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夢回 三
“方才給昭昭蓋白布的那個丫頭……去,給她五十兩銀子,消了她的賣身契,叫她自己離府去,找個好人家嫁了吧。”
梁喑在低低地呢喃。
這話是說給那些在暗中站著的暗衛聽的,果然有暗衛很快應聲而去了。
晏昭昭卻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梁喑這廝,為人冷心冷清,鮮少對下人溫和包容,甚至常常會因為下人伺候不周而大發雷霆。
但這一回,他居然叫這小丫頭領了錢離府,還尋個好人家嫁了去,顯然是發了大善心了。
要知道,若是梁喑不說,這些丫頭個個的下場都會很慘。
因為群芳園早就名存實亡了,如今隨著晏昭昭這最後一個主子的離世,這群芳園之中原本的婢女丫頭自然會被遣散——不過說是遣散,其實也沒有這樣好聽。
這些丫頭的賣身契,都在梁喑這邊人的手裏握著,
梁喑是新帝,加上他想來不喜歡這些庶務,肯定不會自降身份,去管這種事情。
到時候多半是他手下的人處理這些丫頭,將這些丫頭發賣了,再換一筆錢財互相瓜分了。
要是將她們發賣到別的府裏頭去,這些丫頭倒也不算太慘,但問題是,這些丫頭是群芳園裏出來的,她們個個都頂著個昔日舊主晏昭昭的名頭,哪個不怕死的府裏頭敢要這些丫頭?
用鼻子想也知道,這些丫頭最後的下場絕對不會好到哪裏去。
梁喑手下什麽混賬都有,丫頭裏有年輕漂亮的,多半要被這些臭男人瓜分了。
先玩兒上一輪,等玩膩味兒了,就把她們賣到花樓裏去,賣個好價錢彼此分了;
至於那些長相一般,賣不到花樓裏去的,估計就會被他們賣給那些專門跑山裏頭的人牙子。
山裏頭有那些窮得鳥不拉屎的地方,老光棍們連個媳婦都討不起,什麽兄弟共妻的事情常有發生。
於是就有這一種人牙子,走街串巷地收了那等長的一般般,賣不出去的婢女,長途跋涉地帶到山裏頭去賣。
長得什麽樣不重要,隻要是個女的,能生養能幹活,那山溝溝裏頭的老光棍們就樂意要。
這些丫頭被賣過去了,過得簡直就不是人過的日子,每日裏要做不知道多少事情來補貼家用,夙興夜寐,靡有朝矣。
恐怕過不了兩三年,她們能生下個孩子,然後又被那些繁重至極的家務活給掏空了身子,說不定還要時不時挨打挨罵,最終便香消玉殞了。
什麽兄弟共妻的事情,晏昭昭光是想想都覺得頭皮發麻。
但她即便心中覺得憐憫,也無法做出任何其他的事情來幫幫她們。
晏昭昭現在不過就是個沒人看得見的靈體,估計自己還真能夠和那些誌怪小說裏頭的鬼魂一樣,隨便穿牆亂飛,誰也看不見她,她隻是個旁觀者,她根本就改變不了這些丫頭的命運。
她想,但她無能為力,這就是現實。
這些丫頭的悲慘命運,晏昭昭知道,梁喑也會知道。
隻是想不到梁喑這種混賬,竟然還會做好事,撈這個小丫頭一把。
原因難不成就是……因為她剛剛給晏昭昭可憐的遺體上蓋了張白布,替晏昭昭挽回了最後那一絲絲的尊嚴?
這個原因也足夠荒謬了。
晏昭昭甚至有那麽一瞬間感覺,自己似乎並不是那樣了解梁喑了。
但晏昭昭又轉念一想,她有什麽不了解梁喑呢——梁喑不就是個這個忘恩負義,沒心沒肺的白眼狼,無恥至極的雞鳴狗盜之徒麽!他還能夠變成個有情有義的好人麽?
