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江南一夢 二
可是在回去後,巴川忽然發了瘋的想念她,思念像是破籠而出的野狼,又像是瘋狂生長的水草,將他的整個身心都包裹在情感的洪流中難以自拔。
像是風吹皺了一池碧水,卻沒有停下來……
他們以為巴川病了。
不到十,巴川瘦了十斤,麵容枯槁,雙眼深陷。
他沒有和任何人為什麽。
他的思念像一隻被困在鐵籠中的餓狼,不斷撞擊著,撕咬著,這鐵籠是他自己,是自己的克製,克製自己奔往江南,不顧一切,不知所以。
他唯一的一次,請求回家探親。
然後坐在陸家院後的南山雲洞,呆呆的坐了五五夜。
沒一句話,沒吃一口飯,也沒喝一口水,他的心仿佛被掏空,但卻又好似被塞的滿滿的,魂魄也許離開了自己的身體,隨風飄搖直上,然後他忽然睡了過去。
醒來時,已在房內,義父陸雲峰還有大哥陸鴻英、二哥陸鴻羽、二姐陸淩雪、三姐陸淩菲都或坐或站。
他剛睜眼,四人立刻圍攏過來,陸鴻英將他慢慢扶起來,陸淩菲則端了一碗參湯喂他。
巴川的臉色已經接近蠟黃,本來強壯的身體此刻卻像是個彎曲的蝦米,胸腹好似都塌陷了下去,自就寵他的陸淩菲眼睛裏還在冒著淚,這三姐雖然向來調皮活潑,直率開朗,但卻最是個情感極易外露的軟心腸,自己養的蟲折了一條腿或者缺了一隻翅膀都會難過許久,何況眼看著自己的弟弟憔悴如柴,更是難以自持。
他仍未話,他隻是不知該些什麽,誰都沒有問,他們了解巴川,他不,他們也不會問。
隻是,巴川緊緊握著陸雲峰的手,哭得像個孩子。
巴川自懂事起,即使十歲那年練武胳膊脫臼都未曾哭過,他好像生就是個男子漢,就是個不會哭、不會軟弱的人,但這次,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哭的這樣傷心,這樣悲痛欲絕。
後來,也許他明白了,但卻已經無需再什麽。
如今,那女子的麵容巴川早已想不起,但那場景,他卻一直都難以忘記,在偶然的夢醒時分,或是在自己酒醉微醺之際,他會沒來由的想起那夜的相遇。
自己至今仍是獨身,與其自己因為常年奔波破案,無意婚娶,卻不如那一夜的相遇和分離已經帶走了他對其他女子的好感。
日西斜,風,吹過。
巴川的衣袂翻飛。
鍾離行歌輕聲道:“想必那也是個絕美的女子。”
巴川道:“不是絕美,也許,她本來就不存在,我隻是做了個夢罷了,一個絕美的夢。”
鍾離行歌喃喃道:“絕美的,夢,我也寧願這是場夢。”
巴川拍了拍鍾離行歌的肩道:“無情不似多情惱,一寸還成千萬縷,少年,該把握的還是應該把握的。”
鍾離行歌苦笑著搖了搖頭,忽然道:“想必,你也在奇怪,為什麽我那時候謊。”
巴川道:“但我知道你一定有足夠的理由。”
鍾離行歌道:“你還知道什麽?”
“那夜明珠臭的有些離譜,你走的又太快,而且……”
“而且什麽?”
“你回頭的次數多了一點,走的雖然快,卻一直沒有走得太遠。”
鍾離行歌歎了口氣道:“我現在知道你為什麽能這麽年輕就當上六扇門的總捕頭了。”
巴川道:“為什麽?”
鍾離行歌道:“因為你好像連屁股上都長了眼睛。”
巴川愣了一下啞然失笑,這算是誇讚還是諷刺。
巴川道:“你知道我自從進了六扇門後,被暗算過多少次嗎?”
