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偷天換日
女帝歎息。
這世間的人，可能在沒有孩子的時候確實能夠做到心如止水，但是如果有了孩子，便一定想要保全自己的孩子，想要叫他能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長大。
梁湃的孩兒，生下來就是個最最尷尬的身份。
他的父親是廢太子，便是這麽一層身份，就能夠叫他永遠都抬不起頭來，更不知道自己能夠活到哪一天，是不是稍有不慎，哪一天自己脖子上的腦袋，就要跟著自己的爹一同被砍了。
梁湃以前活著，多半也就是那樣苟延殘喘地活著了，可若有了孩子，又怎麽能夠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落入到和自己一樣的境地之中？
所以梁湃願意以自己的性命為媒介，將這個孩子送出宮去，即便隻是讓他隨便在哪一個家裏長大，也好過在這錦衣玉食的宮裏，睜開眼便提心吊膽自己哪一日會不明不白地死去。
梁湃對孩子的愛自然是很偉大的，但是這份偉大放在已經登基為帝的梁溪那裏，恐怕就不是那樣友好了。
而且這個孩子被送出宮去，那就大有文章可做。
他是廢太子的兒子，如果顯宗立梁湃為太子的詔書還在，那他就是嫡長孫，同樣擁有比當朝皇帝梁溪更高的繼承權。
至於梁湃究竟是想要讓這個孩子出宮好好活著，還是想要讓這個孩子長大之後為父報仇，這個目的早就不可考了——但哪一朝都不缺想要顛覆朝綱之人，隻要這個孩子還活著一日，就能夠被這些別有用心之人培養，來當做對付當朝皇帝的棋子。
但這個孩子出宮之後，就當真如同是落入大海之中的石子兒一般，完全無跡可尋了。
梁溪派人在民間搜查了二十餘年，皆未尋到那個孩子的蹤跡，而這個時候，富商涼家就已經開始發跡。
涼家的底細是那樣簡單好查，不過是一夥兒出身湘西的世家，從百餘年起就一直在經商，不過之前並無多少起色，直到這些年，涼家在經營瓷器出口到安南等國之中積累了許多財富，這才漸漸躋身於富商之流，而且很快就利滾利、錢生錢，成了商賈之首。
但就是因為涼家太過簡單好查，反而讓人覺得疑惑。
偏偏就是這麽一個簡簡單單的涼家，梁溪在位三十餘載，都沒能夠查出來有何不妥當，甚至找不到一絲一毫的證據來證明，這個涼家就是由當初梁湃送出宮去的那個男嬰所來。
甚至到最後梁溪駕崩，換梁溪的太子繼位為帝的時候，都沒能夠查出來涼家背後究竟是個什麽玩意兒。
而彼時涼家就已經富甲天下，又在民間十分有樂善好施之名了。
而梁溪之子梁埲，便是先帝的父親。
他是由老太後舒氏教養長大的，自然知道這魏貴妃和廢太子梁湃與自己家中的淵源，而梁湃之子更是自己父皇心中的一根刺兒，直到他的父皇駕崩，都從未有一日釋解過自己心中對梁湃之子失蹤的驚懼之感。
梁溪是個溫和的帝王，但梁溪之子，新任皇帝陛下梁埲顯然不是如此。
梁埲隻恨他知事的太晚，若他能夠再年長十歲二十歲，在父皇的身邊說得上話，便必定要常常進言父皇，對涼家這一夥兒嫌疑人，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
他當然沒有和梁湃之間的任何血緣親情，隻覺得他和他的兒子都是能夠動搖父皇和自己地位之人。
這樣的人最最危險，若當真懷疑涼家人有問題，就不如直接找個借口栽贓陷害，在他們未起勢的時候便直接斬草除根，一個皆不放過，又有何懼？
這天下總有人能夠來當名流商賈，死了一個涼家，自然還能夠扶持起千千萬萬個比涼家更好用的自己人來，可惜他的父皇比他要溫和的多，又覺得他是孩子心性，從未采納過這個意見。
而如今涼家已經家大業大，且梁埲接手再查涼家的時候，便能夠發現涼家絕對不是那樣好處理的了——這當然從側麵證明，涼家之中絕對有貓膩。
也就是那個時候，新帝梁埲便發現，涼家人開始大塊兒大塊兒購買山頭，對外說是要包攬果園，實則是想探礦挖礦，甚至在山中聚集起如同山寨一般的存在——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梁埲要是還看不出來涼家想要幹什麽，他這帝王便是當真白做了。
