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胡姬傳(8)
鬱公子醫術了得,可別說武功,連騎馬都不會,出門隻能以轎代步。華麗的轎子停在皇甫府門前,轎夫挑開轎簾,垂手伺候在一旁。鬱無瑕走出轎子,頂著烈日眯起眼睛,實在是不喜歡深宅大院外麵的喧囂。看了半天,鬱無瑕回頭問轎夫:“皇甫家的小廝呢?”
“回爺,大概是追不上轎子,落在後麵了。”
“廢物。”
轎子四平八穩,轎簾密不透風,轎子裏的人當然不知道轎夫一路上已經超了三輛馬車,害得皇甫家的小廝跟在後麵跑得氣喘籲籲,還是死活追不上。不過鬱無瑕沒耐心等小廝慢慢追上來,轉身走進皇甫家的朱漆大門。
大戶人家的後院是女眷居住的地方,若不是以大夫的身份,縱然是自家的男親戚,也進不得。鬱無瑕跟著丫鬟走在小巧別致的院落中,卻也沒覺得自己受到了多大的禮遇。
新近被賣進皇甫家的一個小丫鬟剛挨了老媽子的罵,正躲在牆角哭,突然一股藥香鑽入她的鼻子。丫鬟抬起頭,透過模糊的淚眼看到一個俊秀得不食人間煙火一樣的少年跟在另一個丫鬟後麵,行走在豪華精致的粉牆黛瓦、小橋流水之間,像神仙下凡一般。
少年經過她身邊時,步子也一點沒停,丫鬟盯著他的背影發呆,鬱無瑕的眉間卻多了幾分不悅。隻有女人才需要靠美色過日子,鬱無瑕不會武功,但是能自保,即使離開鬱家,也一樣能靠醫術養活自己,可偏偏一張比女子還秀美幾分的臉總讓人把他當成繡花枕頭。一個大男人總不見得戴麵紗。鬱無瑕選擇不出門、不見人,就是因為不喜歡別人看到自己時的癡迷模樣。
一直走出很遠,鬱無瑕還能感覺到盯在自己背上的火辣目光:“新來的?看到我都這樣,等她見了你們家少爺,真不知道會是什麽樣的表情。”
帶路的丫鬟掩口輕笑:“要是叫她見著了表少爺,才好玩呢。”
“表少爺?”按理來說,鬱無瑕也是“表少爺”,隻是親戚關係稍微遠了點。可皇甫熠唯一的妹妹三十年前就失蹤了,還會有哪個表少爺?
“是烺大小姐的兒子,老爺的親外甥。”丫鬟說得眉飛色舞,“表少爺的爹是胡人,皮膚比女人還白,頭發像黃金一樣,眼睛像上好的琉璃……”
“哦?”鬱無瑕滿心希望丫鬟口中的“表少爺”真能那麽驚豔,好歹也能讓他覺得不虛此行。
進到居竹軒,就看見皇甫家一家子都在。
“老夫人,鬱公子來了。”丫鬟的通報聲像石子投入水麵,驚得所有人一起回頭。
鬱無瑕抬腿跨過門檻,剛想向長輩們問個安,老夫人就迫不及待地要人把他拉過去:“瑕兒,快看看,能救嗎?”
看到床上的美少年,鬱無瑕確實覺得眼前一亮,可一搭上她的脈搏,秀氣的眉頭立刻擰成一團。
“怎麽樣?”皇甫熠看到鬱無瑕皺眉,心裏越發不安。要是外甥女有個三長兩短,老夫人非把他生吞活剝了不可。
“有別的大夫來看過嗎?”
“有,請回春堂的張大夫看過了。”孫氏連忙回答。
“幹嘛請他來?”鬱無瑕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不就是長期挨餓造成氣血空虛,外邪趁虛而入染了牢疫嗎?不就是女扮男裝嗎?不就是有胡人血統,發色膚色天生和漢人不一樣,比較難望診嗎?這麽點小病都要勞“藥王”大駕,這張大夫是做什麽吃的?要不是怕“藥王”派人去砸庸醫館的事傳出去讓人笑話,“回春堂”怕是保不住了。
“他可是南京城年紀最大、醫術最高明的大夫。”話說出口,孫氏驚覺失言,“自然是比不上‘藥王’鬱公子。”
可惜,孫氏已經觸了鬱無瑕的逆鱗。鬱無瑕隻有十六歲不假,可大夫年紀大,就一定醫術好?除了被人以貌取人以外,鬱無瑕最恨的就是別人因為他的年紀看輕他的醫術。
“金蟾,哪有你說話的份!還不退下。”別人隻看到鬱無瑕精致的麵容波瀾不驚,隻有老夫人聽出他的呼吸聲中有些怒意。
“老夫人教訓得是。”孫氏往後退,“鬱公子要些什麽藥材?我這就去準備。”
“不用,我救不了她。”
“藥王”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像悶雷投入人群中,老夫人直接暈了過去,嚇得皇甫熠和一幹侍妾丫鬟手忙腳亂。
鬱無瑕卻不急,從袖子裏掏出一個竹管打開,在老夫人的鼻子下麵晃了晃,等老夫人醒過來以後才解釋:“我救不了,可有人救得了。”
“‘藥王’都救不了,還有誰能救?”
