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章 一家人
“都還醒著,沒睡。”
任謠的聲音剛落,那屋中就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聽聲音,應當是那婦人忍不住咳嗽的聲音。
晏昭昭與任謠對視一眼,並不準備輕舉妄動。
“這婦人多半是得了癆病。”
聽到屋中一直傳來連綿不絕的咳嗽聲音,那咳嗽猛烈地像是要將自己的肺都吐出來了一般,人自己的聲音卻斷斷續續地傳來幾聲痛苦的呻吟,早已經有氣無力了。
“娘又在咳嗽了,阿大,你去燒點熱水來給娘親喝。”
屋中傳來另外一個青年的聲音,隨後黑黢黢的小屋之中亮起了一點兒微弱的燈光,屋中人皆動了起來。
一個瘦弱的身影從屋子裏跑了出來。
“是他,就是那個小乞丐。”
任謠看到這個小小的身影,立刻指認出來。
“我們先瞧瞧他們要做什麽。”
晏昭昭不打算這個時候就出麵,她想看看這一家人的全貌。
小乞丐的手裏捧著個缺了口的陶碗,碗裏有一點兒水,然後便蹲在了自家外頭的一堆黑漆漆的磚塊邊上,費力地點燃了一堆火。
那一堆亂七八糟的磚塊竟然就是他們的灶台,小乞丐蹲在那灶台旁邊,將陶碗放在上頭,待將水燒開了之後,也顧不得這陶碗滾燙,直接用手捧著陶碗,一路狂奔進了屋子裏:“哥哥,水燒好了。”
“你放著涼一會兒,我來照顧娘。”
透過屋中一點兒搖曳的微弱燈火,晏昭昭能夠看到另外一個青年坐在破爛的木榻邊幫婦人拍著脊背順氣的身影。
不過那婦人的咳嗽聲幾乎沒有停下來過,撕心裂肺一般,叫人耳不忍聽。
小乞丐還在一邊用手扇風,企圖叫那一碗滾燙的水快些涼一點兒,婦人的咳嗽聲忽然變得更大聲了。
然後便聽到那青年一聲驚叫:“不好,娘吐血了!”
晏昭昭看不清楚,任謠卻看清楚了,那半側著對著窗口方向的婦人,胸前一塊兒已經被血給濡濕了。
“你身上可帶了藥物?”
晏昭昭側頭問任謠,任謠點頭:“必須帶著,錦衣衛的身上皆有保命的藥物,以應對突發情況。”
“走,跟我來。”
晏昭昭從牆頭翻了下來,直衝那小茅屋去了。
任謠沒有異議,緊隨其後,兩人瞬間就進入到了小茅屋之中。
小乞丐被忽然出現的人嚇了一跳,手中的陶碗本就滾燙,這一下直接將整個陶碗都給打翻在地。
“你們是……你們是?”
小乞丐嚇了一跳,卻還是下意識地護在床榻前。
那坐在床榻邊上的青年人也站了起來,手搭在床頭,抽出一柄看上去寒光閃閃的匕首。
“藥給我,你將他們兩個製服了。”
晏昭昭懶怠和這兩個人說廢話。
他們的老娘這會兒已經快要咳嗽咳得背過氣去了,再解釋一番前因後果,他們老娘恐怕就要一命嗚呼了,哪裏有這便宜時間浪費?
任謠向來是很聽晏昭昭的話的,晏昭昭這般吩咐,她便將那藥丸子取了出來,送到晏昭昭的手裏。
隨後,任謠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那小乞丐和他哥哥都沒看清楚任謠是怎麽動作的,便感覺到一道身影在自己的身邊一瞬間閃過,然後自己的手腳就不知道為何酸軟的要命,連站都站不穩了。
“你們是誰?為什麽忽然闖入到旁人家裏?”
“哥哥,這個人,這個人是白天那個……”
這裏兩人癱倒在地上,目眥欲裂,尤其是看到晏昭昭朝床榻走過去的時候,便如同離開水的魚一般,在地上不停地打挺,卻終究站不起來,隻能半躺在地上,張口大罵。
這兩個人倒還很有孝心,不過這會兒晏昭昭懶怠聽他們聒噪,給了任謠一個眼神,任謠便在這兩人的啞穴上一人來了一下,便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青年人的臉漲的通紅,眼睜睜地看著晏昭昭從手裏的藥匣子之中取出來一顆黑乎乎的藥丸,摳開了他娘親的嘴,將那一顆藥丸給按進了他娘親的嘴裏。
婦人已經咳嗽咳得沒有任何力氣,這一顆藥丸塞進她的嘴裏,她吞不下去,也吐不出來,任謠見狀,便在她喉頭某處按了一下,這藥丸子便滑入到了她的腹中。
“嗚嗚嗚!嗚嗚嗚!”