未等鍾離行歌回答巴川便道:“這十年間,我被暗算過二百三十二次。”
鍾離行歌像是發了怔一樣,半晌才道:“如果我被暗算二百三十二次還沒死的話,不定連**兒裏都會長出眼睛的。”
巴川道:“所以,你什麽或做什麽,必然有你的理由,我完全無需多問。”
鍾離行歌道:“因為你知道我一定會告訴你。”
“就算你不告訴我,也會把事情做了的。”
“你倒是猜得很準。”
“畢竟我還是很少看錯人的,尤其,武雲不會看錯人。”
鍾離行歌笑的有些無奈,忽然轉過頭道:“但這次,我可能真的要讓你失望了。”
巴川並沒有詫異,或是疑問,甚至連眼皮都沒有多動一下,隻是莫名其妙的了句:“死人也許是不會失望的,因為死人沒有時間失望。”
鍾離行歌一個人站在春寒中,愣愣的看著什麽,或是不看什麽。
他當然明白巴川的意思,正因為明白,所以心裏竟不出的有些感動,或是其他的什麽不出的感覺。
能失望的人,當然是活著的。
時間,隻對活人有意義,活人雖有時間,是不是用來失望的?
每個人總會碰到太多讓自己失望的事,能做的並不是逼著自己必須懷有希望,逼著自己非要向著陽光咧著嘴苦笑佯裝自己很堅強,我們完全可以喝一杯酒、吹吹風,很多事情,也就如同落葉,無足輕重了。
如果有什麽是很難放下的,或者最重也最輕的,無外乎是感情,尤其男女間的戀情,濃時即使遠隔萬水千山,依然纏繞不休,淡時,也不過是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轉身,曾經的百轉千回,也能在一瞬間化為輕煙散去,而有過的、經過的、錯過的,在以後,也許會成為一笑。
“喝杯酒去。”巴川的聲音遠遠從後方傳來,鍾離行歌輕歎口氣,回身移步,斜陽夕下,酒旗輕舞。
“李家也許和暗水有勾結。”雖然酒館內除了擦桌子的店二和打瞌睡的店老板再無旁人,鍾離行歌還是用傳音入密告訴巴川。
“看來你在李二公子的房間裏發現了什麽。”
“我隻是聽到了一個聲音,了幾句模糊不清的話。”鍾離行歌忽然笑笑然後喝下一大碗老酒。
“有時候,一句話就夠知道很多事情了。”
“不錯,偏偏我還聽到了好幾句。”
“有些人上好幾十句,都未必頂的上某些人一句話。”
“恰好這個人不是。”
“那這好幾句確實足夠了。”
“本來是足夠的。”
“可是呢。”
“可是模糊不清,本來該足夠的,也就不夠了。”
“是個女的。”
鍾離行歌又喝了一大碗,點了點頭。
“若不是佳友,便是情人。”
“還有什麽是你猜不到的。”
“我猜不到她是多麽傾國傾城的女子。”
“你怎麽知道她是傾國傾城。”
“因為你聽完我的舊事‘想必那也、是個絕美的女子’。”
“看來以後還是少和你幾句話比較好。”
“你的少我記得更清楚,你得多也許我反而記得少些。”
鍾離行歌又是一愣,點點頭道:“有道理。”
“可惜能講出有道理的話的人也想不出是什麽女子能讓你這麽神魂顛倒。”
“因為,我和她睡過。”
巴川笑了,一個正常的男人,和一個正常的女人睡覺,就像是餓了吃飯渴了喝水一樣正常。
“女人都可以勾引男人,男人睡個女人好像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事。”巴川悠悠道。
鍾離行歌無奈笑道:“確實不是什麽大事,隻不過是第一次。”
巴川又笑了,“第一次也沒什麽了不起,反正每個人每一都會發生很多個第一次,而且,連睡覺、吃飯、喝水都一樣,哪怕你睡的床、吃的飯、喝的水包括睡的女人,即使是同一種同一個,隻要不同時間,在某種意義上都是第一次,永遠都沒有重複。”
“你今好像話特別多。”
“我隻不過是忽然覺得,今是個聊的好日子。”
“而且也是個殺人的好日子。”
巴川把已經拿至嘴邊的酒杯停頓在空中看了一眼神情淡漠的鍾離行歌沒有話,等著他繼續下去。
“可能今要死一些人。”鍾離行歌道。
“跟我們有關?”
“多少有一點。”
“能阻止嗎?”
“不能。”
“為什麽?”
鍾離行歌苦笑道:“因為我不知道殺人的人是誰,也不知道怎麽殺,有多少人去殺,殺的具體是誰,而且最重要的是,可能已經殺完了。”
巴川若有所思的笑道:“是不是,你本來就不想救這些被殺的人。”
“你知道暗水想殺的人,有多少人能逃掉?”
