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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胡姬傳(27)

  剛走近蘇如煙的小院,就聽見悠悠琴聲如歌如泣。水麵的風吹得湖心亭四周掛的薄紗隨琴聲曼舞,亭子裏的宮燈照亮撫琴的美人和她身邊站的丫鬟,若隱若現,猶如仙女下凡。


  悲傷的琴聲楚楚可憐,丫鬟都聽得揪心:“小姐,別彈了,再彈下去,紫菀的心都要碎了。”


  撫琴的青蔥玉指終於停下,扣在琴弦上,撥出最後一個音,一起飄出的還有美人的輕歎:“紫菀,你說蘇媽媽答應讓我清清白白嫁人,可會食言?”


  紫菀想了想:“那個什麽皇甫公子要是真的有她說的那麽好,要紫菀叫他一聲姑爺,也未嚐不可。”回過頭,就看見亭子外的一襲紅衣。“好啊,又是你個登徒子!”


  紫菀掀開紗簾出來,皇甫淩皓在紗簾落下的瞬間看到坐在亭子裏的不是別人,正是活生生的王月如:“小姐莫非就是蘇媽媽說的連姑娘?”


  “王月如”抬起頭:“正是小女子。公子有何賜教?”嗓音如天籟,卻不是王月如的聲音。


  她就是連若惜,皇甫淩皓終於明白蘇如煙和他下的賭注是什麽意思了——他贏了,去見連若惜,他輸了,蘇如煙讓他看到活生生的王月如,就是指和王月如長得一模一樣的連若惜。猜到“飛鷹表弟”是女孩,恐怕也不過是蘇如煙運氣,畢竟她隻需要找個借口和皇甫淩皓打賭,不論賭贏賭輸,得手的都是她。


  “上回我在蘇媽媽的房外看到牆上的題詩,續的四句可是出自小姐手筆?”


  “公子見笑。”


  “這四句當真是妙手回春之筆,是小姐過謙。”


  當初在門外大呼“妙手回春”的少年郎,莫非是他?妙手回春,爹爹在世時,天子親筆題寫的這四個字便掛在連府的大堂上,如今爹娘都已經不在人世,留下連若惜孤零零的一個人。連若惜又是一聲輕歎,如微風拂麵。


  “上回領略了小姐的書法文采,今日又聽到小姐撫琴,真是三生有幸。”看到連若惜暗自垂淚,仿佛看到王月如梨花帶雨的模樣,皇甫淩皓頓生憐愛之情,“在下不求一睹小姐真容,隻想在外麵聽聽琴。”


  哪有好人家的姑娘彈琴給陌生男子聽的?可既然已經被賣到煙花之地,終是身不由己,若隻是聽曲,也罷。連若惜苦笑:“公子,若惜獻醜了。”


  這廂公子小姐想花前月下,那廂浪子丫鬟偏偏不安生。


  “你個登徒子,上次差點壞了小姐的名節,這次又想做什麽?”


  秦崢有功夫底子,紫菀怎麽也打不到他,隻見他捉弄她一樣左避右閃,紫菀卻連秦崢的衣角都碰不到。好不容易見他露出破綻,紫菀以為終於可以教訓教訓輕薄小姐的浪蕩子,卻被他從背後抓住肩膀。


  秦崢讓紫菀麵對皇甫淩皓:“紫菀姑娘,這位就是‘那個什麽皇甫公子’。”


  紫菀努力眯起眼睛,打量麵前的年輕公子:“啊!是你!”


  “紫菀,別一驚一乍的。”連若惜皺起眉頭。


  “小姐,他就是上次闖你閨房,還在你的床上睡著的登徒子。”


  “都睡過了呀。”秦崢誤會了,“連姑娘,早些嫁了他罷,免得肚子大了不好看。”


  “你……”連若惜氣絕。


  “我叫你玷汙我家小姐名聲。”紫菀不知從什麽地方摸出一根搗衣杵,便往秦崢身上招呼。


  秦崢逃了,剩下皇甫淩皓一個人麵對步步緊*的紫菀。


  “這位姐姐,上次是誤會。”皇甫淩皓挨過她一悶棍,知道紫菀的厲害,“若你怕有損你家小姐名節,我娶了她就是。”


