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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牧羊犬(3)

  從總督府回到下榻的旅店,菲澤塔立即迫不及待地去關心未婚夫的傷勢。


  肩膀脫臼,全身被打得幾乎體無完膚,他居然都挺住了,沒供出羅賓的真實身份。看到範一身的傷,馬修在佩服他的意誌力之餘,隻有盡量讓他的傷勢看上去沒那麽嚴重,否則要是讓菲澤塔看到了,就算馬修會同情整個那不勒斯都得陪著他們的總督遭殃,盡量勸菲澤塔別殃及無辜,索菲也會很樂意帶著侄女去做殺人放火的事。


  自從“人魚號”上的眾人被捕以後,索菲就不見蹤影。馬修總有些不太好的預感——不是擔心妻子的安全,而是擔心那些敢惹她視同親生女兒的侄女的人。


  看到菲澤塔回來,馬修很知趣地回避。範正躺在床上,好像是睡著了。窗外的陽光照亮他臉上細小的皺紋,淺栗色頭發中夾雜的幾絲白發在陽光下分外刺眼,緊蹙的眉頭一直沒有展開過。


  “範,睡著了嗎?”菲澤塔小心翼翼地坐到床邊的地上,生怕會吵醒他,卻也低著頭,不知是怕他發現自己眼中的心疼,還是怕自己看著他,就無法把心裏話說出口。


  “沒事了。有我在,羅賓不會有事。我告訴總督,說我就是愛德華?達德利,我不要英格蘭的王位。要是他敢扣留我們,我就讓那不勒斯永無寧日。”


  傻丫頭,羅馬教廷要的隻是愛德華?達德利的身份,要的隻是一個向英國挑起戰爭的借口。誰才是真正的愛德華?達德利,對教廷而言根本不重要。王室之間的鬥爭原本與她一個平民八竿子打不著,她為什麽要把自己往風尖浪口上推?


  “你一定在笑我傻,對不對?我是傻,隻想得到萬一他們半夜裏來綁人,如果換做是羅賓,肯定逃不掉。”菲澤塔靠在床架上,依然不回頭,“要抓到我就沒那麽容易了。看他們的架勢,愛德華?達德利無論如何也非得去梵蒂岡走一遭不可。不過沒關係。就算他們把我綁到梵蒂岡,我也能自己逃出來,隻是……逃出來以後,我肯定找不到和你們會合的地方。要是我真的被綁架了,一定要記得來接我,不然我就哭。”


  小傻瓜,他怎麽舍得讓她哭?就算是開玩笑的也不行。


  “既然你睡著了,就什麽都不知道,對嗎?我為你做了這麽多,要點獎勵不過分吧?”菲澤塔突然站起來,在範的唇邊蜻蜓點水地一吻,親完了就逃,結果一頭撞在門上。也不知是撞暈了,還是路盲又發作了,菲澤塔在巴掌大的房間裏轉了半天都找不到出去的路,最後隻能爬窗。


  離開以前,她聽到床上傳來一聲歎息一樣的“你何苦”。是啊,何苦?為他做了那麽多,還隻有趁他睡著的時候,才敢偷偷地占點便宜,哪怕明知道他是在裝睡。不過隻要有他這句話,有他心疼,就不苦。


  看到菲澤塔帶著幸福的羞澀笑容從窗口跳下來,約瑟實在是無法理解女人的愛情能有多深多堅強,為了一個男人,甚至不惜把靈魂賣給魔鬼。戀人對她如石像般冷漠,她卻無怨無悔。以菲澤塔如今的財產,隻要她隨便招招手,就會有大把的小白臉願意像狗一樣趴在她麵前舔她的鞋子,可她卻為一個沒錢沒勢的老男人愛得這麽委屈,值得嗎?

