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謀定
一聽蟲竟然想到了辦法,方老板雙眼幾乎要放光,急忙道:“哎呀,豈止是不討厭,簡直就是可愛,不是可愛,是豔若桃花,嬌若春陽,可融寒夜三江雪,能化人心五尺寒啊!”方老板激動的臉都紅了,像是一個巨大的柿子。
巴川聽後都不禁啞然失笑,鍾離行歌的表情則像是剛剛聽到一個男的向他表達了濃情蜜意般一臉的尷尬和驚恐,本來懶懶的笑容忽然定格在一個別扭的狀態,不知是該繼續笑還是應該哭,如同不慎掛在樹枝上的鴨子,上不能上,下不能下,簡直難以用言語來形容,若不是親眼看到,很難相信如此複雜而有趣味的表情能夠在一個人的臉上顯現的如此細致和生動,即使是最好的畫師都不見得能畫得出十之一二。
看到鍾離行歌這尷尬的表情,方老板絲毫不覺得難堪,用他胖嘟嘟的手無比殷勤地給他又倒了一杯茶,臉上的笑容就像是妓院的老鴇看到一個剛走進來的富家公子一般。
鍾離行歌假咳了幾聲,道:“能想出這法子,還是方老板提點的好,如果沒有方老板,這法子雖然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也是不能夠實現的。”
巴川此刻也有些好奇,還是道:“不管什麽樣的辦法,能把問題解決的辦法都是好辦法。”
鍾離行歌眼珠轉了兩圈,嘿嘿一笑道:“巴大哥,榴蓮這個東西,你可見過。”
巴川搖搖頭道:“隻知道這好像是一種水果,產於南洋諸國,後移植瓊州,但從未見過,可旁邊這位有錢的老板剛才了,不僅見過,而且吃過。”
方老板接口道:“這榴蓮,怎麽呢,南洋與中原氣候迥異,花草果蔬也多異種,這榴蓮大如巨瓜,遍體粗刺,皮厚大約半寸,切開之後,果肉汁液色澤淡黃,但氣味卻是奇臭無比,尤其剛切開之時其臭幾乎蓋過茅房的黃金,”到這巴川眉頭已經皺了起來,“但是吃在嘴裏卻黏軟多汁,細膩香甜,實非凡品!”
巴川問:“可是這榴蓮遠在瓊州,據此千裏之遙,即使快馬加鞭連夜趕運,但夏日炎炎,恐怕到了江南也早已腐爛,你是怎麽吃得到的?”
方老板道:“虧你還是京城六扇門的總捕頭,這種事情怎會不知呢?”
巴川上上下下打量了方老板三遍,直到方老板自己都覺得毛骨悚然的時候他才悠悠道:“你胖還就喘上了,既然行……呃,蟲問起來,自然是有道理的,你還擺上譜了,你若繼續賣關子信不信我立刻把你藏在梨花水巷第十七戶賣酥餅的張老三地下埋著的十八壇四川茅台還有二十壇杏花村的老汾酒全都……”到這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鍾離行歌。
鍾離行歌聽後眼睛珠子都似已經直了,仿佛忽然聽到少林寺的方丈大師在自己的禪房裏藏了八個姑娘一般,嘴巴微張閃過一絲亮光然後又好像突然回過神一樣猛的吸了一口氣把差點流出來的口水咽下。
方老板急忙擺擺手不好意思的幹笑幾聲,鍾離行歌好像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自己肚子裏的酒蟲壓下來嘿嘿一笑,方老板感覺自己身上的雞皮疙瘩泛了一層又一層,好像蟲這幾聲笑比半夜的厲鬼慘叫都更加瘮人。
方老板憋紅了臉結結巴巴的道:“咱們言歸正傳,繼續這個,那個……”
鍾離行歌眨著兩隻比三歲孩童還要清澈純真的眼睛點了點頭:“對對,繼續,怎麽把,把,那個榴蓮從瓊州運過來的”。
但方老板卻一下子像是連話都不會了,好半才道:“蟲啊,不是,不是做哥哥的舍不得,而是……”
鍾離行歌麵容一正道:“放心方大哥,我剛才實際什麽都沒聽到,這次辦完事兒,我都已經準備戒酒了,你就把心安然放到肚子裏。”
方老板連忙點了點頭舉起手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抬起頭恰巧看到巴川和鍾離行歌兩人對視一笑,在方老板眼中,這一笑詭異的如同千年老妖一般,隨即又瞪大了眼睛,但這二人的表情瞬間又變回正常,巴川還是麵無表情,鍾離行歌仍是一臉懶懶的笑,看起來如往常一樣。
方老板心裏直,罷了罷了,愁眉苦臉的喝了口茶,穩了穩心神接著道:“提起這榴蓮運送就不得不提這源頭,據傳在最早於戰國時宮廷之中開始出現冰廚和冰井,之後又有青銅製的冰鑒,實際就類似一個大盆子,隻不過是用來進行食物保鮮的,然後曆朝帝王之都會挖冰窖,將冬的大量冰塊存放於冰窖中,便於夏日驅暑,之後富豪官宦之家也開始使用冰窖,尤其是在江南和兩廣之地,在冬從北方運送大量冰塊藏在冰窖之中於夏日驅暑或鎮酒,再之後沿海漁民開始改造漁船,冬季藏冰,以供夏季出海或冷凍鮮魚,有兩句詩道‘六月鰣魚帶雪寒,三千裏路到長安’便是此意,這法子慢慢又傳至南洋諸國,他們便用此法將那裏的奇珍異果運送至瓊州和兩廣售賣,之後又運送到了福建,時至現在,一艘大的冰船可以行至杭州,再隨京杭運河直通京城為皇親所享用,因此江南富豪之家自然也就與官府打通關節,順道沾光,便是如此了。”
鍾離行歌豎了個大拇指道:“不愧是方老板,果然見識多廣,弟我也隻是知道冰船運送一事,對曆史沿革之變化也不甚清楚,聽此一言,勝讀詩書。”
方老板顯然還在擔心他的那些寶貝老酒,隻是微微一點頭。
巴川則問道:“那蟲你提起這個到底有何用意?”