  “你算什麽人?也配讓小姐下嫁?”紫菀總還以為連若惜是禦醫的女兒,是大家閨秀。


  “紫菀,不得無禮。”連若惜在紗帳裏麵喝住紫菀,“我這丫鬟性子潑了些,皇甫公子莫見怪。”


  “不敢不敢,誤闖閨房是在下的不是。”誤闖閨房,把人家清清白白的大姑娘當成自己的老婆,還好當初被紫菀一悶棍打昏,不然皇甫淩皓真不知該怎麽辦。


  雖是流連煙街柳巷的浪蕩公子,難得他進退有度,謙恭有禮,完全不像直接闖進她房間的秦崢。第一次見到皇甫淩皓的時候,連若惜著實被他嚇了一跳,可從此以後,皇甫淩皓玉樹臨風的身姿和脈脈含情的眼神常常出現在連若惜的腦海中,把她羞得直罵自己恬不知恥。


  “皇甫公子,月如是誰?”


  “是我的亡妻。”


  “若惜……長得和她很像嗎?”皇甫淩皓會認錯人,秦崢看到她的長相後會嚇得逃走,連若惜心裏早已有了答案。


  “眉眼間有些相似罷了。”


  不是實話。連若惜感謝他的溫柔細心,對他已有了幾分愛慕,可不知該喜他不把她當成亡妻的替代品,還是該悲她連個替代品都做不了。


  紛飛的思緒化作指上的琴音,讓皇甫淩皓聽得如癡如醉……


  中國人談情說愛真是含蓄,別說擁抱接吻了,連手都不牽,隻有兩個人一個彈琴一個聽琴過了一夜。菲澤塔在亭子頂上躺得腰酸背痛,好不容易等皇甫淩皓盡興,才能跟著他回家。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皇甫家舉家上下都開始習慣菲澤塔的失蹤,景兒對“表少爺”動不動就人間蒸發更是熟視無睹,隻每天準備好三餐,桌上常備茶點,保證如果菲澤塔一時心血來潮回來,絕不會餓著。打掃完房間以後,景兒唯一需要做的日常工作就是在入夜前繞皇甫府一周,喊魂一樣象征性地找找“表少爺”,然後回到居竹軒,就可以看到菲澤塔已經回來了。


  菲澤塔回到房裏,景兒在一旁的臥榻上睡得正香,根本沒發覺,隻有一桌子的熱飯熱菜等著她。凱撒總是嫌棄中國人的餐桌上見不到肉,筷子更是讓他恨之入骨,不過菲澤塔喜歡。景兒的手藝很合菲澤塔的口味,要不是經常走著走著就找不到路,菲澤塔真的很想頓頓都回來吃。今天是糟溜魚片、平菇炒蘆筍、蝦仁豆腐、炒菠菜和老鴨湯,碗裏的飯還是新米,光是白飯,已經很香了。待在中國越久,菲澤塔越覺得雖然都是用筷子的國家,日本菜都是用來看的,中國菜才是用來吃的。


  例行的飯前祈禱後,菲澤塔剛想動筷子,刺客的直覺就告訴她房間裏有不速之客。匆匆扒了兩口飯,不動聲色地放下碗筷,確定對方已經放鬆警惕,菲澤塔冷不防抽劍刺過去,卻連對方的衣服都沒刺到。


  “和你在一起,真是有幾條命都不夠用。”梅清源摘下蒙麵巾,“換了是別人,早就死在你的劍下了。”


  “你這身行頭太容易冒充,我隻能這樣來試探到底是不是你。”菲澤塔坐回桌邊繼續心安理得地吃飯。


  認識菲澤塔以後,梅清源一直很好奇人的習慣到底是怎樣養成的——景兒可以習慣菲澤塔經常失蹤,梅清源可以習慣她的奇怪邏輯,可菲澤塔就是怎麽也習慣不了身邊有人悄悄出現,害得梅清源每次來找她,都得先去鬼門關走一趟。


