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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酒中乾坤

  檀木門裏麵是一間雅舍,正對著一堵牆上鑲了整麵的書架,整整齊齊堆滿了書。


  兩側則一麵擺著古物、瓷瓶,另一麵掛著三幅山水畫。


  地上鋪著厚厚的鹿皮,裏端放著一張梨木桌,桌上擺滿了各式吃。


  整個雅舍而精致,也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所有物件的擺設仿佛經過了精確的計算一般,不覺得突兀也不會覺得空蕩。


  方老板拉著蟲進裏端坐下,將左側的鹿皮揭開,地下有一扇暗門,拉開後,下麵放著幾個酒壇,方老板隨手提出一壇,從桌下拿出兩個酒杯,剛一倒出,酒香四溢,蟲眼睛更亮:“若弟猜得不錯,這是二十年陳的紹興女兒紅。”


  方老板眉開眼笑,道:“蟲真是酒中的大行家,這酒看來就是為你備的。”


  兩人推杯換盞,好像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


  等到兩壇酒下了肚,方老板輕聲道:“你的武功很高,武功路數我看不出。”


  趙蟲並未答話。


  方老板接著道:“但我並不想打聽你的來曆,畢竟你幫了我,我要謝你。”完舉起了酒杯。


  趙蟲也舉起酒杯了句“多謝”。


  方老板放下酒杯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笑眯眯的道:“你是不是趙蟲我不多問,你有沒有一個妹子是不是真的在開香油鋪子我也不會探查,五六年前,你賭錢是不是輸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沒有來過我的賭場。”


  趙蟲道:“難道五六年前誰來過你的賭場你都記得?”


  方老板道:“五六年前,鬧事兒的雖不少,人還不算太多,恰好我又有點過目不忘的本事,所以……”


  “所以你每一位都記得。”


  “沒錯。”


  趙蟲笑了笑道:“果然是瞞不過方老板。”


  方老板道:“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那個人和我的關係的,但是那個人我確實檢查不出毛病。”


  趙蟲道:“你檢查不出毛病,隻因為那就是你找的那個人,我知道你和他的關係,確實也是他自己的。”


  “噢,果真如此,那……”


  趙蟲接口道:“那香油鋪子是有的,我那妹子自然也是真的,隻不過不是我的親妹子,此人意欲采花確實是被我撞上,之後我便和那女子結了個兄妹。”


  方老板點點頭為趙蟲又倒滿了酒,道:“如此來,倒也不能你在騙我。”


  趙蟲又是一笑端起酒杯,道:“但,五六年前我確實沒來過,但五六個月前我確實來過,也真的輸了不少錢。”


  方老板細細的看了趙蟲一眼道:“我不記得你來過,除非……”


  “除非我來的時候你不在,或者我來的時候不是現在這張臉。”


  方老板笑眯眯的端起酒杯和趙蟲碰了一下,酒杯發出“叮”的一聲:“不管怎樣,你以後都可以來我這喝酒,喝多少都可以。”


  趙蟲道:“即使我騙了你。”


  方老板放下酒杯道:“但我已把你當朋友。”


  趙蟲撓了撓頭道:“既然如此,我就準備要走了。”


  方老板眯著眼睛道:“你,準備去哪裏。”


  趙蟲道:“大地大,到處都是家。”


  方老板問道:“浪跡涯的生活真的很喜歡?”


