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仲夏。
杭州的仲夏,就像是杭州城的女子一樣,溫婉明麗,清雅暖人。
月上柳梢,萬家燈火如晝。
西子湖畔,水波不興,銀華落下,好似一池琉璃,夜風拂過,泛起了粼粼的波光。
如此夜色,當然不能少了酒。
所以巴川的杯子裏滿上了第十五杯。
酒是上好的紹興黃酒,杯是四兩的大杯。
有好酒當然不能少了下酒菜。
菜很少,卻很精致,一碟現炸的花生米,一碟鹵的足味的豬頭肉,一碟筍絲,還有一盆剛蒸好的青蟹。
方老板沒想到巴川喝酒也能喝的這樣快的,他隻不過剛剛吃了一隻蟹,一壇酒竟然已經見了底。
“以前你好像不這麽喝酒的。”
“以前我好像也沒有這樣喝酒的機會。”巴川說完又是一大杯。
“唉”,方老板歎了口氣道,“你真的不再回六扇門了?”
“嗯,聽起來你好像很遺憾啊,有誰欺負我們方老板了,還是方老板有什麽冤屈需要六扇門幫你伸張。”巴川抄起一隻蟹將蟹蓋利落的揭開。
“我沒……”
“他有,不僅有,而且有大冤屈。”一個身影如同狸貓一樣輕靈的翻了上來然後眨眼便到了二人的旁邊順勢坐下,同時將一壺酒放在了桌上。
方老板皺著眉道:“哎,小蟲!你怎麽也來了?”
小蟲當然就是鍾離行歌,鍾離行歌也就是小蟲。
鍾離行歌露著一臉懶懶的笑容道:“我不來怎麽能把你的冤屈說出來呢,不說出來,怎麽讓我們的大捕頭給你伸張呢。”
“我沒有冤屈需要伸張。”方老板很確定的說。
“我說有就有,就算沒有,馬上也要有了。”
“我能有什麽冤屈?”
鍾離行歌眨了眨眼看著巴川笑道:“這冤屈就是,這壺被藏在方老板密室東牆拐角八年的那壺老酒被人給偷了,而且馬上就要被喝掉,不僅要喝掉,而且還不給錢,不僅不給錢,喝完連酒壺都不知道會被扔到哪裏,最重要的是,喝酒的人一定不會承認這酒是他們偷的。”
他一邊說一邊拍開了酒壺的封泥,壺口一露出,一股濃鬱的酒香宛如飄蕩的河流一樣衝刷著他們的鼻翼和心頭,沒等方老板開口,兩個人已經喝下了兩大杯閉著眼陶醉在女兒紅的酒香中。
方老板本來想說什麽,一下子又咽了回去。
巴川砸了砸嘴呼了口氣道:“方老板,兄弟我現在知道你的冤屈了,不僅知道,而且也覺得這冤屈實在大得很,但可惜,這冤屈實在是太大了,大到我實在伸張不了。”
方老板喝下了一杯酒瞪著月亮看了半晌才道:“不過是一壺酒罷了,我還不至於這麽小氣,隻不過是小雞這次不來嗎?”
沒想到方老板想說的是這件事。
“我記得你走的時候,”方老板道,“是說有三個人來喝酒的。”
鍾離行歌喝了口酒道:“現在不就是三個人。”
方老板點了點頭。
鍾離行歌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對不住方老板,他們知道了方老板的很多事,也喝了方老板的很多酒,但方老板卻對他們一無所知,尤其,他自己也要走了,隻不過他還沒想好什麽時候告訴方老板。
巴川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忽然把鍾離行歌帶來的一壺酒拿了起來,道:“我餓了。”
不僅方老板有些奇怪,連正在吃蟹的鍾離行歌也有些發愣。
方老板道:“如果這些不夠吃我可以叫人去做。”
巴川搖了搖頭道:“我想吃醋魚。”
方老板道:“我這裏有。”
巴川道:“不是這兒的。”
方老板皺了皺眉,隨即便明白。
巴川拿著還剩半壺的女兒紅和方老板起身走了出去,鍾離行歌手上還拿著一隻沒吃完的蟹,帶著一臉的疑惑跟著兩個人往城西走去。
走了大約半個時辰才到,遠遠就看到一個孤零零的小店,外麵擺著三張桌子,小店的窗子裏燃著一點燈火,在漫天星華之下,像是一個孤懸於世外的小島。
方老板忽然停下道:“他今天竟然還沒有睡,但,沒有活魚。”
巴川道:“有我。”
方老板斜睨了他一眼道:“我知道有你,但你不能當魚吃。”
巴川道:“但我可以抓活魚。”
鍾離行歌道:“為什麽非要現在來到這麽個地方吃魚?
巴川道:“你隻有吃過才會知道為什麽。”
方老板輕輕走到門口,抬起手正要敲門,門卻忽然緩緩開了,木拐張一如從前,淡漠而又冷峻,手裏拿著一盞油燈,走了出來放在一張桌子上,道:“坐。”
方老板和巴川、鍾離行歌都聽話的坐了下來,方老板道:“你知道我要來?”
