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拿酒來
“公主孕相雖然不明顯,尋常小姐看不出來,但有經驗的夫人應當一眼就能夠看出來了,這事兒想瞞恐怕也瞞不住了,應當京中有不少世家已經知曉公主有孕了。
更何況群芳園要養胎,藥材的開銷更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麽回事,要瞞簡直難於登天,不如不瞞呢。”
柳大人想了想,這般說道。
“你說的有道理,既是如此,便差人大張旗鼓地將先前宮裏頭為公主選送的東西都做先送到群芳園裏頭去,叫那起子在暗地裏猜測不已的人看清楚了,如今宮中的態度幾何。”
女帝聞言便這般吩咐道。
“是。”柳大人抱拳。
而從剛開一直在一邊靜悄悄沒有說一句話的雙福這時候倒又開了口:“陛下,今日老奴去群芳園接昭昭姑娘進攻,便瞧見不少世家子在群芳園附近探頭探腦,還有那定國公府三房的公子姑娘趕著趟去和姑娘套近乎,實在聒噪。
陛下何不借此機會,叫那起子人離群芳園遠點兒,也省的日日群芳園都不勝其擾,門庭若市一般,避免公主胎氣被衝撞了。”
女帝一聽,稍微想想就知道是什麽原因了。
她今日實在是心中鬱結,幾件事兒加在一起,種種情緒交織,那怒火一下子就上了頭:“這定國公府是沒人管教了,這樣蠢的事兒也做的出來?朕還沒死呢,一個個的心思比東景山上的吊死鬼都多!”
東景山是京畿前朝避暑山莊的舊址,大羲朝的開國皇帝將前朝給推翻的時候,前朝的末代皇帝便帶著自己的後妃還有子嗣,呼啦啦地一大家子全在東景山上了吊,後來東景山便一直陰風陣陣鬼哭狼嚎,便傳那山裏頭應當有不少的吊死鬼。
實際上這東景山上真鬼沒有幾個,假鬼真人倒是不少。
那些前朝餘孽都聚集在東景山,偷偷摸摸地藏在山野之間,意欲行那光複前朝的事兒,乃是大羲朝開國那十幾年來最叫人覺得頭疼的一夥人。
女帝這話就罵的重了,雙福連忙賠笑扮醜角兒逗她高興,女帝臉色卻並不算好看。
“那定國公府的三房算是什麽東西了,也配攀附群芳園的門楣?怕不是他們家兩個倒黴星今日去了群芳園,衝撞了群芳園裏頭的胎神,這才叫公主動了胎氣,著實叫人著惱。
來人,去傳朕口諭,定國公府三房言行無狀,又非嫡係子孫,賴在定國公府裏頭,卻又不修德行,沒得侮辱了定國公府的門楣,且叫老公爺好好思量思量,可別為了叫裏頭的不孝子孫,將自己府門口的那塊兒敕造的牌匾都給敗壞了!”
“是。”另一位平素裏替女帝撰寫聖旨,代傳口諭的女官走了上來,將女帝的一字一句都記了個清清楚楚,隨後便火速出宮去了。
其實這件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雖說是蠢了點兒,但也不至於被女帝親口訓斥。
要怪就怪這定國公府三房犯蠢的日子不是那麽恰當,直接就犯在了陛下最不悅的一刻上,也算是他活該倒黴。
“雙福,你說的倒也是,如今阿琮在府裏頭養胎,最需要清淨,你今日替朕訓斥了那不長眼的人,朕下的口諭也興許能夠嚇住那些人一兩日,但過不了兩日,這起子人心裏頭的心思定然又活泛起來了,治標不治本。”
女帝痛斥了定國公府一頓,才終於覺得心裏頭的這一口火氣鬆快了一些,回想了一番方才雙福說的另外一句話,倒也覺得有幾分道理。
“柳卿,你去群芳園傳朕的旨意,便說公主有孕,身子不適,從即日起,到群芳園的小主子滿月之後,群芳園一概不收拜帖,閑雜人等也實在不必在這大半年裏上門去叨擾公主,若是無理取鬧,驚擾了公主胎氣者,便不要怪朕不留情麵了。”
柳大人也聞言去了,一時之間大殿之中靜悄悄的,隻剩下女帝和雙福,還有幾個盡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女官。
“雙福,朕聽聞你今日和昭昭提到了她的身份之事,你是怎麽說的?”
