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夢回 一
映雪已經猜到了晏昭昭心中所想，她將那朵花兒在晏昭昭的臉上一拂，晏昭昭便感覺到熟悉的失重眩暈感瞬間傳來。
就像是這輩子晏昭昭重生的時候一樣，四周似乎有無數的水朝自己湧過來，四肢百骸都仿佛被一雙雙冰冷的手給扯緊了，然後一點點地拉著她往下潛。
眼前越來越黑了，晏昭昭已經看不清楚站在自己身前映雪的臉。
在晏昭昭徹底失去意識之前，她聽見映雪在自己的耳邊輕聲地歎息：“你老梁家啊，專出癡情種子，偏生又命好，癡情種子遇到的也都是癡情種子。
這老一輩兒的已經夠錯綜複雜轟轟烈烈的，想不到你這一輩兒的更轟轟烈烈了，整個天下也不過就是個玩意兒罷了……就是你死了，也有人費盡心思地想要救你回來，不惜一切代價……”
“怎麽你們老梁家就有這麽好的運氣呢？小道我兢兢業業，到現在還是孤家寡人一個，真不公平啊……”
映雪吊兒郎當的聲音在晏昭昭的耳邊徹底消失。
她在感慨什麽更多的，晏昭昭已經聽不見了。
在經曆了不知道多久的黑暗之後，晏昭昭才感覺到自己的周圍傳來種種奇怪的嘈雜之聲。
她再一睜眼，便感覺到脖頸上傳來的巨大疼痛之感。
晏昭昭眼前一片血淋淋的，搖了搖頭，視線還是一片模糊，看不清楚周圍。
她稍微覺得有些頭昏，有些想不起來自己剛剛發生了什麽。
晏昭昭再次用力地搖了搖頭，這才感覺到自己的記憶開始逐漸回籠。
很快她就想起來，映雪仙師用秘法將自己送回了上一世。
她覺得疼痛，應該是被砍了頭，所以不由自主地疼痛吧。
晏昭昭伸手想摸摸自己的脖頸，卻發覺自己根本就摸不到自己，四肢似乎都輕飄飄的，身體也仿佛沒有了實體。
晏昭昭花了好一會兒才適應了自己身上有些奇妙的感覺，然後視覺才開始漸漸恢複，逐漸能夠看清楚周圍的情況了。
她低頭看自己，發覺自己現在是個幾近透明的靈體模樣，正輕飄飄地浮在空中，腳尖離地麵還有三尺有餘。
想來應該是直接回到了自己死去之後。
晏昭昭又開始環顧四周。
周圍都是非常熟悉的環境，地上的波斯地毯，還有周圍的陳設擺件，都是晏昭昭記憶深處的東西了。
晏昭昭已經有好多年沒有見過這裏了，如今想起來，還真是覺得有點兒恍若隔世了。
這裏也是群芳園，但並不是碧霄館和碧雪館之中的任何一處，而是後來晏昭昭自己重新開出來的一處庭院。
梁喑從晏昭昭把他從市井之中接回來之後，就一直住在這裏，直到梁喑鬥倒了所有的皇兄們，準備登基。
而上輩子晏昭昭最後，就是在這個小院子裏頭死了的。
說起來還挺可笑，自己一心扶持起來的人，在自己給他精心準備的院子裏頭，叫人一刀砍了自己的頭。
不過想起來這些，晏昭昭現在內心幾乎已經沒有什麽波動了。
自從她知道自己和梁喑的悲劇是顧家一手注定的之後，晏昭昭對梁喑的厭惡之感就不是那樣重了。
晏昭昭知道，被命運束縛住的感覺太真實了，她根本就意識不到自己要做的那些事情完全就不是自己想要做的，所以梁喑做的那些，倒也不一定就是他真的想要做的。
不過這也不意味著晏昭昭就會原諒梁喑了——無論他如何被更改命格，被顧家操控了命運，可晏昭昭當年對他的包容與幫助，還有種種真心與匡扶，皆是真正存在的，梁喑卻並沒有將這些恩情放在心上，到最後甚至送了晏昭昭上絕路。
盡管這一切應該是顧家早就構想好了的，但但凡梁喑這個人有點兒良心，就絕對做不出來這樣忘恩負義的事情，所以晏昭昭即便不再像以前一樣厭惡仇恨他，卻也不會原諒他。
晏昭昭收拾了一下自己有些波瀾的心緒，轉過身來想要往外頭去。
然後她一回頭，第一眼晏昭昭就看到了上輩子死得慘不忍睹的自己。
晏昭昭看了一眼，就不再看了。
人死了之後都是這幅德行，屍首分離又有什麽好看的，更何況還是看自己？
說的俏皮一些吧，晏昭昭這個人愛俏，她喜歡看好看的人，也同樣喜歡看到自己時時刻刻都是漂漂亮亮的。
要是當初梁喑是一杯毒酒送了她走，她整個人不過就是如同睡著了一般，晏昭昭多看看，倒還覺得有點兒睡美人那意趣；
