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狸貓換太子
雙福啞然。
當年的那件事情,那確實是最後一個最最不能夠更改的事情。
女帝做的選擇究竟有多麽艱難他知道,可是當時確實已經別無他法。
雙福以為女帝終究會隨著時間的過去而釋然,但是很顯然女帝並沒有。
月華居從那個時候就一直存在,供奉著的,是女帝從某種意義上永遠失去的心頭之愛。
“陛下……”
“雙福,你陪陪朕吧,昭昭不能來陪朕,你陪陪朕。就像是朕小時候一樣,你什麽也不用說不用做,就靜靜地陪著朕坐著,好嗎?”
女帝的嗓音很有些疲倦,這是她平素裏都不會輕易露出來的脆弱。
“好。”
女帝不是鐵人,她也會有覺得承受不住的時候。
很多年前女帝才剛剛成為儲君不久的時候,那時候雙福也才剛剛成為她貼身伺候的小太監。
即使女帝已經從小就表現出來了同齡人難及的智慧和早熟,但陛下對於身為儲君的她,要求依然是苛刻地有些超過她這麽一個小小姑娘的承受能力的。
即便先帝是個慈父,但先帝先是一個好君王。
他知道要成為一個合格的儲君,再然後成為一個合格的君王就要吃多少苦,如果小阿惠現在不學的時候,以後吃的苦就會更多。
小梁惠對自己的要求總是很高的,這是她的責任,她理應承擔,但是她也有覺得累到喘不過氣來的時候。
每當小梁惠覺得自己要堅持不住了的時候,她便帶著雙福去皇宮的角樓城牆上看月亮。
那個時候就和現在一樣,小梁惠並不需要雙福說出什麽安撫她的話來,隻需要這樣靜靜地陪著她,看看天邊的月亮,小梁惠便已經十分知足了。
她會在這樣脆弱的時候安靜地呆上一兩個時辰,一句話也不說,然後自己在心裏頭修複好自己崩潰的壁壘,在幾個時辰之後,又重新成為無所不能的太女,成為朝中人人交口稱讚的儲君。
女帝這樣多年,都是這樣一路走來的。
隨著梁惠年齡的增長,她的承受能力便越來越高,這樣崩潰承受不住的時候就會越來越少。
但在女帝將近不惑的這一年,她已經堅如銅牆鐵骨一般的心防還是被十幾年來求而不得的執念給打破,在這一日的衝衝衝擊下,很輕易地就碎成了一地。
雙福沒有侍奉過別的主子,更沒有侍奉過別的帝王,但是雙福一直都覺得,女帝梁惠這幾十年來一路走來,她一直都是閃閃發光的存在,是當之無愧的大羲帝君。
“陛下,您其實很厲害的,在雙福心裏,您一直都很厲害。”
“……謝謝。”
帝王的聲音如同水一般低沉,也如同後半夜的夜光一般,哀婉之中又帶著些許的無奈。
而這個時候,腿傷已經好了大半的梁喑,正坐在窗前,聽著身後宮女兒的回稟。
“母皇今日不來?何故?”
比起上一次在軍營之中見到梁喑的時候,他似乎要圓潤了一些——當然,他仍舊是非常瘦削蒼白的,整個人坐在那兒,就算腰背挺的筆直,也就帶著一股子病歪歪的氣質。
脆弱地仿佛一折就斷——當然,正是因此,這宮裏頭的許多人都憐惜他。
隻可惜,他最最想要打動的人,再也不會用從前一般的目光看自己了。
她的眼神裏隻有冷漠和厭惡,帶著絲毫不遮掩的不耐煩——不應當是這樣的,難不成,終究還是自己弄錯了什麽嗎?
梁喑近日的思緒有些紛亂,不過旁人是看不出來他走了神了,那宮女兒還在回稟。
“……前頭的姐姐說是陛下今日不得空,不過奴婢私以為,興許是今日昭昭姑娘不曾來赴宴,陛下心裏頭苦悶罷。”
這是這宮女的私自猜測,不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說的似乎也沒有什麽錯誤的地方。
梁喑點了點頭,輕輕地應了一聲,又問道:“昭昭……表妹她,今日為何不來?”
“聽宮裏頭的其他姐姐說,大長公主有孕,動了胎氣,昭昭姑娘來了一半,便又匆匆忙忙地轉圜回去了。”小宮女悄聲說道。
“道是如此,我明白了。”梁喑抬手,從小宮女的發間摘下來一朵從窗外飄進來的樹葉。“大長公主是我大羲朝的頂梁柱,可不能動了胎氣呀,真是叫人憂心。”
小宮女的臉色瞬間便紅了,她連頭都不敢抬,隻覺得五皇子怎麽會這樣溫文爾雅又平易近人,心裏頭還記掛著家國大事。
正當她心裏頭正胡思亂想的時候,又聽到梁喑這般問道:“那陛下今日不來我這裏,又去了哪裏呢?”
