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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胡姬傳(7)

  還沒走進居竹軒,就聽見裏麵傳來喧囂聲。


  “大夫,你說治不好是什麽意思?”


  “老朽不才。不過你身上的傷……”


  “我才不用你管!”


  剛走近小樓,就看見正堂旁邊下人住的廂房裏突然躥出一個人。真介身上還綁著繃帶,衣衫不整,嚇得眾女眷驚叫捂臉,四處逃散。真介也沒想到一眨眼的工夫,外麵就多了那麽多人,連忙理好衣服。


  老夫人隻聽到慌亂的驚叫聲:“出什麽事了?”


  “娘,是英兒帶來的下人,初來乍到,還不懂禮數,加上為主子擔心,驚到娘了。”皇甫熠不由分說就把真介拖走。


  稍微走遠一些,真介突然安靜下來:“老爺,您真的是小姐的舅舅?”


  皇甫熠不答,反問他:“你家小姐的娘全名叫什麽,你知道嗎?”


  “皇甫烺。”真介抬起頭,孩子般無辜的眼睛看著皇甫熠。


  “原來你知道。為什麽要謊稱她姓黃?”


  “不是姓黃嗎?”真介還沒意識到自己錯在哪裏。


  “她姓皇甫,就是我那三十年前被水寇擄走的妹妹……”皇甫熠有些哽咽。


  “漢人還有姓皇甫的?”真介剛知道。


  “項墜裏的男人……是英兒的爹?”


  真介點頭。


  “就是和你們一起來的胡人老漢?”


  “不是。他和我一樣,隻是下人。”真介低下頭,“小姐的爹娘在她五歲那年都被海盜殺了。”


  皇甫熠卻在他一低頭的時,第一次注意到他的頭發。平時真介都用頭巾包在頭上,就是為了掩蓋隻剩寸許長的頭發,剛才大夫為他處理傷口的時候,把他的頭巾也解了,真介聽到他說對菲澤塔的病無能為力,慌了手腳,也沒顧上頭巾。


  “你的頭發呢?”他一頭黑亮的頭發讓皇甫熠想起了菲澤塔頭上黑瀑一樣的青絲。


  “小姐的頭發是金黃色的,太惹眼。”真介隻有這輕描淡寫的一句。


  “你就把頭發割給她了?”皇甫熠震驚得無以複加(1)。


  “隻要小姐說要,別說是頭發,就算是項上人頭,我也一樣會雙手奉上。”真介想起老大夫的無能為力,“要是真的能用我的命換來小姐的命就好了。”


  “一定能治好。不管是千年人參還是萬年靈芝,隻要能救英兒的命,我都能弄來。”


  真介看看皇甫熠,鬆了口氣:“看來小姐真的是找到親人了,我也可以放心了呀。”


  皇甫熠卻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一些別樣:“什麽意思?”


  “用你們漢人的話來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我怎麽知道你不是看上小姐長得漂亮,想借認親,騙小姐到府上做新妾?”真介無視皇甫熠的滿臉怒容,“不過沒有人會傻到為了一個年輕的玩物著急得連千年人參都願意拿出來,小姐是真的找到親人了。”


  皇甫熠憋了半響,才憋出一句:“你不是水寇。”


  “我若不是水寇,恐怕小姐就要死在牢裏了。”真介的語氣依然淡漠,“老爺,我去看看小姐。”說完一躬到地,不等皇甫熠作出反應,便走了。


  真介回到房間的時候,隻聽見裏麵一片死寂,隻有老夫人還在不安地問:“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老夫人身邊的丫鬟盯著躺在床上的美麗少年兩眼發直,兩位如夫人也沒覺得有何不妥,因為她們自己也是一樣的表情。老夫人扯了半天,孫氏才如夢初醒,還夢囈般呢喃著:“好俊的孩子。”


  “英兒長什麽樣?讓我摸摸。”


  宋氏總算回過神,扶老夫人坐到床沿,輕輕抓著她的手放到菲澤塔的臉上。


  “是烺兒的孩子,是烺兒的孩子。”老夫人激動得聲音發顫,“長得像煜兒,是我皇甫家的人。”


  “可惜了,這麽好的孩子。”孫氏紅了眼,真是心疼天仙下凡一樣的孩子紅顏薄命,“大夫,就不能再想想別的辦法嗎?別管多貴的藥,隻要能救他,錢不是問題。”


  大夫卻搖頭:“他是氣血虧空不假,但如果亂補一氣,隻怕死得更快。老朽不才,還是另請高明吧。”


  孫氏剛想說你這金陵首屈一指的大夫都說救不了,還何來“高明”可尋,老夫人卻發話了:“庸醫一個,總算還有點自知之明。”


  大夫原本是謙虛,想不到被老夫人一頓奚落,氣得雪白的胡子抖個不停。孫氏見勢不妙,忙喚來管家帶大夫去取診金,好話說盡才把他打發走。


  老夫人的龍頭拐杖拄在地上,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去叫瑕兒來!”