  “飯吃了嗎?沒吃的話一起吃好了。”中國人說“秀色可餐”,麵前就是一個穿夜行衣都好看的人,菲澤塔自然胃口大開。


  “我要是吃了,你夠吃嗎?”梅清源第一次看到在飯桌上大快朵頤的模樣還能讓人感到賞心悅目的人,如果菲澤塔真的是男兒身……知縣大人為全南京城的姑娘都捏了一把汗。


  “不夠的話,我再去做好了。”雖然不太習慣用中國的灶台,菲澤塔對自己的廚藝還是挺自信的。


  “不必。”看她狼吞虎咽的樣子都飽了。梅清源坐到菲澤塔對麵:“不想聽聽你開的綢緞莊的事?”


  “你歸你說,我在聽。”菲澤塔小心翼翼地把嘴裏的魚骨頭吐出來。


  “我怕我說了,你會吃不下去。”


  菲澤塔抬了抬眉毛:“試試?”


  “那好吧。”梅清源坐正,“按照你說的,建鋪子進貨一切順利,就差開張,可遇上地痞混混來打秋風。”


  菲澤塔頭都不抬:“你按照我說的做了嗎?”


  “照你說的,第一次給得闊綽些,我一下子就給了他們十兩銀子。”


  “不是你自己的錢,你不心疼是不是?”菲澤塔終於抬了抬眼。


  “過了沒兩天,他們又來。”


  菲澤塔搖頭:“人哪,果然是貪得無厭的東西,哪裏的人都一樣。”


  “我按照你說的,不給錢,隻哭窮。”


  菲澤塔點著頭:“然後呢?”


  “當天晚上店麵就被砸了,招牌被拆,混混頭子還放出話,說要是想要招牌,除非你這個東家帶著銀兩,親自三跪九叩地去找他們。”


  “哦。”菲澤塔的反應出人意料的平靜,“不過吃飯時間去打攪別人,好像不太合適。”


  “你打算忍氣吞聲?”梅清源可不覺得菲澤塔會是打落牙和血吞的人。


  菲澤塔隻管低頭吃她的飯。


  “寢不言食不語。”梅清源放棄了,“我這樣每次都到你家來接你很不方便,不如我們約個別的地方見麵如何?”


  拜托,坐在他麵前的是個路盲,他又不是不知道。菲澤塔叼著筷頭,很無辜地看著梅清源。


  “我經常看到你晚上跑到你舅舅的房頂上乘涼。”


  菲澤塔嘴裏塞滿了東西,隻能用手比劃——龍騰閣是皇甫家最高的地方,目標明顯,從屋頂直線行走她還是會的。


  “哦……”梅清源想了想,“如果找個別的夠高夠明顯的地方,你也能自己去?”


  菲澤塔沒試過,不過應該可以。


  “去大報恩寺的琉璃塔頂見麵如何?”


  什麽地方?

  “帶你去看了,你就知道了。”


  菲澤塔終於吃夠了:“我叫你做的東西呢?”


  梅清源扔給她半張薄鐵麵具。


  菲澤塔接住麵具,往臉上比劃著試了試,就像調皮的小孩一樣拋起來再接住:“梅子,沒吃飯的話我再去給你做。中飯吃飽點,下午我們還有很多事要處理。”


  梅清源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她的“梅子”是在叫誰,憋了半天才憋出三個字:“酸死你。”


  看梅清源似乎真的沒有留下吃飯的意思,菲澤塔自己吃完後就收拾掉碗筷:“不過我有話說在前麵——江湖中人動起手來刀劍無眼,我還要保護你,所以隻能保證盡量不殺人,不過要是搞得哪個缺胳膊斷腿,你可不能怪我。”


  “不勞煩皇甫小姐費心,我還能自保。”梅清源想了想,幡然醒悟,“你是故意挑事是不是?”建店鋪也好,進貨也好,都是不求質量,隻求最便宜,加上之前奇怪的叮囑,她的店就是用來讓人砸的。


  “用最小的代價獲得最大的利益,”菲澤塔回眸一笑,“這就是商人。”


  清俊絕倫的麵容,俏皮的美人痣,媚到骨子裏的笑,梅清源覺得麵前不是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而是一隻修道百年、化為人形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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