“除了我好像還沒有聽過誰能逃得掉。”
“所以你的運氣不是一般的好。”
“沒有你和方老板還有雞我就算有大的運氣也要用光了。”
“所以我救不了,也不想救,況且,我們現在需要做的,就是別被殺掉。”鍾離行歌雖然還帶著笑,卻沒有了往日輕鬆懶散的樣子。
巴川倒了一杯酒,沒有話。
鍾離行歌看了看窗外,忽然飛身躍出,巴川也跟著飛出,隨手一抖幾個大錢平穩的落在了桌上。
巴川剛出門外,隻見鍾離行歌已經在十數丈之外的閣樓頂上,端著個酒杯,神情有些怪異,巴川幾個飛躍落在他身旁,他並沒有聽到和看到什麽異動。
巴川輕聲道:“話未聽清,你已能確定是她?”
鍾離行歌道:“聽到過她的聲音的人,恐怕,即使隻聽到她的呼吸,也能分辨得出。”
巴川相信。
如果曾和一個人有過百轉千回的纏綿,確實,一聲哀歎,都會讓自己振聾發聵。
鍾離行歌接著道:“當我移開床準備挖個坑的時候,忽然聽到,她的聲音,從裏麵傳來,……”
鍾離行歌驀然皺起了眉頭,像是一下子覺得無法用語言描述一樣,他呼了口氣,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隨手將酒杯扔了出去,道:“隱約道今不知何時前要殺掉什麽狗官,提防朝廷鷹犬還有,我沒聽清,但要盯緊應該是你們內部的某個機密組織,暗水該浮出世人眼前了。”
巴川一直看著鍾離行歌的側臉,這幾句話他當然一個字都沒有漏下,就像是一個酒鬼喝幹最後一杯酒時要把最後一滴都咽進肚子裏。
巴川道:“這些話,也許重要,也許不重要,但這個她確定是暗水的人無疑了,同時你的眼神告訴我,這個人這些話的語氣可能和你出來不太一樣。”
鍾離行歌苦笑道:“確實不太一樣,也許別人聽來隻不過不太好受而已,對我而言,卻如同萬箭穿心。”
巴川片刻後好像明白了什麽。
一個傾國傾城的女人,一個神秘龐大的殺手組織。
女人的武器有很多,美貌,眼神,微笑,喘息,還有更加有力的——淚水。
但到最有效,也最原始的,是身體。
尤其如果是個足夠聰明的女人,懂得在合適的時候用她的這件武器,因為沒有得到的永遠是最好的,就像是未拔出的刀,才是最可怕的。
巴川此刻卻沒有那麽多的心思去考慮這個女人。
現在能想到的是,朝廷中有一些人物被暗水盯上了,朝廷鷹犬顯然的是就是以六扇門為首的京城護衛,至於朝廷內部的組織,他首先想到的是三王爺的虎刃,還有兵部經過嚴格甄選而組建的“夜眼”,那是專門在夜裏負責皇城周全的神秘軍隊,其他的……巴川猛的一驚,他忽然想起了王大人和他過的還未浮出水麵的錦衣衛!
也就是,這隻子親手秘密培養的護衛可能已經混入了暗水的人!
這暗水,果然是意圖不軌!
巴川想到此,不覺有些心驚,錦衣衛本就還是秘密,他即使有所懷疑也根本無法向子出,既然沒有將錦衣衛公開,那當今子必然是有所考慮,可如果不能將這情況透露出去,恐怕……
巴川忽然間心跳加快,暗水的幕後老大,到底是誰?竟然有如此野心!
鍾離行歌在完後整個人的神情都很萎頓,忽然開口道:“巴大哥,可能接下來我幫不了你了。”
巴川回過頭道:“你已經幫了我太多,比起這些,在聽到那個聲音出的話後,我倒是更擔心你。
鍾離行歌笑道:“實際也不過是我自作多情,何況,家規如山不可逾越,於情於理都難以多作逡巡,有過,就好了,沒有必要一定得到,隻不過,有些感覺是不由人的,但過段時日總會好的。”
鍾離行歌臉色有些蒼白,借著如銀的月光,鍾離行歌長身玉立,夜風吹動他的衣袂,巴川看著他,恍然間,莫名其妙的仿佛看到了幾十年前在月光下站著的鍾離明月,那份淡淡的落寞,好像在一瞬間遙相呼應,身影疊纏。
鍾離行歌心裏默默的念道——可能,那也隻是個夢罷了,一個絕美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