鍾離行歌道:“前朝有名句‘一騎紅塵妃子笑。’”
“無人知是荔枝來。”巴川看著鍾離行歌緩緩道。
鍾離行歌懶懶一笑,道:“值此隆冬寒月,北方飄雪,江南也陰冷異常,但南洋諸國和瓊州之地卻是四季如夏,瓜果鮮蔬仍然繼續生長,這榴蓮雖然是六七月的為上品,但此時也不是沒有,而且似此異果十人中之八九未曾聽,加上江南富豪也極少有人喜歡這臭不可聞的東西,所以,像方老板這樣對榴蓮了如指掌的人可謂鳳毛麟角,因此,如果這個時候能有一艘運送榴蓮的冰船停靠在錢塘江頭,並即將開往京城某巨富之家,從這裏到錢塘不過咫尺之遙……”
巴川眼神一凜道:“而以我們這幾個人,把夜明珠送到京城雖然不可能,但如果隻是避開這裏的耳目藏在發著大糞般臭味的榴蓮船裏,倒也不是什麽難事。”
方老板擺了擺手道:“不行不行。”
“為何不行?”巴川急問。
方老板道:“這榴蓮最大的也比那顆夜明珠要上一輪,根本放不進去,何況這夜明珠在夜裏更是如同一輪皎月,光華四射,即使藏在一堆榴蓮中都有可能被人發現。”
鍾離行歌笑了笑道:“這我當然知道,但,我有辦法,現在要考慮的不是這顆夜明珠能不能放進榴蓮中,而是,方老板你能不能讓一艘拉著榴蓮的商船停靠在錢塘江頭。”
方老板想都沒想就道:“杭州府台李大人向來與我交好,他對那瓊州的芒果更是鍾愛有加,因此我們二人對瓊州果商都很熟悉,隻是大型冰船多為官府所控,需要讓他和瓊州的府台尹大人打個招呼便可。”
鍾離行歌道:“雖然冰船航行較慢,時間可能會長一些,但我們閉門不出,暗水的人也很難發現我們,現在別無他法,也隻能如此了。”
方老板道:“不錯,再過半月,便是二月了,海上風向多為北風,幸虧從瓊州出發行至廣東沿海時便有向北的大型海流,航行速度便會加快不少,我們以逸待勞即可。”
鍾離行歌道:“我們等上大半個月,方老板可讓他們再向杭州行船,三月初到此地,然後轉而去往京城。”
方老板道:“為何還要等上大半月,此事十萬火急,多等一,川都可能麵臨危險啊。”
鍾離行歌喝了口茶瞟了方老板一眼坐著沒話,好像一下子連嘴都張不開了。
巴川笑出了聲道:“方大老板,北方不比江南,寒冷異常,此時行船,未到開封,船就得凍在河裏難以行動,隻能等到三月初從這裏出發,那時,河道初融,行進可無大礙。”
方老板一拍腦門兒道:“我怎麽沒想到呢,一著急就考慮不了別的了,別看蟲平常像個街頭行騙的混混,這心思還真是大姑娘納鞋底子,確實縝密的很,既然如此,我們完全可以多等上一個月,等河道完全化開也未嚐不可啊。”
鍾離行歌搖了搖頭抱著膝眼神愣愣的看著茶杯道:“我何嚐不想,此次行船南北千裏,如果氣再好些,冰船上的冰可能就不夠用了,畢竟如此長的距離冰船攜帶的冰塊恐怕未到杭州就會消融一大半,到時候運一船發著惡臭的爛榴蓮到京城,恐怕不用暗水來找我們,官府就得以運送汙穢之物褻瀆皇城的大罪把我們送進大牢裏去,但在三月行船,路經北方各地都可以就地取冰不斷充填,那些水果保持三四十不爛便足矣,所以再早或再晚都不合適。”
方老板道:“想的果然周到,我也不得不服,不過,我還是得提前找府台大人一聲打點一下,這種事畢竟宜早不宜遲。”
完方老板隨即起身準備離開,鍾離行歌沉聲道:“此事非同可,一定心外麵的暗水眼線,尤其是你的場子裏那位。”
方老板鄭重點點頭,隨即匆匆走到右側耳房,不時沒了聲息。
巴川道:“你在方老板的場子裏難道也發現了暗水的臥底?”
