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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0章 夢回 二

  晏昭昭對唐華算不上討厭,也稱不上喜歡,這會兒看到他的模樣,隻覺得有些熟悉,甚至還諷刺地生出一種“久別重逢”的好笑心情。


  唐華開口之後,梁喑一直沒有說話。


  梁喑不說話,唐華也不敢擅自行動。


  反倒是這段時間一直在伺候晏昭昭的一個小侍女,趁著人不注意,悄悄地跑了出來,在晏昭昭的屍首上蓋了一塊兒白布,然後飛快地跑掉了。


  不知道是她覺得自己就這般青天白日地曝屍在院子裏有些駭人,還是覺得自己和晏昭昭主仆一場,晏昭昭也從來沒有給她任何為難和委屈受,所以情不自禁,想要遮掩一下她的遺容。


  晏昭昭倒是沒有想到,自己死了之後,第一個想要遮掩一下她的慘狀的,還是這個她連名字都忘記了的小丫頭。


  這小丫頭並沒有伺候晏昭昭太久,晏昭昭沒有想到梁喑都把自己給弄死了,還不舍得給自己一個死後哀榮,居然連個小丫頭都比不上,這心眼子也委實太小了一些。


  她晏昭昭也太失敗了吧,養了條白眼狼出來,把自己都給整死了,結果梁喑連收斂一下自己的屍體都不願意?


  果然是混賬之中的混賬,晏昭昭算是沒看錯他。


  那白布蓋在晏昭昭的身上,到底是漸漸沾染了血跡,一片鮮紅。


  而院子角落裏那棵晚梨樹,上頭所有的梨花都已經枯萎了,這會兒風一吹,就搖搖晃晃地飄下那麽一兩朵來,落在那沾了血紅的白布上,這派景象可謂是十分淒慘了。


  但梁喑的臉色似乎越來越難看起來。


  正巧這個時候,天空中下起了毛毛細雨。


  有雨水打濕了蓋著晏昭昭的白布,於是那上頭沾染的血跡就一下子泅開了,隱隱約約能夠看到她蒼白的膚色,於是便顯得更加慘不忍睹起來。


  唐華都覺得有些目不忍視,想著自己最好還是找個法子勸勸新帝。


  但就在唐華想要開口再好好勸勸梁喑的時候,梁喑忽然大步走進了越來越大的雨中。


  唐華大驚失色,他一直伺候梁喑,自然知道梁喑的身體其實一直都不算好。


  梁喑的身子狀況非常不好,一直都是由好幾位太醫細細照料著的,容不得半點兒差錯。


  而且這幾日,梁喑不知為何神思過度,身體已經有些不好起來,太醫苦口婆心地勸了他好些日子,但也不見他有所好轉,多半都猜測他是心病難醫。


  唐華當然知道這位主子的心病是什麽,但是這些事情通通都是不可說的,他不過就是個在陛下身邊討生活的小奴才罷了,就算他說的是實話,那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那個命來說。


  不過也不論那些什麽甲乙丙丁卯的,唐華趕緊將自己身上的外袍脫了下來,追著梁喑的背影跑了上去。


  他用自己的衣袍為梁喑擋雨,一邊大聲地吩咐其他伺候的人快些過來為陛下撐傘,但這一切梁喑都似乎恍若未聞。


  晏昭昭頗有興致地跟了上去,她倒是想看看梁喑這是想做什麽去。


  梁喑大步流星地走到了晏昭昭的屍首麵前,晏昭昭特意繞到他的前頭去,想看看他臉上是什麽神情。


  想不到她見到梁喑眨了眨眼,眼角便落了一滴搖搖欲墜的淚。


  這個時候的梁喑眼角是沒有朱砂痣的,他這一滴眼淚並不明顯,很快就被滴落下來的雨水給衝刷地了無痕跡了。


  晏昭昭覺得驚奇,梁喑這可真是個天生的老戲骨了,他這做戲還夠做全套的,說落淚就落淚?


  梁喑在晏昭昭的屍首旁邊站了好一會兒,唐華這個時候已經開始覺得頭皮發麻起來,所幸一邊的奴婢已經拿了傘過來了,他一麵急急忙忙地抖開傘為梁喑擋雨,一邊飛快的想著自己要說點兒什麽勸勸陛下。


  這伺候新帝,果然是件累人的事情。


  梁喑又這樣站著,一句話也不說,隻是低著頭看著地上被白布覆蓋的屍首。


  他臉上濕漉漉的,不知是剛剛掉下來的那一顆貓尿還有兄弟姊妹,還是被剛剛的雨水打濕了臉。


  唐華忙從自己的懷裏掏出來幹淨的手帕子,想要幫梁喑擦擦臉上的水珠。


  但梁喑躲開了唐華的手。


  他徑直俯下身去,隔著一層白布,用力地將地上的屍體擁入到自己的懷裏。


  這一會兒雨水和血水混在一起,早就已經一片狼藉了,梁喑身上的龍袍也很快被這些髒汙給弄得一塌糊塗。


  “去……去請寶華寺的大師來。”


  梁喑低著頭,鬢角落下來的碎發擋住了他眼中的神情,晏昭昭看不見他臉上的神色,倒是能夠看到他緊緊抱著自己屍首的雙手,竟是連青筋都浮了起來,可見用了多大的力氣。


  乖乖,梁喑原來這麽會演的嗎?