  “老夫人是說鬱公子?”旁邊的丫鬟麵麵相覷,“聽說鬱公子醫術雖然高明,可是出了名的見死不救,他若不想來……”


  “他若不來,大不了我這個姨婆三跪九叩地去請他,他要是不怕折壽,盡管端他神醫的架子。”


  *****“看官要問了,這鬱公子是何許人也?要說鬱公子的來曆,小老兒不得不提一提當時的金陵四公子。偌大個南京城,要論大戶人家,自然不會是皇甫一家獨占鼇頭。金陵四公子,皇甫家的淩皓公子算得一個,梅知縣是當地父母官,也當得一聲‘清源公子’,另兩個是官宦世家鬱氏的無瑕公子與富賈秦家的崢公子。”說書人眉飛色舞,真把自己也當成了叱詫風雲的金陵公子,“梅家是新起之秀,撇開不提。另三家雖不是平分秋色,也可謂門當戶對,互相之間通婚已久,四位公子除了梅知縣以外,都是親戚。


  “鬱家是官宦世家,無瑕公子又天分甚高,若想當官,怕是小小年紀,便可官拜尚書。可他偏偏無心仕途,隻愛岐黃。若他是一片菩薩心腸,懸壺濟世,鬱老爺倒也由他去,就當是為後世積陰德。可鬱公子偏偏如頑童一般,見了病人,救不救全在一時性起,他要救,閻王不敢收,他不救,求他還不如求閻王頂用。”


  *****皇甫家的家丁到鬱家去請鬱無瑕出診的時候,鬱家老爺的書房正熱鬧。


  書房裏的盤龍香爐散發出的薄煙彌漫整個房間,身材高大的中年人在書房來回走,不停發出煩躁的腳步聲,大有不把大理石地板磨平不甘心的架勢,坐在椅中的清雅少年卻悠哉地品著茶。


  腳步聲終於停了。“我說瑕兒,你就算無心為官,做點生意壯大家業也好,要是你嫌煩,早點成親,讓爹抱上孫子,延續鬱家香火也成。總好過你這樣整天無所事事。”鬱老爺自認已經是個很開明的父親了,可偏偏遇到個冥頑不靈的兒子,也不知兒子的執拗是不是被自己寵出來的。


  “爹,我可不是整天無所事事。”少年的聲音帶著老僧般看破紅塵的豁達,“後院還有草藥要打理,我忙得很。”


  “你要真肯好好做個郎中懸壺濟世,爹也安心了,可你……”別的大夫研究藥材是為了治病救人,鬱無瑕鑽研醫術就和別的公子哥兒養鳥種花一樣,純粹是閑極無聊,用來消磨時光,偶爾救個人,其實也是在拿病人試藥性。可惜隻有親爹一個人知道他真正的心思,連親娘都把他當神醫,鬱無瑕輕易不肯救人,也隻當是神醫擺架子,一般的病不屑治。鬱老爺說煩了,重重坐下:“唉……我鬱家早晚敗在你手裏。”


  “爹,何出此言?孩兒自認沒有辱沒官宦世家的名號。”


  “哼……”


  看父親一臉不屑,鬱無瑕也不惱,仔細地品著茶:“爹,可知別人叫我什麽?”


  “‘藥王’。”鬱老爺拿起旁邊的茶碗,出氣似的狠狠灌了一口下去,看得一旁的鬱無瑕皺起秀氣的眉頭。如此牛飲,真是辱沒了上好的茶葉。


  “還有呢?”


  “還有?就是鬱大夫了。”


  “爹,‘大夫’二字怎麽寫?”


  鬱老爺蘸著茶水在桌上寫下“大夫”二字,寫下後,才驚覺中計。


  “爹,我已經官拜‘大夫’了,您老人家還有什麽不滿意?”


  鬱老爺一口氣沒喘上來,被嘴裏的茶水嗆得直咳嗽。


  “爹,早和你說了,喝茶要慢慢品。嗆著了吧。”話說出口,鬱無瑕自己也覺得把“爹”換成“兒”,貌似更順口些。


  “你……你……你是非要把我活活氣死才開心是不是?”


  “放心,隻要我活著,爹就死不了。”不然到時候他捉弄誰去?鬱無瑕自認還是挺孝順的。


  家丁突然來敲門:“老爺,皇甫家老夫人派人來請少爺出診。”


  “不去。”鬱無瑕不假思索。


  門外傳出皇甫家小廝的聲音:“老夫人說如果鬱公子不去,她便親自三跪九叩來請。”


  “百善孝為先,要姨婆給你三跪九叩,可是大大的不孝啊。但若是姨婆一句話就能讓你出診,可是大大有損鬱神醫見死不救的名號。”鬱老爺抓住了轉機,得意地大笑,“瑕兒,可要為父讓人給你備轎?”


  “爹,喝口茶,潤潤嗓子。”敗了一回,鬱無瑕依然不動聲色,端起茶碗遞給父親。


  鬱老爺一時得意忘形,忘了自己的兒子是藥王,隻要是他遞過來的東西,一律碰不得,剛聞了聞茶香,高大健碩的身子就軟在了椅子上。


  “來人!”鬱無瑕放下茶碗,“老爺乏了,扶他回房休息。”想看兒子的笑話,門都沒有。


  進來的鬱家家丁愣了愣,連忙領命。老爺子還健在,但是下人都知道,少爺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


  皇甫家的家丁還眼巴巴地等在門外。


  鬱無瑕打量了他半天,終於還是無奈地起身:“備轎,去皇甫家。”雖然被人要挾,讓鬱無瑕很不高興,可要姨婆給他三跪九叩,他是萬萬擔待不起。


  注釋:(1)中國人講究“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在古代,傷人毛發可判刑至終身為奴來贖罪,卻不可以回傷人頭發來報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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