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煙消
巴川一直睡到傍晚才醒轉,夕陽幾乎要和遠山廝磨在一起,刺眼的餘暉像是萬道金光散入這冬日的江南,為所有的閣樓、街道都鋪染了一層金黃。
他慢慢起身,感覺已不像早晨那般全身酸痛無力,緩緩活動四肢,全身的肌肉像是春生長的嫩葉逐漸舒展,不出的感覺在周身不斷流竄,像是要把體內的疲勞和酸痛都擠出體外。
坐下運功一周後,身體已無大礙,穿好衣服走出門外,院內寂靜無聲,四下打量,不知道是什麽地方,這次才是真的醒過來,眼睛開始有餘力觀察周圍的環境。
自己睡覺的房間旁邊各有一間耳房,周圍有高牆林立,牆外是蔥鬱的樹林,樹枝像是想要偷看院內的風景紛紛探入,將高牆圍的密密麻麻,偶有微風,樹葉沙沙作響,除外闃無聲息,但不是那種令人緊張的安靜,而是如同在冬夜落雪的碧湖水亭之中。
巴川走到右邊的耳房,輕輕推開門,沒有人,然後走到左邊的耳房,正要推門,他聽到輕微的呼吸聲,是睡著後均勻而輕微的呼吸聲,他隔著門縫看去,正是那個將自己從射山深穴救出的年輕人,好像方老板叫他蟲。
巴川又走回院中,方老板不知所蹤,明珠也不知道藏在了哪裏,巴川看著遠處停在樹枝上的兩隻鳥,出神的發了會兒呆,隨即回過神來,那兩個年輕人到底是誰呢,怎麽會和方老板在一起,又是這麽知道自己被困在射山深穴的?疑問非常多,稍微想一下,腦袋就開始隱隱作痛,像是此時的腦袋無法負荷深層的思考,巴川隻好作罷,他雖然想不到,但還可以聽得到,等方老板回來,蟲醒來,一切自然會明了。
隻是他此刻有些迷茫,自己被救出來了,明珠也拿到了,可是然後呢,回京,把明珠還給李家,這樣六扇門和刑部真的就沒事了嗎?而且,他隱隱感到,這不過是個的意外,如果這次被困入射山的不是自己,發現暗水蹤跡的隻是六扇門一個普通的捕快,很可能也隻是離奇失蹤連屍體都找不到,然後留給他們一個莫名其妙的謎團,暗水仍然會像一艘海上航行的大船一樣繼續前行,而自己隻不過是一條忽然躍出撞上了這條大船的魚,不管自己是否被捕入網中,都不會影響到這條大船的速度,更無法讓它偏離既定的方向,隻是,他現在不知道這條船到底要前行至何處,掌舵的人是誰,船上到底有多少人……統統不知道,而自己則隻是一條漏網的魚,逃離之後隱隱遊動於船側,僅此而已。
他又想到了鍾斷的警告,“血雨在即,莫要染指”,暗水到底要幹什麽?
還有鍾鴻,這個和鍾斷同樣神秘怪異的年輕人,曾經在江湖上掀起腥風血雨的鍾離明月,或者鍾無月,他的子孫難道又要重蹈覆轍?巴川的頭又開始隱隱作痛,搖搖頭,正準備回房,正看到方老板從右邊的耳房推門而出,“你醒了。”方老板輕聲道。
“再不醒來感覺自己下半輩子都醒不來了。”巴川苦笑道。
“蟲呢?”
“他在睡覺,好像很累。”
“這兩人你認識嗎?”
巴川搖了搖頭,沉吟片刻道:“我隻是猜測他們可能和我的一個朋友有關。”
“他們你和他們的大哥是結拜兄弟。”
“果然是這樣,”巴川輕輕歎口氣,“他還是放心不下,沒有他們,可能我已死在裏麵了。”
“這個人是誰?好像我並沒有聽你起過。”方老板問道。
巴川皺著眉頭好像在醞釀表述的詞句。
“如果不便那就不,我因好奇問他們,二人對此也是諱莫如深,既然他們肯為你冒著如此大的險舍命相救,定然與你關係不凡,何必隱瞞……”
“不是他們隱瞞,雖然我也不認識他們,但這一點方大哥你要理解,因為其中隱情我都了解,這些是不傳之秘,若不是此次危機,也許你我一生都不會碰到他們,但,兄弟我可以用生命擔保,他們都是我們可以信賴的好朋友,除了他們的身世和姓名,甚至,之後也莫要出和他們有過接觸的事情,就當從未發生過便好,畢竟,我已欠了他們很大的人情。”巴川鄭重其事的道。
方老板點點頭也未再多。
“巴大哥你欠了我們人情,這話以後也最好莫要再,若是被老大聽到,他會怪你不念兄弟之情,會很不高興,他不高興,我們就要倒黴了。”著蟲一邊穿著衣服一邊打著哈欠推門而出,一臉的無精打采和懶懶的微笑,隻有一雙眼睛始終是明亮的,像是兩顆星辰點綴在臉上。
“老大?難道是……”
“對,就是他,和你大醉一場,雖然我沒有回去,但聽老大非常高興,據我所知,老大很多年沒有那樣的開心過了,因為老大自從成為少主後幾乎滴酒不沾,平時也很嚴肅,我們時候甚至有些害怕他,但聽你來之後,老大一改從前欣喜異常,好多兄弟都非常詫異,感覺老大像是變了個人一樣,可見他是真的高興,高興你能來找他,更重要的是,你能在有困難的時候來找他,證明你沒有忘記他,還拿他當兄弟,所以,既然是兄弟,那之間就沒什麽欠不欠的可言,你們江湖中的人情理短並不適合我們,老大肯定在與你結拜之時便詳細過了。”蟲難得的一臉鄭重。