木拐張沒說話隻是轉身進了小店。
鍾離行歌道:“這就是那家有名的老西湖,他就是木拐張?”
方老板點了點頭,隻不過眉眼間有些疑惑,但又有些溫暖。
鍾離行歌皺眉道:“方老板,你覺不覺得,他有點奇怪?”
方老板道:“不覺得,如果他不奇怪那就很奇怪了。”
然後三個人就像是雕像一樣坐在外麵,油燈的火苗隨著清風不時搖曳,微光在三個人的臉上不時閃動著燈影。
不到半個時辰,一支拐杖不時點地的聲音傳來,木拐張端著一盤醋魚走來放在桌上,又放下三雙筷子便轉身走了回去,不多時,又提來一壺茶和三個木頭杯子放在桌上,然後便坐在門口呆呆的盯著星空,一如往常。
方老板看著正冒著熱氣的醋魚,道:“嚐嚐。”
鍾離行歌首先拿起筷子夾起一塊蘸著糖醋醬汁的魚肉送到嘴裏,魚肉鮮美柔滑,醬汁味道濃鬱,酸甜可口,吃到嘴裏,竟有種說不出的愉悅感。
醋魚的做法並不多,幾乎大部分的醋魚味道也差不多,鍾離行歌和巴川也吃過不少,但無疑木拐張的醋魚是做到了極致,不僅僅是吃到嘴裏的滋味,還有吃完咽下的回味反而更有一番雋永。
三個人誰都沒有說話,甚至都沒有喝酒,默默的吃完了這盤醋魚,都呆呆的坐著互相看看,像是在無聲的交流吃完醋魚的體會。
鍾離行歌回頭看了看依然呆呆的看著天空的木拐張輕聲道:“怪不得你說你會餓了,我如果吃過這裏的醋魚,也會經常餓的。”
巴川拿過茶壺倒了一杯茶,淡淡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方老板一怔,看著鍾離行歌,又看看巴川。
鍾離行歌笑笑點了點頭,把筷子從嘴裏拿出來,放在桌上,低聲道:“該走了。”
巴川忽然對方老板問道:“暗水的人有沒有來找過你。”
方老板道:“有。”
巴川皺眉道:“然後呢?”
方老板麵無表情,一下子好像又成了賭場裏的方老板,輕聲道:“沒有然後,就是沒有了。”
鍾離行歌玩味的笑道:“沒有了?”
方老板點了點頭。
巴川頓了頓道:“嗯,那就好。”
方老板道:“是不是你也要走了。”
巴川有些驚訝的問道:“你怎麽知道。”
方老板道:“我不知道,我隻是覺得,你們一定發生了很多事。”
鍾離行歌不語。
巴川淡淡的一笑道:“是發生了很多事,多到,我以為我又活了一輩子。”
鍾離行歌忽然站起來道:“我要走了。”
方老板皺眉道:“現在?”
鍾離行歌道:“現在。”
巴川端起茶杯淺啜一口道:“不管怎樣,代我向他倆道聲謝。”
鍾離行歌道:“見麵時,我會的,雖然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有再見麵的機會。”
方老板雖然不知道他們說的是誰,但至少有一點他知道,鍾離行歌要走了,而且這一走,可能就再見不到了,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麽,可就是能感覺得到,就像是木拐張知道之前他要走,和他們剛才要來一樣。
三個酒杯,滿滿的三杯酒。
然後方老板把空了的酒壺遠遠地扔了出去,說道:“知道我把酒壺扔到了哪裏嗎?”
鍾離行歌道:“不知道。”
方老板道:“嗯,那就好,還有,我的酒,我一個人喝不完的。”
月光清冷,微風拂過,四下靜籟的連葉子的沙沙聲都聽得很清楚。
桌子上的三杯酒已經空了,對麵的兩個座位也空了。
方老板喝著茶,木拐張依然坐在門口,靜靜看著星空。
方老板喝完杯裏的茶,輕聲道:“我也要走了。”
木拐張沒有看他,隻是微微點了點頭。
“不過我還會來的,過陣子。”方老板說完緩緩站起身,像是一個疲倦的老翁。
桌上的油燈在靜夜裏一閃一閃,風像是大了些。
木拐張站起身,把筷子和杯子放在隻剩魚骨和魚刺的盤子裏,拄著拐杖走進了裏屋。
然後關上了門。
不多時,燈火已逝。
城中,依然車水馬龍,萬家燈火。
夜色中湖上的一艘漁船,忽然傳來一聲女子的歎息,這聲歎息淡如雲煙,卻又濃如山霧,不多時,一段輕盈又婉轉的歌聲飄蕩在深夜的西湖——
秋塵一漫起蕭瑟,黃土半生共沉浮。
夜夢雲煙蝶醉酒,殘花寥落墜浪途。
各取繁華獨自杳,淚麵笑顏兩不知。
殘影隨行流雲去,東風漸涼天涯路。
(
https://./t398070/11241686.html)
1秒記住:.。手機版閱讀網址: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