“月華居。”小宮女不假思索地答道,“那是什麽地方,殿下知道嗎?”
“我才回宮幾個月,你若是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梁喑淺淺一笑。
小宮女瞧見他笑起來的模樣,一顆心都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如同在擂鼓一般。
“那……”小宮女下意識地想要說自己可以托關係去幫他打聽一番,便被梁喑打斷了話茬:“聽說今日裏禦花園裏頭請了戲班子,隻是大長公主和昭昭姑娘都沒來,如今沒人在聽麽?”
“是,奴婢方才去浣衣局拿漿洗的衣裳,回來的時候瞧見了,沒人呢。殿下可要去聽一聽,權當是個消遣解解悶子?”小宮女道。
“好,隻是那戲折子我能點一出麽?”梁喑輕聲問道。
“自然是可以的,殿下要點什麽戲,便先告訴奴婢,奴婢先去禦花園與他們說了,等殿下稍後來的時候,便可以看了。”梁喑說話輕輕,身上還有一股子藥味兒,加上他那一身病歪歪的氣質,小宮女兒都生怕自己說話聲音太大,直接將梁喑給吹飛了。
“好,那勞你去瞧瞧,若是可以的話,幫我點一出‘狸貓換太子’吧。”梁喑垂眸笑了一聲。
狸貓換太子?
那可不是什麽好看的戲文,不過梁喑想看,她自然不會多說一句,反倒也覺得這一出戲裏必定有什麽有趣的地方,心裏也不禁生了期待了。
梁喑知道她的神情含義,他點這一出“狸貓換太子”,可不是因為這一出戲好看,而是因為今時今日他就是想看這一出戲。
“好,奴婢這就去了,殿下稍遲再來。”小公主見梁喑垂眸笑的模樣,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這才戀戀不舍地走了。
梁喑微笑著目送她走了。
這個丫頭,是女帝身邊最得用的女官的親妹妹,別人不知道,但他知道。
所以如今她就不在浣衣局做個粗使丫頭了,而在他的身邊貼身伺候。
月華居這個消息,多半就是從她姐姐口中聽過來的。
這確實是個梁喑不知道的地方,如果能夠打探一番,那當然最好。
但這個地方是梁喑很長一段時間以來都沒能夠查到的所在,甚至還是今時今日,第一次在別人的口中聽到這個地方——這是什麽地方?
若不是女帝有意將這個地方隱藏起來,又怎麽叫他查也查不到?
女帝要藏的東西,叫那丫頭去打聽也毫無作用,甚至還有可能叫女帝發現了,那可就是得不償失了,屬實沒有必要做的事情。
就在她身影消失不見的那一刻,梁喑臉上的微笑便瞬間消失地無影無蹤。
他麵無表情地拿起了一邊的手帕子,一點一點地擦著自己剛剛捏過小宮女發間落葉的那隻手用力地擦了有擦,就像是自己剛剛碰到了什麽髒東西一般,擦地自己的雙手都紅腫了起來,還是沒有停下。
梁喑甚至叫了另外一個丫頭打了一銅盆子的水來,用力地搓洗著自己的雙手,如今進入到了一種十分癲狂的狀態之中,等他終於清醒過來了時候,他的手都幾乎快要破皮了。
梁喑卻仿佛沒有痛感一般,麵無表情地將手上的水珠子擦去。
而這個時候的晏昭昭,正匆匆忙忙地回了群芳園。
到了群芳園之後,晏昭昭才知道,這不過是虛驚一場。
琮陽公主確實是動了胎氣,也見了紅,不過並不是非常凶險的狀況,倒也不用太過擔憂。
晏昭昭穿著襦裙騎馬飛奔回來,路上都快成一道閃電了,也不知道有沒有人看到晏昭昭狼狽縱馬的模樣。
這一路飛奔回來,晏昭昭隻覺得自己的雙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又僵硬又疼痛。
她身上絲綢織造的襦裙不知是不是被馬鞍掛開了幾個扣子,頭上的珠花還掉了一朵,繡花鞋被她丟在了宮門口的甬道,雙腳的襪子都灰撲撲了,整個人看上去當真狼狽至極。
她匆忙趕回來,便知道如今娘親已經沒事了,這才感覺自己大鬆了一口氣。
南明和早就在碧霄館候著了,見晏昭昭這般狼狽回來,連鞋子都沒了,眉頭都不禁皺了起來。
晏昭昭這一身亂糟糟的樣子,她便不想進碧霄館去看娘親了,隻要能確定娘親並無大礙,她這顆心就已經放回肚子裏去了,不必親眼瞧見,轉過身便欲回自己的素問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