方老板聽的有些雲裏霧裏,聲問了一句:“你們不是江湖中人嗎?那……”
巴川輕輕揮手製止了方老板的問話,微微點頭道:“確實如此,隻是很多時候,不願讓你們牽扯到……”
“又來了,不都跟你了嘛,不用在意的,結拜之後便如自家兄弟無異,大家都是兄弟,再那些見外的話就真的過分了。”蟲完徑自走到方老板麵前看著方老板眯著的眼睛,方老板不明所以,皺著眉頭也看著蟲,蟲眉眼笑開,道:“我餓了。”
方老板沒想到蟲盯著自己看了半就出這麽句話,不禁啞然失笑,但聽到蟲下麵的話他又笑不出來了。
“一大碗燉的爛爛的豬蹄膀,狀元館的蝦爆鱔麵,一盤你那位不愛話的老朋友做的醋魚,還有一大壺至少二十年陳的竹葉青,我記得巴大哥臨睡前是這麽交待的。”蟲笑的像是一個十足的奸商,剛剛碰到一個不會殺價的肥羊。
巴川也不禁失笑,他不過是句玩笑話而已。
方老板故意板起臉道:“你們是兄弟,和我又不是兄弟,你餓了和他,跟我什麽。”
蟲道:“你之前可是過的,不管我什麽時候來我都可以喝你的酒,現在我住在你這裏,你不僅要給我酒喝,還得管飯,還得管住,我可不像是巴大哥那麽心心念念的講那些人情理短,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厚臉沒皮,反正是吃定你了,誰讓你交上了我這樣的好朋友呢,要知道也不是誰都能交的上我這樣的好朋友的,所以也不是誰都能有機會來管我的吃喝的,這樣的機會可謂是百年罕見,你竟然還推三阻四,實在是讓人感到遺憾。”
方老板簡直聽的癡了,好像忽然聽到了什麽驚世駭俗的高明言論,甚至不亞於有人剛剛告訴他太陽其實是方的、皇帝其實是個女的……一時竟然不知道該些什麽好,仿佛如果自己現在拿不出燉的爛爛的豬蹄膀、蝦爆鱔麵和木拐張的醋魚還有二十年陳的竹葉青就是對他不起,是做了一件大大的錯事,簡直就是個大笨蛋,可是如果自己真的都拿出這些了,好像更是個大笨蛋,無論怎樣,自己都是個大笨蛋,他都有點開始懷疑,他的賭場和春雅苑是怎麽開到今竟然還沒有虧錢的……
木拐張的醋魚,方老板確實沒能端來,倒不是因為不能,而是那醋魚蒸好澆汁以後現吃最是味道鮮美,如果等拿回來就變味了,而變了味的醋魚簡直比鹹魚都不如。
好在除了不能喝酒,巴川倒也吃的很是滿意,不過沒有了酒,吃的再滿意也會有點不甘心,就像是遇到了一個下最絕色的美女,雖然見到了、摸到了甚至親到了,可就是不準脫衣服,那吸引人的階段無論如何都不能夠抵達,即使這樣的美女本來就算能活兩輩子也未必能見到。
尤其,看著蟲和方老板兩人推杯換盞,聽著他們美酒咽下喉頭發出的輕微“咕咚”聲,那酒壇倒入酒杯的“汩汩”聲,若不是雞交代過十日內不可飲酒,巴川早已忍不住,但蟲一旦飲酒,酒烈發於體內,然後毒氣攻心將內外潰爛而死,即使是大羅神仙來都難以施救,所以他隻好把自己的肚子塞得滿滿的,然後靠在牆上拍著肚子問道:“你們到底是怎麽發現我的?或者,整件事,我不上清楚,但也不上太糊塗,隻是有很多個想不通的地方。”
蟲把一片燒的嫩嫩的鱔魚塞入嘴裏就著滿滿一杯竹葉青順下肚裏滿足的呼了口氣後才道:“從頭起吧還是,方老板的酒實在太好,就像他這個人一樣好。太好的酒往往和太好的人一樣,太難割舍了,現在我很難挑著,還是從頭起。”
“你剛到……”蟲完這三個字忽然停下,身不動眼不眨,像是正要出什麽機密卻被人點了穴道或是中了見血封喉的暗器一樣,方老板酒量雖也不差,但已經有些呆滯,畢竟已經不惑之年,不管怎麽不服輸已經喝了兩大壇二十年陳的竹葉青,這酒壇比普通酒壇可大了不止兩倍,一壇足有十五斤不止,所以方老板幾乎已經聽不清蟲在什麽了,隻是看到蟲忽然不動他就眯著眼睛也盯著他不動,巴川也感覺很是莫名其妙。
然後蟲像是緩過神了一樣又開始喝酒,繼續和方老板推杯換盞,像是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隻不過這次喝的比較快,方老板感覺自己的舌頭已經直了,直的像是一柄木勺,隻能機械的把酒放進肚子裏,不一會兒,他的眼睛也直了,他甚至已經看不清蟲的臉,所以喃喃道:“蟲你為什麽要晃來晃去?”
“我沒有,晃。”
“你晃了,你看……”完方老板伸出手左右揮動,揮到第三下嘭的一聲栽倒在地,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