  菲澤塔不幸嗎?委屈嗎?看到菲澤塔滿麵春風,羅賓甚至還有些羨慕。菲澤塔會為了保護範,不惜出賣靈魂,他一點也不奇怪,因為從小撫養他長大的範也是世上唯一不會算計他的人,也是他在地獄般的人間能接觸到的唯一光明。那絲來自天堂的光芒纖細得像蠶絲,脆弱得不堪一擊,就算他伸出手也抓不住,就算他靠近也無法取暖,可是他依然一步都不願意離開,生怕失去了光的陪伴,他又要獨自麵對黑暗冰冷的世界。他隻恨就算他願意出賣靈魂,也沒有魔鬼願意買。和全歐洲的貴族都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菲澤塔不會給範帶來殺身之禍,反而可以用錢換來權勢滔天,讓他離不開她撐起的庇護所,而羅賓的王室血統隻會把他拖入萬劫不複之地。菲澤塔就算長了張男人臉,可是如假包換的女兒身,就算過了能以小孩的身份撒嬌的年紀,她依然能以妻子的身份在範身邊留一輩子。可羅賓呢?他已經長大成人了,還有自己的妻子。他還能以不倫不類的“兄弟”身份賴在監護人身邊多久?


  *****關於被捕的事,以及神秘的“愛德華?達德利”,羅賓用同樣的一問三不知對付不知情的船員們所有的盤問。他看似傻乎乎的回答其實很巧妙,隻是給幾個提示,對方就會自己用想象力填滿他們認為合理的部分,甚至都不用他多費口舌去自圓其說。送羊入虎口的危機似乎就這麽過去了,不過“人魚號”的船員們依然留在那不勒斯,“人魚號”上雞飛狗跳的日子也隨之蔓延到整個那不勒斯城。


  把米迦勒交給真介以後,魯契尼立即人間蒸發,聽說是連夜逃出那不勒斯。約瑟一開始還納悶是什麽能把“七劍客”之一的“賊鷗”、能用鬥篷輕鬆勝過菲澤塔的軟劍的魯契尼都嚇成這樣,不過幾天以後,當他知道原因時,隻恨自己身為“人魚號”的船員,不能和魯契尼一樣一走了之。


  索菲也自從“人魚號”的船員們被捕以後,就再也沒有露過臉,不過馬修一點也不擔心,——他知道該擔心的不是他的妻子,而是那些敢招惹他的侄女的人,——約瑟自然也不會管閑事。父親向來不過問照顧小孩的事,母親不在,男保姆重傷在床,真介也不敢隨便在那不勒斯拋頭露麵,於是照顧米迦勒就理所當然地成了菲澤塔的工作。


  就這樣,吃飯的時候,船員們經常可以看到船長端著小碗,跟在弟弟後麵滿房間地跑。


  “米迦勒,來,張嘴,再吃一口。”菲澤塔好不容易才逮住米迦勒,硬把麥片粥塞進他嘴裏。


  路易斯拱了拱馬諾羅:“雖然船長長得有些像男人,她以後會是個好母親的。”


  “是嗎?”馬諾羅隻看到米迦勒的表情痛苦至極,不停地扭過頭去,牢牢地閉著嘴,死活不肯吃第二口,好像姐姐不是在喂他吃飯,而是在喂他吃毒藥。


  “大不了你以後自己做飯就是了。”


  “做飯帶孩子本來就是女人的事,憑什麽要我做?”馬諾羅看了看五官全都擠在一起的米迦勒,心理鬥爭了半天,也沒有在娶一個做飯很難吃的女人、自己學做飯,或者放棄千載難逢的看不上路易斯的女人、耐心地慢慢找個符合他的要求而且廚藝好的妻子——這樣的女人還未必存在——之間鬥爭出一個結果。


  “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還嫌棄好吃難吃。有人給你做飯就不錯了,你知足吧。”雖然米迦勒的表情很痛苦,奧尼恩還有些羨慕從小就有人寵愛的孩子,“就從來沒有人為我做過飯。”


  菲澤塔總算又成功地把一口粥塞進米迦勒嘴裏:“奧尼恩,下次我為你做?”