孫氏總算說了句順耳話,可惜鬱無瑕已經打定主意不插手:“我師兄白夜。”
“他比你還厲害?”
“孫姨娘說的,大夫年紀越大越好,我師兄可比熠伯父小不了幾歲。”鬱無瑕說得孫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照樣一點口德都不留,“師兄一直雲遊四海,比我見多識廣,隻要我飛鴿傳信,他馬上就會來。”
真介一直守在門外,聽到所謂的“藥王”都說無能為力,嚇得失了神,此時才回過神來:“一定能治好嗎?”
好奇怪的口音。鬱無瑕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到真介:“這是什麽人?”
“是英兒帶來的下人。”
鬱無瑕三步並兩步到真介麵前,按照診病的流程一通望聞問切,一雙流光美眸大放異彩:“你多大年紀?”
“三十二。”真介一張十五六歲的娃娃臉,就連嗓音都還是稚嫩的童聲,別人都驚得朝他看,他還沒發現有什麽地方不對。
“你不是漢人,我從來沒有在任何醫書上看到過有什麽藥可以讓人保持年輕的容貌。”
真介垂下眼:“這藥叫‘鬼娃娃’,是主公親自配置的獨門秘方,可以讓人一直停留在服藥時的年紀。我們都是在十五歲的時候被主公*著服這毒藥,就算有幸沒有被殺,也活不過四十歲。”
“知道配方嗎?”鬱無瑕慶幸自己一開始雖然不甘心,可還是來了,才能遇到如此有趣的事。
真介搖頭。
“你住到我家去,我想辦法幫你解毒。”要不是周圍的人太多,鬱無瑕真想拿迷藥直接綁了真介回去。
真介搖頭:“我已經畫押承認自己是水寇,隻等確認小……小公子能安然無恙,我就要問斬了。”
“我能救你。”
真介抬起頭:“真的嗎?”
鬱無瑕叫人拿來筆墨紙硯,寫下一張字條交到真介手裏:“一命換一命。若是想將你提審問斬的人能保證他們全家都一輩子不生病,盡管來鬱府提人。”
真介看了看紙上娟秀的行楷,嘴角浮起一點促狹:“‘藥王’的一次出診,換我區區一個死囚的性命,鬱公子,你這是在故意引人和我過不去。”胡師爺已經把真介交給皇甫熠,就是任由他處置,至於怎麽處置,本沒有他置喙的餘地。可人的貪欲實在是不容小覷。胡師爺已經從皇甫熠手裏領了賞銀,若是為皇甫熠偏袒真介的事再小小作點難,便可得“藥王”一次出診,何樂不為?
“‘藥王’出診,他必然舍不得隨便用,等他舍得用的時候,未必用得上。”鬱無瑕放下筆,“現在肯隨我回去了嗎?”
真介還是搖頭:“人過了四十歲,做事就要開始有心無力了。‘鬼娃娃’能讓我在有生之年更好地服侍公子,等我服侍不了的時候,就能痛快地去陪雅子和孩子們,不用讓公子看到年老體弱、還需要別人照顧的我。”
鬱無瑕不再和真介糾纏:“伯父,這個小廝我很喜歡,可能送我?”
皇甫熠剛想說“好”,就被真介搶先。
“我隻聽我家小公子的,別人休想*我做任何事。在確定公子沒有性命之憂以前,我絕對不會走。”真介認真的眼神有些駭人,可馬上恢複孩童般的笑容,“當然,如果鬱公子能馬上治好我家公子,我隨你回去,讓你研究研究我中的毒,也未嚐不可。”明明白白地說自己技不如人,對“藥王”而言,可是奇恥大辱。鬱無瑕如果真的遇到他治不好的病人,肯定是一門心思地鑽研,斷然不會輕易拒絕,拒絕了以後還有心思去研究真介中的毒。真介看出鬱無瑕是存心推脫,可菲澤塔的病拖一天就危險一天。
鬱無瑕看了真介半天,最後還是放棄:“伯父,可容瑕兒小住幾日?一來可以陪陪姨婆,二來也能就近照顧‘表弟’的病,盡量拖延時日,好讓師兄趕來。”
“甚好,甚好。”連真介都聽出了鬱無瑕的畫外音,老夫人萬萬沒有聽不出的道理。不過鬱無瑕還有心思玩鬧,可見菲澤塔的病在他眼中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隻要外孫女能平安,老夫人也隨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