但她是被直接推到院子裏砍了頭的，花容失色，甚至十分可怖，那一地都是鮮血，有什麽好看的？
所以晏昭昭直接就當做沒看見，轉過身就繞開了。
而這個時候，她終於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了。
她醒過來的時候，分明覺得耳邊有些嘈雜的聲音，但她睜開眼睛之後，又分明一個人都沒有看到。
如今好不容易聽到熟悉的聲音了，晏昭昭這不得去會會“故人”？
說話的是個有些沙啞的男性嗓音：“陛下，五姑娘的屍首如何處理？”
這個聲音是梁喑身邊的貼身內侍，唐華的聲音。
這唐華也是個擅長鑽營的人，大約是和梁喑“臭味相投”，與梁喑相識不久之後，就做了梁喑身邊的內侍，後來梁喑登基之後，他就順理成章地做了大總管。
晏昭昭循著聲音過去了，就發覺梁喑並不在院子之中。
他在這院子角落裏的一個角亭裏，負手垂著眉眼看著亭子外的小池塘，蒼白的臉上看不出來什麽神情。
晏昭昭就站在梁喑的麵前，不過梁喑看不到身為靈體的晏昭昭。
他神情衰敗，倒還真能夠用一句“如喪考妣”來形容了。
他這麽哀痛，難不成是因為自己死了？
隻是晏昭昭知道，他的親娘，姨母死的時候這人都沒掉幾滴貓尿，後來大喪的時候，梁喑在眾人麵前表露出的難過，那臉上的淚水還都是假的，他會為自己難過？
難過個錘子。
這會兒他才和晏芳華新婚燕爾不久吧，有什麽可難過的？
不過有一說一，這會兒梁喑臉上的難過可太真實了，若非是晏昭昭知道梁喑是個沒心的混賬，她都覺得自己能被騙過去了。
恐怕梁喑真是父母大喪的時候，也沒有這樣哭喪著臉罷。
晏昭昭看不得梁喑這樣的深情模樣，隻覺得自己從心底由衷地犯惡心。
想了想，晏昭昭隻覺得梁喑不過是想趁著這個機會，裝裝深情吧——畢竟一個有情有義的帝王，怎麽可能對幫助自己數年，一手扶持著自己上位的晏昭昭如此冷漠呢？
晏昭昭死了，還是死在他的手裏頭的，梁喑多多少少還是要做做樣子的，不然怎麽堵住這天下悠悠之口。
晏昭昭想了想，覺得確實是這麽個道理，忍不住對著梁喑啐了一口。
不過她是個靈體，她啐的那一口多半也就算是一股子陰氣，梁喑絲毫沒有察覺。
而唐華見梁喑沒有回複，心中琢磨了好一會兒，還是再次大著膽子開口道：“陛下，五姑娘的屍首……應該如何處置？”
這個時節雖然不熱，但也不可能任由這麽個屍首丟在院子之中啊。
陛下這不言不語的，難不成還是暗示著要將晏昭昭的屍首給丟到亂葬崗去？
這晏五姑娘雖說是有些傻了，不得陛下的歡心，但也不至於叫她這樣慘不忍睹地死了之後，連個墳煢都沒有吧。
陛下是怎麽發跡的，恐怕大羲朝沒有人不清楚，無論出於什麽目的，陛下也不應該讓晏昭昭死了之後還這般躺在院子裏，這太叫人寒心了。
但梁喑仍舊沒有給出任何回答。
晏昭昭聽到那個“五姑娘”，心緒還是不免有些波瀾。
這個時候晏昭昭確實沒有身份，也沒有任何名分。
群芳園已經垮了，爹爹和娘親這個時候早就相繼去世，她勉勉強強隻能夠算得上一個晏府的五姑娘，別人也多隻是喊她一句五姑娘就是了。
晏昭昭不是遺憾自己跟著梁喑苦苦無果，而是這個短短的“五姑娘”三個字，已經夠昭示著這個時候的她，是個無父無母，甚至丟掉了所有的一切，還把自己的小命都給丟掉了的小蠢貨罷了。
這個稱呼晏昭昭已經太久沒有聽過了，如今乍然一聽，真感覺一股子可憐巴巴又愚蠢萬分的味道撲麵而來。
嗯，太衝了。
上輩子自己真的太蠢了，好在自己下輩子自己還算聰明，保住了小腦袋瓜，也保住了二哥哥；
娘親和爹爹還在，甚至還會有個可可愛愛的弟弟妹妹，晏昭昭覺得自己這下輩子可算是沒白活了。
晏昭昭心裏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一邊看著唐華和梁喑之間的氣氛愈發冷凝。
她就和在看戲一樣，覺得這會兒梁喑的表現，屬實有那麽一點兒不符合劇本上頭寫的梁喑的模樣。
這個唐華倒是對晏昭昭倒一直尚可，沒有拜高踩低，也沒有過分熱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