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胡姬傳(26)
自從讓家人知道菲澤塔去過妓院,皇甫熠就罰她禁足在家,不過就連菲澤塔自己也知道,舅舅明裏是罰她,暗裏是要她學中國的大家閨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過要是能被閨房困住,菲澤塔就不是菲澤塔了。
“表少爺!”下麵傳來景兒聲嘶力竭的叫喊。
菲澤塔硬忍下所有的良心不安,躲在樹蔭下的假山上睡她的午覺。景兒很可憐,但她必須讓她開始習慣“表少爺”三天兩頭玩失蹤。當然,如果景兒因為找不到她而受罰,菲澤塔肯定會在第一時間出現在皇甫府的某個角落。她在等,等到整個皇甫家都對她的失蹤麻木了,對她可以在不想見人的時候讓任何人都找不到她見怪不怪了,她就可以開始她的計劃了。
熟悉的腳步聲從下麵經過,是皇甫淩皓。菲澤塔連忙坐起身,就看見一抹天青色晃過眼前。自從知道“表弟”其實是表妹以後,皇甫淩皓秉持“男女授受不親”的原則,再也沒來找過她,不過這並不妨礙菲澤塔悄悄跟蹤他。
天已經開始暗下來,菲澤塔從門口的紅燈籠認出花街,皇甫淩皓轉身進了鳳儀閣。從小在醫生叔叔身邊長大,菲澤塔懂些藥理,知道麝香之類的藥物要長期接觸,才會產生效果,難得接觸一兩次並無大礙,於是也跟了進去,毫不意外地看到鶯鶯燕燕包圍下的一襲鮮豔紅衣。每次見到秦崢,菲澤塔最大的樂趣就是研究他的穿著打扮。今天是白底長衫,上麵滿是紅色的藤蔓狀花紋,素淨中透著妖嬈,和他手中的桃花扇相得益彰。雖說是不務正業的花花公子,秦崢的品味卻是無可挑剔。
“淩皓!”秦崢也看到了皇甫淩皓,很遠就招呼他。
“表叔。”會在鳳儀閣遇見秦崢,皇甫淩皓一點也不意外。
秦崢遣散身邊的姑娘,三步並兩步到皇甫淩皓身邊,卻繞到他身後看:“飛鷹沒來?”
菲澤塔對他看的高度極為不滿——她有那麽矮嗎?
“上次飛鷹來鳳儀閣的事讓爹和奶奶知道了,現在飛鷹遭禁足,我也被罰跪了一天祠堂。”皇甫淩皓看小表叔像小孩一樣還圍著他轉,似乎非要從他身上把菲澤塔找出來,有些好笑。
秦崢終於死心,停在皇甫淩皓麵前:“熠表哥和姑媽都是死腦筋。男人逛窯子,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無瑕也是,非要把他送回去。”
皇甫淩皓支支唔唔隨聲附和,隻想快點擺脫他,好去找蘇如煙。
“你也是,家裏人不準,你就不會偷偷把他帶出來嗎?”
知道菲澤塔是女孩以後,皇甫淩皓還敢把她帶進妓院嗎?一麵為了表妹的名節要隱瞞她的真實性別,一麵又要防止她涉足姑娘家不該去的地方,皇甫淩皓算是體會到父親和祖母的苦衷了。
看皇甫淩皓似乎不打算聊下去,秦崢隻能換個話題:“今天又來找蘇媽媽?”
“願賭服輸,我是來還賭債的。”皇甫淩皓苦笑。
“你欠下蘇大美人什麽金山銀山了?”秦崢有些幸災樂禍。
“答應她去見一個人。”
“這也算賭注?”秦崢不解,“是鳳儀閣的姑娘?哪個姑娘有這麽大的麵子,能讓蘇媽媽拿賭注來換你見她一麵?”
“記得妃藍堂姐嗎?”