晏昭昭看了好一會兒梁喑演獨角戲,又覺得沒意思起來。
也許是映雪早就料到了這種情況,每當晏昭昭覺得十分沒意思的時候,事情就會迅速快進到她想要看的那一段兒。
上一刻晏昭昭還在院子之中,看著梁喑在雨水之中惺惺作態地抱著自己的屍首痛苦萬分;
下一刻,就到了寶華寺的大師來了的時候了。
場景已經換到了廳中。
這地方叫晏昭昭覺得有些意外,因為這個地方是她上輩子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住過的碧雪館了。
裏頭似乎還一應維持著她之前住著的時候的陳設模樣,晏昭昭看過去,似乎能夠想起來自己很多年前在這裏住著的快樂時光。
不過現在這裏頭都掛著素白的白綾,大約是布置成了一個靈堂模樣,而晏昭昭的屍首就被擺在了庭中的壽材之中。
晏昭昭不想看自己的遺容,不過也許梁喑還真的上了心,這壽材晏昭昭認得,是一百二十年的南海黃花梨。
此物極其貴重,一直都在皇室內庫之中放著。
晏昭昭認得這副壽材,是因為此物原本是女帝大喪的時候,為女帝準備的。
不過當時欽天監的人說,這副壽材與女帝的八字相衝,所以臨時為女帝換了一副檀香木的壽材,這一副南海黃花梨就一直放在了皇室的內庫之中。
這東西珍貴,而且身份不貴重的人是用不得這樣的貴重的壽材的。
此物年份極久,本來就是頂級壽材,若非至高無上之人,壓根壓不住這等壽材——這原本該是一副帝王棺的。
晏昭昭沒有身份,又是個沒到二十歲就被砍了頭的倒黴鬼,若是按照大羲朝的規製,她這也算是早夭,不能夠葬入家族墳煢的,更別說用這樣好的壽材了。
這是誰給她弄來的壽材?也太過逾矩了。
不過看到壽材,晏昭昭又不免開始發散思維。
有了壽材,自己就應當還有一塊兒壽地,但晏昭昭並不知道自己死後應該葬在哪裏。
她想了想,大羲朝的皇陵,以她的身份是進不去的。
群芳園倒台,她都隻能夠被人稱為晏五姑娘,所以她按理來說是要葬在晏家的祖墳裏的。
但是想想晏家那一起子妖魔鬼怪的人物,恐怕沒有一個晏府之人歡迎讓晏昭昭的屍首葬入晏府的祖墳。
而且晏昭昭是怎麽死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晏府這會兒才把晏芳華嫁到宮裏頭去,顯然是準備抱死了梁喑的大腿的,怎麽可能將晏昭昭的屍首接回來下葬,這不是明擺著要和梁喑對著幹嗎?
雖然事情可能並不像旁人以為的那樣,但晏府和這襄城之中絕大多數的世家,都是這般想的。
誰都對晏昭昭避之不及。
而正巧,這會兒梁喑就在和唐華說這件事情。
唐華頂著的壓力不小,這會兒天氣還冷著呢,他就已經渾身是汗,顯然是被梁喑逼問地說不出話來了。
“……晏府是不是不要腦袋了?朕還未曾說話,他們便一個個地跳出來,叫嚷著不認昭昭了,還當真以為昭昭稀罕他們晏府這麽個破落門戶麽?”
梁喑負著手站著,他臉上的神情比起上一次晏昭昭看到他的時候還要更加灰敗。
那是憔悴之中摻雜著悲苦,陰鬱之中摻雜著惱怒的神情,陰暗地如同光都沒有辦法將他的臉照亮。
他這話說完,就開始忍不住地咳嗽起來。
唐華見狀,連忙從懷中取出一枚丸藥,遞給梁喑,讓他送水服下。
劇烈的咳嗽讓梁喑蒼白的臉色上沾了不少緋紅,吃過藥丸子之後,梁喑顯然不再和之前一樣劇烈地咳嗽了。
梁喑輕輕地呼吸了幾口氣,平緩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眼神陰鷙地盯著麵前的唐華:“既然晏府這麽不想好,那你就傳朕的旨意去,說晏府有意勾結反賊謀反,證據確鑿。你帶錦衣衛去抄了晏家,讓晏家個個下獄,秋後問斬。”
他這話說的一點兒理智也沒有,甚至可以說他這話瘋瘋癲癲的,壓根就不是一個皇帝應該說出口的話。
但梁喑的語氣偏生又是那樣平靜,似乎他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自己說的這些話有多瘋。
“可是陛下……晏府到底是從龍之家,當初也是早早地就站了陛下的隊的。其餘的從龍世家也皆看在眼裏,若是這會兒拿晏府開刀,恐怕其他的世家要猜度陛下卸磨殺驢,寒了從龍之臣的心啊!
再說了,皇後娘娘亦是出身晏家,如今就對晏府開刀,皇後娘娘心中難免心中哀痛,後宮不寧,可如何是好?”
唐華苦口婆心地勸了梁喑好幾句,不過梁喑似乎都沒有聽進去,神情倒是變得更加冷漠起來.
“後宮不寧?晏芳華為了這權勢和皇後的寶座,連自己的親妹妹都能夠出賣,你以為朕料理了晏家,她敢說什麽麽?她隻會在乎她自己罷了。
晏府垮了,她隻會比從前更聽話,更何況她……不過就是個名存實亡的假皇後罷了。”
梁喑似乎對晏芳華絲毫不在意。
他這段時日似乎愈發地喜怒無常,很多不能夠放在台麵上說的事情,他倒毫不避諱地在唐華的麵前說,叫唐華聽得都心驚膽戰。
“至於那些蠢貨,他們寒了心……那就叫他們寒了去!朕難不成還缺了他們,就做不了這個皇帝了麽?他們寒心與否,朕並不在意,但若你還不去傳朕的旨意,那朕就當真要寒了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