兩人都從喉中擠出惱怒至極的聲音,要是目光能夠殺人,這目光恐怕都已經將晏昭昭給殺死無數次了。
“別嗚嗚亂叫了,這藥是給你娘救命的藥。”
晏昭昭被他們叫的煩了,一個眼刀飛了過去。
她雖身量嬌小,目光之中卻含著雷霆之怒,那兩人被她這眼神一震,竟當真發不出聲音來了。
而錦衣衛的藥卻不愧是皇家出品,那藥喂下去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婦人胸腹之中的嗬嗬之聲便小了下去,竟然也不咳嗽了。
見他們的娘親確實不再如同剛剛一般要斷氣了一般咳嗽,這兩人才冷靜下來,卻麵麵相覷,不知道晏昭昭和任謠是什麽人,又因何而來,目中卻仍舊滿是警惕。
“你們……你們是……”
婦人不再咳嗽了,終於有了說話的力氣。
她軟綿綿地躺在那裏,半張臉上都沾著血汙,看上去蒼白可憐的很。
晏昭昭俯身下去,用手帕子將她臉上的血汙擦幹淨了,抿著唇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你兒子今兒在街上偷了我家的錢袋子,我們便追過來看看。”
正好現在婦人緩過神來了,便讓任謠將那兄弟兩個身上的啞穴給解開了。
那兄弟兩個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現在確實是晏昭昭的藥讓他們的娘親不再猛得咳嗽,又聽晏昭昭口中說他們下午偷了她的錢,一個個都低垂著頭,說不出話來了。
做賊心虛,他們下午確實是裏應外合,偷了任謠身上的錢袋子。
那躺在床上的婦人聞言,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她一看自己兩個兒子都垂著頭不敢說話的樣子,就知道晏昭昭所言非虛。
婦人的聲音雖還虛弱的很,卻仍舊斥責道:“你們……你們怎麽,怎麽能去偷旁人的錢財,君子落難……也不能,不能忘卻君子之德!”
“我還道你們哪裏來的錢給我買藥……竟是行這下作之事!你們的爹若是知道你們兩個竟然去做這雞鳴狗盜之事,九泉之下都不能合眼!”
這婦人說話倒不似那些村野之人一般粗魯無狀,言語之間倒有幾分章法。
她顯然是極為生氣,那瘦的脫了相的臉漲紅了,一雙眼之中滿是憤怒。
“若是……因我的病,連累到你們兩個要去做那偷東西的賊人,還不如叫我這廢人早些死了……兩位,實在是對不住,犬子無狀,是妾身管教無方。”
這婦人掙紮著要從床榻上起來給晏昭昭與任謠行禮道歉,晏昭昭連忙將她按住:“不是什麽大事兒,一點兒小錢。”
她本就不是因為這麽一點兒小錢來的,隻是覺得這一家人肯定有點兒意思,更何況晏昭昭也不是什麽氣量小的人,沒那看病弱之人強撐著病體給自己賠禮道歉的惡趣味。
“犬子有錯,怎麽能不認錯?阿豆阿大,給恩人跪下磕頭認錯!”
那婦人漲紅著臉,聲音之中滿是愧疚和失望。
一高一矮兩個兒子便當真“撲通”一聲,直接跪在了晏昭昭和任謠的麵前,一人“砰砰”磕了三個響頭。
這一家人有點兒意思。
晏昭昭眯了眯眼,沒攔著這兩個小的。
她倒是想看看這件事情究竟怎麽回事兒,這一家人身上又有什麽玄機。
“娘,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家裏一點兒錢財都沒有了,爹留給我們的書本都已經被我們當了給您買藥,若沒有救命的藥吊著,娘您……您……”
那小乞丐說著便哭了起來,嗚嗚咽咽,好不可憐。
“娘,若非是實在堅持不下去了,兒子又怎麽會去偷盜……爹留給咱們的東西能典當的早就已經典當幹淨了,實在是身無分文,娘親的藥又不能耽擱,這才一時昏了頭……”
青年說著也紅了眼眶,倒是沒有如同他的胞弟一般哭了起來,臉上卻也滿是哀戚之色。
囊中羞澀,捉襟見肘,若非是實在窮困,也不會出此下策。
晏昭昭知道這世界上有很多苦,但最能夠擊潰一個人的苦,便是窮。
錢財並非萬能,但若沒有錢財,這世上更多的事情皆是寸步難行的。
她眼中有同情之色,而一邊的婦人卻還是滿眼的心痛和恨鐵不成鋼。
“無論如何,皆不可偷盜,此絕非君子所為!你們兩個這般,叫我怎麽去黃泉之下見你們的爹,為娘的恐怕要死不瞑目……”
那婦人眼見著情緒又激動起來,唇角似乎又有血流出,晏昭昭連忙拍拍她的脊背,輕聲安撫:“並非大事兒,孩兒們也不過就是走投無路,如今也已經磕過頭道過歉了,我並不放在心上,不必如此。”
晏昭昭與他們說話的時候,任謠已經去外頭重新燒了水來。
她已經用內力將滾燙的水催涼了一些,入口溫燙,正適合咳嗽咳得嗓子啞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