  趙蟲道:“不上喜歡,隻不過是一種習慣,不去流浪,還能幹什麽呢。”


  方老板道:“已走了多久。”


  趙蟲道:“不太長,不過我很喜歡雲南那個地方,四季如春,民風淳樸,風景也很秀麗,當不知道該去哪的時候,我就會去那裏呆著,有時候都快要以為那是我的家了。”


  方老板舉起杯看著杯中酒流光搖曳,歎道:“再美麗的地方終究是異鄉,再長久的停留終究是過客。”


  趙蟲笑道:“你醉了。”


  方老板搖了搖頭道:“我隻是想起曾經的很多事而已。”


  趙蟲道:“懷舊,有的時候並不是件好事。”


  方老板仰頭喝下一杯道:“可是忘不了的時候,就難免要懷舊了。”


  趙蟲未答話,心不在焉的剝著一顆花生。


  方老板繼續道:“剛開這家賭場的時候,像剛才的事情,經常發生,那時候,我還沒有那麽多的錢,也沒有認識很多人,更沒有那麽多的手下。”


  趙蟲道:“所以你要經常出手。”


  方老板點了點頭道:“不僅要經常出手,而且經常要受傷,一入江湖,從此江湖,免不了打打殺殺,也免不了流血。”


  趙蟲道:“這本來就很平常。”


  方老板道:“是很平常,但江湖未變,人卻已經變了。”


  趙蟲未答話,他知道方老板一定有很多話講。


  “自從我女兒死在我眼前後,我每次看到血,都有一種恐懼感,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感。”


  “每次傷人、殺人,我都盡量不留傷口,可是,流血總是難免的,看到那些噴濺的鮮血,我都會想要嘔吐,但沒有一次能吐的出來,反而要裝作很平常的樣子。”


  趙蟲道:“這樣的生活你還能過上十年,倒確實不易。”


  方老板道:“確實不易,可在這世上,誰又過的是容易的。”


  不知為何,這句話讓趙蟲心中起了不的漣漪。


  方老板道:“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要達到的目的或者理想,我,以前想成為一個江湖上最最有名的大人物,當成了親,有了孩子,我卻對大人物這樣的理想沒有了渴望,我隻想能夠一家人快樂的過一輩子,然而,這樣簡單的生活還是被打碎了。”


  到這方老板又喝了一杯,接著道:“這十年來,我唯一想做的便是報仇,這個念頭在睡夢中都不曾放下,經常夢到全身是血的孩子在夢裏哭泣,我隻想著為她報仇,從來不曾想過報仇之後會怎樣。”


  “如果不是你,也許,我這輩子都很難找到他,我以為我會欣喜若狂,可是沒有,我看著他的屍體,仍有憎恨和無奈,但隨之而來的是空洞,今如果你不出手,我是想要死在有恥的手上的。”


  趙蟲道:“可惜他沒那個膽子,方老板這三個字並不隻是個嚇人的名頭。”


  方老板道:“隻希望之後能來幾個膽子大的。”


  趙蟲道:“早知如此,我就應該把那個混蛋放了,讓他多活幾年。”


  方老板道:“那可不必,隻不過我這一身皮囊,已虛度了四五十年,該得到的都已得到,已經失去的,都不會再回來了,所以,今和兄弟你大醉一場,你且離開,我也可以離開了。”


  趙蟲罕見的微一皺眉,看著方老板,手中的酒流到了桌上都沒發覺,好一會兒,他才歎了口氣,將酒杯放下,手在桌上失神的劃來劃去。


  半晌,趙蟲一臉遺憾的道:“身為七尺男兒,怎能不遵守承諾呢。”


  方老板抬起頭道:“蟲可是在我。”


  趙蟲道:“昨你告訴弟,以後隻要我來到江南,都可以來你這裏喝酒,可是剛過了一,這個以後,便已沒有了。”


  方老板一愣,癡癡的看著手中的酒杯,好似呆了一樣,然後木訥的點點頭道:“的不錯,我怎麽能失信於朋友呢,這確實是萬萬不可的。”


  趙蟲又笑了,還是那懶洋洋的像是要睡著了的笑,他舉起酒杯,和方老板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方老板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要緊事,起身幾個閃落,人已經在門外,再一眨眼,方老板已出現在木雕的麵前,木雕正盤膝坐在角落裏,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一樣,方老板把手搭在木雕的脈搏上,木雕沉聲道:“我還沒死。”