他涼家人敢用這個和國姓同音的姓，又做出一些完全不符合商人之舉，加上錦衣衛的探查逐漸有了眉目，發現當年東華宮走水的前幾日，宮中有個年近七旬的老嬤嬤告老回家去，而這個老嬤嬤的祖籍，便是涼家的老家，湘西。
時間久遠，很有消息都並不好查了，錦衣衛花了極長的時間在湘西排線摸查，才查到了那老嬤嬤回家的半道兒上忽然帶著一個髒兮兮的小男嬰一同歸鄉。
她一路上一直與人說，這小娃娃是她不幸戰死的兒子留下的遺孤，所以要帶這娃娃回老家去給她養老，可她一個終身並未嫁娶的老嬤嬤，去哪裏來的兒子，又從哪裏來的孫子？
這個孩子，多半就是經梁湃之手，送出宮去的小男嬰。
而這老嬤嬤之前是伺候過魏貴妃的人，而梁溪登基之後，魏貴妃身邊親近的婢女侍從盡數被杖斃，而這個老嬤嬤因為隻伺候過魏貴妃三日，且事變之時她已經被打發去花房伺候花草好幾年了，所以逃過一劫。
老嬤嬤帶著小娃娃千裏迢迢從襄城跑回湘西，然後又在路上墜崖身亡，而那個小娃娃則與她一同墜入崖底，無處可尋——無處可尋？
不，那老嬤嬤墜崖的地方，離涼家的大本營東陽寨隻差二十餘裏，崖底乃是一條寬闊湍急的河流，走水路便能夠很快到達東陽寨。
誰就能夠保證那老嬤嬤墜崖之事皆是真的，而非是早有準備的涼家人在崖底接應，帶著那老嬤嬤和梁湃之子一路奔赴到東陽寨之中而去？
這些事情聯係在一起，便幾乎能夠確信，涼家人與當初失蹤的梁湃之子絕對有關。
更何況梁埲沒有他父皇那般心慈手軟，做出來的事情也要更雷厲風行的多。
在確定了那老嬤嬤帶著一個嬰孩離開之後，便當機立斷，要將涼家斬草除根。
但早就有備而來、又已經發展了幾十年的涼家，豈是這樣好對付的？
梁氏朝廷與涼家過招，又不能夠放在明麵兒上來，畢竟這些宮廷密辛可不是好讓人們知道、說出去人人傳揚的，且涼家人這些年經營名聲得當，在民間享有很高的聲譽，倘若朝廷一方拿不出任何正經鐵證來證明涼家有罪，那自然會激起民憤。
涼家如同鐵桶一般，朝廷想要找個借口直接幹掉涼家，也並非是那樣簡單的。
涼家防禦得當，但朝廷則是勢必要將涼家這個心腹大患除去，雙方自然在暗地裏鬥得如同烏眼雞一般，分不清彼此勝負。
但最後的結局還是梁氏朝廷略勝一籌。
正如原本晏昭昭知道的那樣，涼家人在百餘年前乃是商賈豪族，但不幸人丁衰亡又四分五裂，最後涼家嫡係繼承人被迫出走，又將涼家剩下的那些寶藏藏在了湘西的某地，隻等後世的正統繼承人拿出秘鑰“千機鑰”來，這才能夠從其中得到藏寶地圖與通關之匙。
這話自然說冠冕堂皇了，涼家確實是基本涼透了，但女帝告訴她，涼家倒台的真正緣由是涼家被朝廷給抓到了逆反的證據，且直接就因此被朝廷給整垮了。
涼家不是人丁衰亡又四分五裂，是人被朝廷抓了不少，而所謂出走的涼家繼承人，正是梁湃之子，亦被朝廷取下首級。
梁埲在位數年，所做之事便是為了給自己的太子澄清玉宇，將這一夥兒涼家逆賊盡數誅殺，好讓自己的兒子在位高枕無憂。
梁埲駕崩之後，傳位給他的嫡長子，也就是先帝梁鑠，而這個時候，涼家人已經消失在曆史之中，再難尋覓了。
在之後便是梁鑠駕崩，將皇位傳給長女梁惠，而後到了現在。
晏昭昭聽著這百年來的皇室密辛，隻覺得聽上去不過寥寥數語，可當真若是在那等情況之下，要麵對的、要做的又何止一星半點兒？
而現在聽姨母的意思，是那一夥兒涼家人又死灰複燃，企圖為早就燒成灰了的梁湃再“伸張正義”了？
女帝知道晏昭昭疑惑，也不用她問，直接解釋道：“涼家人能夠留下寶藏來，我便一直懷疑此事還沒有結束，而且當年祖父將涼家人盡數誅殺，說是如此，誰卻知道有沒有漏網之魚？
光憑你說，涼家竟然能夠留下千機鑰來，而你又是在一小丫頭的手裏得到千機鑰，我便覺得奇怪。我早已派了錦衣衛去查那小丫頭的母親，果真查到她的母親乃是涼氏之人。
此女在與陳家人和離之後便難尋蹤跡，我便難保這世間還沒有涼家人還在暗中潛伏，企圖改天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