  “真的?”奧尼恩受寵若驚。


  “吃完了你會想去死的。”馬諾羅毫不留情地當頭一盆冷水澆下來,“隻要嚐過一次,我保證你以後寧願活活餓死,也不肯再吃她做的任何東西。”


  “有那麽難吃嗎?”約瑟覺得馬諾羅說得有些過分。


  “那是因為你沒嚐過船長的廚藝。”不知是不是因為菲澤塔的長相也太容易讓人誤會性別,路易斯也一點都不憐香惜玉,“在奧尼恩上船以前,由船長和索菲輪流負責做飯。”


  “然後呢?”奧尼恩也對自己上船以前的情況有些好奇。


  “一頓天堂一頓地獄。”馬諾羅歎了口氣,“索菲的廚藝倒是不錯。真羨慕醫生,娶了個賢內助……”


  菲澤塔趁馬諾羅不備,舀了一勺麥片粥塞進他嘴裏。


  “喂,馬諾羅,趕緊吐出來啊,真的吃下去會死的。”不等馬諾羅有反應,路易斯連忙去掰他的嘴。


  約瑟還是第一次聽到路易斯正正經經地叫馬諾羅的名字。吃了菲澤塔做的飯,後果有那麽嚴重嗎?


  馬諾羅也隻是一開始被嚇了一跳,後來嚐了嚐嘴裏的東西:“不難吃嘛。”


  “我就那麽不像會做飯的人嗎?”菲澤塔轉過身去,繼續喂米迦勒吃飯。


  “索菲的廚藝很糟。”馬修托了托眼鏡。


  “糟到什麽程度?”約瑟有些好奇。


  “對索菲而言,做出一頓能讓人吃得下去的飯的難度,大概相當於讓菲茲自己一個人從倫敦找到牛津的難度。”


  “媽媽好吃。”米迦勒忙不迭為母親辯護,又被姐姐趁機塞了一口粥進去,立刻一副苦不堪言的麵孔。


  “那為什麽米迦勒……”


  “從小吃慣了嬸嬸做的飯,米迦勒的口味可能和正常人一樣嗎?不信的話你看著。”菲澤塔放下碗,拍掉手上沾的米粒,“大叔住在哪一間?”


  “你不會……”馬諾羅的臉一綠。


  “會。”


  馬諾羅猶豫了半天,還是帶菲澤塔去找真介。


  沒過多久,菲澤塔拿了一碟綠色的糊狀物下來,用掰碎的麵包蘸了那個綠色的東西給米迦勒吃。米迦勒一看到那碟東西,立刻眉開眼笑,高興地伸出雙手,吃完了還要自己去抓。


  “那是什麽東西?”


  “瓦薩比,日本出產的一種調味料。”菲澤塔用麵包蘸了一點給約瑟,“要不要嚐嚐?”


  “約瑟,千萬別吃!”


  馬諾羅還是喊得晚了一步。


  那口蘸了瓦薩比的麵包一入口,約瑟隻覺得一股味道順著喉嚨衝進鼻腔,嗆得他眼淚鼻涕橫流,整張臉都成了和瓦薩比一樣的顏色,喝了好幾杯水,才好不容易恢複過來。


  “這東西真的是用來吃的嗎?”等約瑟擦掉嗆出來的眼淚,就看見米迦勒眼巴巴地看著他,似乎還在心疼難得的人間美味被他吃掉了。


  “米迦勒,還想吃嗎?”菲澤塔用瓦薩比引米迦勒,“我好不容易才從大叔那裏要來的哦。”


  米迦勒看到蘸瓦薩比的麵包,立刻點頭。


  “把粥吃完了再吃。”


  米迦勒撅著嘴,眼淚汪汪地看著姐姐。


  “先把粥吃掉。”菲澤塔無動於衷。


  米迦勒來回看碗裏的粥和桌上的瓦薩比,猶豫了半天,看姐姐沒有一點收回成命的意思,隻能點頭,乖乖把剩下的粥都吃掉,然後就用麵包蘸瓦薩比,還舍不得一口吃掉,而是一點一點舔得津津有味。


  “醫生,你為什麽娶個不會做飯的女人?”馬諾羅忙著向過來人取經。


  “我娶她是因為愛她,不是為了有個不用付工錢的女傭人給我做飯。”


  “因為已經有人給你做飯了。”菲澤塔擦掉米迦勒嘴旁的碎屑。雖然長相依然容易讓人誤會性別,和小孩在一起的模樣讓她全身上下都散發出帶著母愛光輝的女人味。


  原本還在猶豫的馬諾羅帶著破釜沉舟的決心開口:“船長……”


  “什麽事?”