女帝總是能夠對雙福的動向精準把握,雙福早已經習慣了這一切,便回想了一番當時的情況,開口答道:“老奴說是,‘今日之後昭昭姑娘的身份便不可再同日而語’,也不知道姑娘有沒有聽明白。”
這時候他才猛然發現,自己那會兒光顧著回想女帝和晏昭昭的從前了,完全忘了這一茬——他原本還有個任務,是要探探晏昭昭對此的口風的。
“她都快要聰明絕頂了,怎可能聽不明白?”女帝嗤笑一聲,“她心裏比誰都清楚,隻是她揣著明白裝糊塗罷了,小狐狸精一般的小人兒,鬼精鬼精的——要是她快些來,好歹能先和我見一麵,再回去了。”
女帝說著,便負著雙手,走回到自己的桌案前,將自己一直握在手中的那個小盒子給拿了出來。
她旁若無人一般將這小盒子打了開來,將裏頭的東西叮叮當當地倒了一桌。
都是些很精巧的玩意兒,晏昭昭小時候最喜歡這個,這幾年女帝挖空心思也就得了這麽幾個,本想今日送到晏昭昭手裏,誰曾料想到她沒來?
晏昭昭沒來,女帝看著這一桌子亂糟糟的東西,心裏不免覺得索然無味起來——原本就是因為晏昭昭喜歡,她才會覺得這些東西精巧可愛,沒了晏昭昭,對她來說這些東西也沒有什麽稀奇了。
女帝將這些小玩意兒都掃到了一邊,似乎這些東西不是她費盡心思才搜羅而來的一般。
隨後她拿起了自己的玉箸,隨意地嚐了嚐桌案上的那些小菜點心,不過嚐了兩三口,便十分索然無味地放下了玉箸:“都涼了,熱過幾遍了,一點兒滋味也沒有,昭昭不來也是好的。”
女帝便不再說話了。
她眉間的輕愁又似乎彌漫了上來,雙福哪裏會不知道陛下的心思?
好多事情,隻有極少一部分人知道,而他便是這些事情之一的知情者。
陛下心中的苦悶愁緒他能夠略知一二,可偏偏就是如此,他永遠也無法開口——那些事情,知道就應該爛在肚子裏頭,連陛下自己都緘口不言的事兒,他說出口,那就是揭人傷疤,給自己找死了。
女帝開始喝酒了。
這桌案上備著的酒是西域進貢的葡萄酒,那話是怎麽說的——“葡萄美酒夜光杯”,這紫紅色的酒液在晶瑩剔透的琉璃杯之中盛著,便如同有光華在其中晃蕩一般。
酒不醉人人自醉,女帝一口氣便灌了一杯下去。
“陛下,不能這般喝了!”
女帝不說話,雙福那便是硬著頭皮也要先開口。
他環視了一圈周圍已經冷了又熱過三遍的膳食,兩步便走到女帝的身邊,大著膽子按下了女帝端著琉璃杯的手。
“好酒,好酒,雙福,你來陪朕飲酒!”
女帝將另外一個琉璃杯丟到雙福懷裏,不由分說地便給他滿上一杯:“當痛飲一杯!”
“謝陛下賞賜。”
君令不可違逆,雙福再不願意,也隻得將這葡萄酒小口小口地飲下。
這葡萄酒和中原的酒水很不同,口感完全不一樣,口味也及其不同。
不過雙福不擅飲酒,也並不喜歡飲酒。
酒水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麽好東西,尤其是喝酒誤事,所以他隻是很勉強地喝下了這一杯之後,便連連擺手,向女帝討饒:“陛下,老奴是萬萬喝不得了,喝不得了!”
“酒這樣的好東西,朕實在是不明白,你何故不喜歡。”
雙福堅決不喝,女帝也不會去強迫他一定要喝,不過隻是奇怪地看了雙福一眼,便開始繼續自斟自飲。
“陛下!不能這般飲酒,飲酒傷身——”雙福看到女帝的眼神一下子就冷了下來,便禁不住將自己這句話吞回了喉嚨之中,到底還是勸道:“陛下,聽老奴一句勸,可萬萬不能夠這樣喝,若是非要飲酒,還請,還請陛下……用些下酒菜,好歹墊墊肚子,省的傷了脾胃。”
“傷了脾胃——雙福啊,朕問你,這世上,究竟有幾個人是真的會在意朕做什麽會不會傷了自己的?”
女帝大約是醉了,也極有可能是沒有醉。
她的一雙眼之中有些迷蒙,可看向雙福的目光又是那樣執著,似乎今日雙福給不出她一個滿意的答複,她就能夠這樣一直盯下去一般。
“這天下子民,哪個不期盼著陛下鳳體安康的?陛下且不要說這樣的話。”
雙福想要勸酒,又勸不成,隻好手忙腳亂地將桌案上其他還有熱的飯菜點心用玉箸夾到女帝的碟子之中去。
“不要,不吃這個,難吃,朕實在是沒有什麽胃口。”
女帝看到自己碟子裏頭裝著的食物便皺起眉頭來,滿臉都是嫌棄之色,然後又將話題轉回到剛剛自己問雙福的那個問題。
“你說的話,和沒說一樣……毫無意義!朕問你的是這些人誰當真會在意朕的身體是否真的安康如舊的?這天下子民……就算是換了新主,就隻要是個明君,便不會再有人記得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