  方老板道:“我當然知道你沒死,你若是隨隨便便就死在一個江湖宵手中,那真是個大的笑話。”


  木雕剛要話,卻發現方老板正在將自己的內力一股一股傳入自己體內,雖然他的傷並不算重,但靠自己運功療傷,怎麽也得兩三個月才能痊愈,可是傳輸內力,對於傳功者的精力也有不的耗損,木雕心裏雖感動卻不願受此大恩。


  方老板躬身伏在木雕身側耳語幾句,木雕表情未變,隻不過卻已經不再拒絕,不多時,木雕運功一周,低聲道:“方老板,我已無大礙。”


  方老板點了點頭,又邁著四方步走回了雅舍對著趙蟲道:“他曾經是關外第一大盜蕭鷹。”


  趙蟲道:“燕子三抄水,輕功卓絕,一夜百戶罕有失手,武功博雜,聽少年時曾在少林寺當過和尚。”


  方老板道:“想不到蟲也知道這個人。”


  趙蟲道:“此人雖然性格古怪了些,但是劫富濟貧,並未做過傷害理的苟且之事,是關外有名的俠盜。”


  方老板點點頭道:“若不是失手殺了南宮家的八公子,也不致落得現在這樣。”


  趙蟲臉色一正道:“南宮家?南宮世家和關外並無來往,怎麽會和他們扯上了關係。”


  方老板搖搖頭道:“這就來話長了,不過卻也無聊得很,總之,八年前他遭多次追殺,萬般無奈之下,正好碰上了我,將他收留了下來,為他易容改換了麵貌,雖然舊傷不少,時至今日,仍未痊愈,但卻是個鐵錚錚的漢子,因為生性孤僻,人們就叫他木雕了。”


  趙蟲也明白,南宮世家是武林中為數不多的古世家,武學積澱之深厚非比尋常,其南宮八荒六合刀、銀龍槍法、飛花指等都是成名已久的絕技,被這樣的世家盯上,確實很難有容身之地,而在這樣的情況下,方老板還敢收容他,其膽識和氣魄也足以讓蕭鷹情願為他效犬馬之勞。


  趙蟲道:“倘若他沒有舊傷在身,恐怕有恥未必是他的對手。”


  方老板道:“如果他不曾有傷口,即使年華蹉跎,仍然不是有恥這種人可以招惹的起的。”


  趙蟲道:“這樣的人,倒是值得信賴。”


  方老板笑著點點頭道:“那,你是不是,也該走了。”


  趙蟲道:“喝完這一壇,我就走。”


  方老板道:“好,不過喝完這一壇,恐怕要有一陣子不能喝酒了。”


  趙蟲道:“飯可以少吃,錢可以少賺,酒卻是萬萬不能少喝的。”


  方老板起身在趙蟲肩上輕輕拍了拍,良久,道:“下次再來,我會準備很多好酒。”


  趙蟲微微一笑道:“那當然,畢竟三個人。”


  方老板輕輕揮了揮手走出雅舍。


  依然左手拿著象牙大煙袋,右手握著茶壺,笑眯眯的如往常一樣在嘈雜的賭場間四處溜達,雖然賭場裏經過厚顏有恥的鬧騰有些騷亂,但沒多久便恢複了原樣,畢竟敢在方老板的場子裏鬧事,是不會有什麽好下場的,這是大家的共識,就像是下雨你不帶傘肯定會被淋濕一樣,尤其現在的方老板看起來還有那麽些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不出來,尤其是和方老板都熟悉的屬下,好像方老板顯得更年輕了,或者一下子比以前更有精氣神了,像是一個七八沒吃飯的人忽然吃了一頓滿漢全席,誰也不知道他和趙蟲幹了什麽,了什麽,但看到方老板那一臉的笑容,就知道,方老板的賭場,依然是賭的最硬最痛快的賭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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