  “嫁給我。”


  求婚居然這麽草率!鮮花、戒指、禮物,什麽都沒有。路易斯轉過身去,似乎是羞於讓人知道他和這麽一個不懂情趣的家夥居然是孿生兄弟。約瑟則是回頭看了看羅賓,發現他雖然臉上依然掛著招牌式的傻笑,眼神已經陰沉下來,凍得約瑟一個哆嗦。


  對突如其來的求婚,菲澤塔連頭都不抬,專心地用手絹給吃得一臉瓦薩比的米迦勒擦臉:“洗衣做飯帶孩子都會嗎?”


  “不會。”


  “免談。”


  “可那是男人該會的東西嗎?”


  聽到馬諾羅的話,菲澤塔總算抬起頭來:“那你說男人該做什麽?”


  “賺錢養家。”


  “啊……”菲澤塔帶著一臉戲謔打量馬諾羅。坐在他麵前的女人是英格蘭首富,還是他的老板,他能不能加薪,還得看她臉色。


  “保護妻子和孩子。”


  “啊……”菲澤塔繼續帶著戲謔的表情打量馬諾羅。暫且不說女王麵前第一寵臣和區區一個過街老鼠一樣的吉普賽人誰的地位更高、權力更大。坐在他麵前的女人是“七劍客”之一的“人魚”,是與他的師父齊名的大劍豪,是用右手就能打敗他的左撇子。


  “然後……”馬諾羅被菲澤塔看得越來越窘。還要做什麽?讓她享受床笫之歡?往她的肚子裏塞孩子?馬諾羅就算再不知趣,也知道這種話要是說出口,給他的回答十有八九會是耳光。


  就在馬諾羅窘得不知該怎麽辦時,突然出現的旅店小夥計救了他一命。


  “斯第爾頓先生,有客人來找您。”


  菲澤塔看到馬諾羅把如釋重負都寫在臉上,終於忍不住笑,等到笑夠以後,才把米迦勒隨手塞進約瑟懷裏,自己理了理衣服,擺出英格蘭大商人的架子:“請他進來。”


  “是‘他們’。”夥計領上來十幾個人,立刻把小小的旅店擠得水泄不通,都是那不勒斯的知名藝術家。


  “斯第爾頓先生,現在我們是不是能討論一下請你做模特的事了?”藝術家們以自己在那不勒斯的名望向總督施壓,幫助了不幸的異鄉人,自持勞苦功高,一個個摩拳擦掌,準備享受以完美的模特創作的激情。


  “真的,很感謝諸位的幫助,我銘記在心。”菲澤塔帶著鎮定自若的微笑,“當然,信譽是商人的生命,我也絕不會食言,既然答應了做模特,就一定說到做到——我願意給在座的每一位做模特,穿衣服的還是裸體的,擺什麽姿勢,任何時間地點,全聽諸位大師的要求。”


  藝術家們歡呼雀躍,恨不得立刻就帶她走。


  “等你們決定了讓我做模特的先後順序,就來通知我,我一直待在那不勒斯,就在這裏,隨時恭候大駕。”


  先後?藝術家們麵麵相覷。在座都是知名的藝術家,都隻有模特跟在後麵求他們的份,幾時有過和好幾個與自己差不多名氣的同行搶模特的經曆?


  “是啊,總要分個先來後到吧?”菲澤塔環視一圈在座的藝術家們,“總不見得讓大家圍著我一個人創作,那不成了藝術學院的學生練習寫生了?我和大家都是在差不多的時間認識的,說不上誰親誰疏。而且我初來乍道,也不知道各位誰的名氣更大、誰的技藝更好。因此如果讓我自己來決定做模特的先後次序,難免有失偏頗。還是請諸位決定了以後告訴我吧,我一定服從大家的任何安排。”


  約瑟原本還擔心菲澤塔一個女扮男裝的姑娘家怎麽做裸模,聽到她的話,才恍然大悟。原來她早就想好了對策。藝術本來就是難分高下的東西,可憐諸位大師們又都是名震一方的人物,個個心高氣傲,誰都不服誰。估計沒有個一年半載,別想討論出個先後次序。等他們討論出結果的時候,恐怕“人魚號”早就離開那不勒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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