  晏昭昭簡直想給梁喑鼓鼓掌,這也演的太逼真了些。


  可是這院子裏頭又沒有什麽需要看戲的對象,梁喑這麽費力地演了這麽一出好戲,倒也沒有什麽用處了。


  可惜,可惜。


  唐華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平素裏伺候很是機靈,但是到了這會兒,他就感覺自己有點兒跟不上梁喑的思路了。


  請寶華寺的大師來做什麽?

  而梁喑似乎已經知道了唐華心中的疑惑,他的聲音低地似乎是從嗓子眼兒深處擠出來的一般:“請大師來,給晏五姑娘,安魂……”


  安魂?


  唐華聞言忍不住歎了口氣,而晏昭昭聽到這裏簡直想要笑出聲來了。


  梁喑把自己給殺了,到頭來還想要請大師來給自己安魂?


  他安的哪門子的魂?

  是怕晏昭昭無端慘死,在頭七之夜化為厲鬼來索他的命,所以要安安晏昭昭的魂,也好安定安定他那顆做賊心虛的心麽?


  要是晏昭昭能夠化為厲鬼,恐怕梁喑早就已經被她索命了千八百回了。


  隻是晏昭昭沒想到,原來梁喑也知道自己理虧,還會害怕這些。


  晏昭昭已經不由自主地冷笑起來了。


  她原是想要回頭看看自己死後發生了些什麽,倒沒有想到看了這麽一出連環好戲。


  她怎麽不知道梁喑是個這麽一等一的好戲子,這可事事逼真,叫晏昭昭看了都忍不住想要笑出聲來呢。


  唐華不知道該說什麽,他愣了一會兒,但也隻能夠咬咬牙,一邊喚旁邊的侍女過來給梁喑撐傘,一邊自己轉身就往雨幕裏跑:“陛下保重龍體,若是受涼風寒,恐怕皇後娘娘心中擔憂……”


  但很顯然唐華意識到自己這句話說錯了,於是他立即改口道:“陛下切勿悲痛過度,奴才這就去寶華寺請大師過來,為晏五姑娘安魂。”


  “朕沒有悲痛!”


  梁喑很少大聲說話,但這一次他幾乎是從嗓子眼之中擠出來了這一句怒吼。


  唐華被他吼得腳下打跌,這雨天路滑,唐華甚至在原地摔了一跤。


  但他顧不得自己一身都是髒汙,手腳並用地站起身來,匆匆忙忙地就離開了。


  “都給朕退下,院子之中一個人都不許留。”


  梁喑一隻手抱著晏昭昭的屍首,另外一隻手自己給自己撐著傘,沒有讓人上來伺候自己。


  說是給他自己撐傘,晏昭昭倒覺得有意思起來。


  他這傘壓根就沒有籠罩著自己,梁喑自個兒的大半個身子都露在外頭,被雨淋了個囫圇,他倒是撐著傘,將晏昭昭整個屍首都籠罩在傘下,不叫她被雨淋濕。


  有意思。


  這戲演的越逼真,晏昭昭越是覺得離譜。


  她看著梁喑的動作,隻覺得事事惺惺作態,所以這一會兒幹脆就懶得看了,覺得甚沒意思。


  晏昭昭是感覺不到雨的,那雨水仿佛直接從她的身體之中穿了過去,她一時之間覺得事事有趣,於是又抬起頭來,看看灰蒙蒙的天空。


  那文人騷客有時候傷春悲秋一把,逢雨就說這雨絲是天老爺知其不公,為他落下的眼淚;


  也有那竇娥冤裏頭說,竇娥受了天大的冤情,被處斬之後六月飛雪,亦是天地為其鳴不平。


  晏昭昭雖然知道這時候確實是襄城的雨季了,但也覺得自己可自作多情一波,認為是天老爺實在看不下去她這麽個慘中慘的蠢貨,也為她哭上一哭罷。


  梁喑吩咐院子裏的奴婢們速速出去,他是陛下,自然是他說的為大,一時間那些奴婢都魚貫而出。


  不過有那不長眼睛的,準備在這種時候另辟蹊徑,還想要上來獻殷勤,倒沒想到梁喑直接喊了外頭的侍衛進來,將這幾個不長眼睛、磨磨蹭蹭不肯走的,全部給拖了出去,一個也沒留。


  晏昭昭又覺得迷惑起來。


  她和梁喑相處的時間很長,自然對梁喑的脾性熟悉,她能夠看得出來梁喑這是動怒了。


  他這是發哪門子的脾氣?


  晏昭昭幾乎不能夠理解這會兒梁喑心中究竟在想什麽,他殺了自己,心裏頭不應該很高興嗎?這又是發哪門子的脾氣呢?

  晏昭昭感覺自己有些不明白,但周圍的侍女一瞬間就消失了個幹淨,倒是瞬間一個人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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