鍾離行歌點點頭道:“據方老板,此人是一年前來投靠的,之前是隴西的大盜,被仇家追殺難以抵擋便偷偷來到江南,打聽到方老板的名聲前來投靠,近一年以來倒也是兢兢業業未出差錯,武功雖算不上一流高手,手下倒也不弱,總之與他人無異,算得平常,如果有奇怪的地方就是,之前雖是大盜,但來到賭場後卻一改舊習,沒做過任何出格的事,倒也頗為守規矩,當然,方老板收留的人很少有人敢壞規矩的,隻不過此人身上的盜匪之氣卻感覺不到絲毫。”
“確實,不論是刺客、大盜、偷還是商人,隻要曾長期做過,即使洗手不幹,多多少少也會帶有些舊時的氣息和習慣,但隻從這方麵也不能夠斷定他就是暗水的人啊,何況方老板和暗水可以是風馬牛不相及,他們何必派一個細作藏到方老板的賭場中呢。”巴川有些疑惑。
“至於他為何潛藏在此,確實難以推測,但他的身份,卻必然是暗水成員無疑,巴大哥,你可知道暗水成員的獨特之處在哪裏?”
“聽塵羽,他進入暗水後,在他的左臂手肘處印了兩道銀黑相纏的曲線烙印,這位置本就隱秘,標記也隻有嬰孩掌心般大,所以很難被發現。”
“不錯,確實如此,但是我來找方老板的第二,也去了賭場,恰巧那賭場裏鬧出了些事端,方老板的那些黑衣打手上前阻攔,其中一個被那厚顏有恥兄弟將左臂抓傷,整個衣袖都抓了個破爛,隨即腹又遭到了膝擊倒地不起,當時我本來是不準備管的,一來能不能取得方老板的信任還未可知,二來似厚顏有恥這樣的江湖敗類,以方老板的手段,解決他們是十拿九穩,正要回身時恰好餘光看到那倒地不起的黑衣人的左肘對著我,為了看得清楚些我便走過去借著幫方老板解決事端的名義仔細看了一眼,沒想到確實是暗水的標記。”鍾離行歌回憶起那道。
巴川道:“如果我是暗水的人,有那樣的標記在手肘,我肯定要嚴加防範不被人看到。”
鍾離行歌道:“本來我也這麽想,可是反過來考慮,知曉暗水內情的人現在江湖上除了我們幾乎沒有別人,就算聽過暗水,也不會知道暗水有一個在手肘處的標記,即使被人看到恐怕一般人也不會在意。”
巴川道:“你的也不無道理,若不是塵羽告訴我,即使我看到心裏起疑也很難會聯想到和暗水有關,但是,暗水為什麽要在方老板的賭場安插一個細作,如果是想要查出我的行蹤,那也應該是近期才對,既然不是針對我,那麽暗水這一步棋意在何為呢。
“而且,我還想起一件事來,”巴川忽的看著鍾離行歌道,“明珠失竊這一大案發生在太湖湖畔不醉茶樓中,據塵羽所,暗水將在門口守夜的兩柄鋼刀偷梁換柱,那馬如風一眾已經遠走塞外,他們何必安插那樣兩個人?完全是畫蛇添足,毫無意義,但是以暗水的行事,又不會是無的放矢,現在看來,和方老板這裏安插細作倒也是如出一轍。”
鍾離行歌臉色忽變,看著巴川道:“巴大哥,這還是我們已經知道了的,那麽……”
“你是……”巴川的臉色忽然也變了,兩人都像是雕塑一般忽的停頓,兩人對視著如同兩個將要決鬥的劍客,都盯著對方的眼睛一動不動,又像是在無聲息的交流什麽。
色漸晚,疏雨零落,陰雲依然如同一個巨大的蓋子一樣籠罩著江南水鄉,屋簷滴答的雨水落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風寒,雨夜,無星,無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