“進宮的?”秦崢隻依稀記得有這麽一個人,具體長什麽樣,卻一點都想不起來。
“她死了。”
“哦。”秦崢隻見過皇甫妃藍一次,是她入宮以前。當時秦崢才四歲,對這個大侄女實在是沒印象。
“蘇媽媽要我去見的,就是醫死妃藍堂姐的庸醫的女兒。”皇甫淩皓看了看秦崢,“表叔,可願與我同去?”
“去!當然去。”有好戲看,秦崢怎麽會不去?
離開觥籌交錯的前樓,賣笑聲隨著燈火一起漸漸暗淡,使人越發看不清眼前。皇甫淩皓一身天青色衣衫,菲澤塔隻能模模糊糊看到個輪廓,好在秦崢的衣服夠惹眼。從腳步聲來判斷,秦崢一直跟在距離皇甫淩皓四五步遠的地方,菲澤塔悄悄走到秦崢的旁邊,突然發現其實從他的角度,也很難辨別皇甫淩皓的身影,可他不但能輕鬆跟上皇甫淩皓,一路上嘴還沒停過。
“淩皓,你幾時和妃藍的感情那麽好了?我記得你也沒見過她幾次。”
“就算她不是我的堂姐,我也會同情她——嫁給一個她根本不喜歡的男人,一個人在皇宮裏無依無靠,還要為一個她不愛的男人和別的嬪妃鬥得你死我活,死了都沒人給家裏報喪……”
“淩皓,你這可是對先皇大不敬。”
皇甫淩皓不理他,獨自沉浸在回憶中。皇甫淩皓對皇甫妃藍確實沒什麽印象,隻記得七歲的時候去大伯家,正遇上剛進宮的堂姐歸寧。男女有別,入了宮的女人連自己的親爹親兄弟都不能見。皇甫淩皓頑皮,太監來接藍貴嬪回宮,皇甫淩皓爬上樹偷看,卻隻看到她臨上轎前赴刑場一樣淒楚的眼神。皇甫淩皓早已不記得皇甫妃藍的模樣,隻有那雙悲傷的眼睛,一直讓他無法忘懷。“我若是見到她,定會好好羞辱她一番。”
“就你?我拭目以待。”秦崢知道皇甫淩皓的性子,很好奇他刁難人,會是什麽樣,更別說他打算刁難的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
“表叔,你不是向來隻喜歡雛妓嗎?那連姑娘或許還是個黃花大閨女。”
“是啊,那被賣進勾欄院的連姑娘一點也不可憐。誰知道她爹是不是為哪個別的嬪妃效勞,好讓他的主子平步青雲,他自己好被抄家砍頭,連老婆女兒都被賣進勾欄院做婊子。真是忠心一片。”
秦崢正話反說,皇甫淩皓也越聽越不是滋味。確實,孤零零地死在宮裏的皇甫妃藍可憐,難道無辜被連累得家破人亡的連若惜就不可憐?
“這連姑娘被賣進勾欄院,真是死有餘辜。你隻管為你的月如繼續守身如玉,待表叔去讓她這輩子都翻不了身……”長篇大論發表完,秦崢才意識到不對,“你說那姑娘姓什麽?”
“連。”很稀少的姓氏,皇甫淩皓是第一次遇到姓“連”的人。
“連若惜?”秦崢明白蘇如煙的賭注用心良苦了,“要見你自己去見,我不去。”
“表叔,你認識她?”
“一麵之緣。”秦崢停下腳步,“淩皓,你……還想著月如嗎?”
“日思夜想,即使她已經去世兩年了,還是經常會在夢裏相見。”
“算了,我陪你去見連姑娘。”秦崢一把攬過皇甫淩皓的肩膀,“不過你要答應我,不許對她輕薄,不許惡言相向,不許動粗,不許惹她不高興,不許……”
皇甫淩皓不明就裏。
“你聽到沒有?”看皇甫淩皓沒反應,秦崢一扇子敲在他頭頂,“不聽長輩言,吃虧在眼前。”
“等你像個長輩了,再來和我說這話。”
“好啊,你個目無尊長的小子,看表叔怎麽教訓你。”
兩個人鬧成一團。
平時一個個都裝得一本正經,這兩個家夥有哪一個像大人了?菲澤塔看得直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