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惜敗
大約這便是做母親的人才會有的決絕?
盡管這份母愛和決絕南明和並未體驗過,覺得十分陌生,他還是不由得歎氣:“大公主三思。”
這種話是不好在晏昭昭在場的時候說的,否則南明和是沒法當著剛剛那樣欣喜的晏昭昭的麵,說出建議她娘親將肚子裏的孩子打落了的事情來的。
琮陽公主的身體情況實在是不允許她孕育子嗣,這個孩子來的不太湊巧。
琮陽公主的手落在自己的腹部上,輕輕地摸了摸,繼而又問道:“倘若我要將這個孩子留下來,又要我們母子平安的話,究竟要用什麽辦法?”
她已經想明白了,為母則剛,她做晏昭昭的娘親這樣多年,從未舍得看晏昭昭吃一點兒苦,這個孩子還在她的肚子裏,即使是一團還未成人形的肉,那也是她的孩子。
叫她落了這個孩子,那恐怕比叫她死還難受。
南明和沉默不語。
琮陽公主歎了口氣:“明和,我知道你的性子,若非是如此為難,你也不會藏著掖著不告訴我,我也知道你有本事,你從前在顧家的時候便學會了一身本領,後來在我膝下,我也盡我所能地教養你了,如今隻算我求你一次,這個孩子,我當真不想失去它。”
南明和聽到此處,微微地有了一絲動容之色。
“並非是我不願意告訴大公主,隻是此事艱險……還需從長計議。”
他當然記得琮陽公主對他的恩情,當年他從顧家逃出來,故意套了南家的身份去接近她,她雖識破了他的身份,卻還是將他留了下來——這件事情之中興許還摻雜了許多這樣那樣的緣故,但南明和並不想去糾結那麽多的緣故。
是琮陽公主幫他遮掩,帶他從顧家的泥潭之中出來了,後來也一直用群芳園的權勢保護著他,不讓顧家的人將手伸到他身邊來,也給了他最好的待遇,可以說,若是沒有琮陽公主,就沒有今日的南明和。
“你說吧,這世界上的事情,但凡是我能夠做到的,我都願意一試。”
琮陽公主似乎陷入到了清淺的回憶之中——她想起了晏珩的臉。
昭昭生的像她,說不定肚子裏這個小的,會像晏珩呢?
這個孩子雖然來的不湊巧,可是它既然降生到自己的肚子來了,琮陽公主就不會將它棄之不顧。
“……好。”
南明和想了很多勸阻的話,但一切的勸阻都在看到琮陽公主堅定溫和的目光時都紛紛潰散。
他想,他大約對母親這一身份還是不太能理解,但是他已經感受到了身為人母對孩子的保護和包容——既然如此,那也不如放手一搏。
晏昭昭回來的時候,琮陽公主正在低頭看大羲朝的地圖。
羊皮卷推開了,正中心正是西南處的地域,大約是已經被琮陽公主滅了國的南詔故地。
南明和在一邊站著,帳子之中的氣氛似乎有些壓抑。
“哎呀娘親,不是叫你不要累著自己了嘛,如今大羲朝國運平穩,娘親也不必事事躬親,休息休息也好的。”
晏昭昭一見琮陽公主居然在看地圖便覺得有點兒頭疼,琮陽公主聞言便微笑了起來,眼角帶出來一點兒輕微的笑意:“不過隨便看看,你倒好,便是我隨意看看,也要念叨念叨我,我不看了就是。”
她將桌案上的羊皮卷給卷了起來,晏昭昭便讓了一步,露出自己背後跟著過來的陸太醫:“陸太醫,你幫我娘親請個平安脈吧。”
陸太醫是琮陽公主的心腹,說是太醫,其實常常跟著琮陽公主隨軍征戰,乃是最最信得過的大夫了。
“小孩子家家的,便不要在這兒看了,明和,帶你妹妹出去轉轉。”琮陽公主見晏昭昭還是一眨不眨地看著陸太醫的動作,忍不住失笑道。
“娘親多半就是嫌棄我嘴碎,叫我念叨地煩躁了,哼。”晏昭昭撅了噘嘴,不過她已經主動地拉起了南明和的衣袖,拉著他往外頭走去,“我也不和娘親頂嘴,省的娘親因為我動氣,我的話不聽倒無所謂,一會兒太醫說的話可千萬要聽,我先和二哥哥出去了。”
琮陽公主點了點頭,南明和不著痕跡地回頭看了她一眼,便跟著晏昭昭出去了。
晏昭昭想和南明和說說娘親有孕這件事,所以將他拉到了一個僻靜處。
“二哥哥,你剛剛有沒有看出來,我娘親肚子裏的是個男娃娃還是個女娃娃?”
她雙眼亮晶晶的,眼底仿佛有小星星在閃爍。
“孩子月份尚淺,我瞧不出來。”南明和伸手摸了摸晏昭昭的鬢發。
“這樣啊。”晏昭昭下意識地往南明和的掌心貼了貼,南明和看她的眼神便更加溫和繾綣。
晏昭昭察覺出南明和今日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比往日要更加專注,又帶了一股子她暫且沒有看出來的意思,叫她難免覺得有些困惑:“二哥哥何故這樣看我?”
“……沒有,不過覺得你今日似乎比往常更加嬌妍些。”
南明和的心底歎了一口氣,很快就將話題引到別的地方去了。
琮陽公主有孕的消息瞞的很緊,似乎除了南明和與晏昭昭,還有琮陽公主自己和陸太醫,軍中其他人並不知道,就連梁華都沒有得到一點兒消息。
這事兒倒也正常,琮陽公主的身份重要特殊,若是她真的有孕,必定會在襄城朝堂之上引起軒然大波,琮陽公主想要瞞著也實屬正常。
不過琮陽公主既然有孕,眾人就得加快回襄城的步伐了。
兩個月三個月的時候正是胎像最不穩的時候,這個時候應當回襄城去好好將養著,這荒郊野外的,沒有好的藥物也就罷了,若是真出了個三長兩短的,叫人都來不及。
原本琮陽公主是想要在軍中再安排安排有關開挖涼家寶藏的事兒的,但晏昭昭一直在她耳邊念叨,說是這事兒回到襄城裏去,交給誰來負責都不難,如今她是雙身子的人,還是不要思慮過重的好,那就隻好作罷了。
眾人心裏都有事,晏昭昭急著和娘親回襄城去好養胎,南明和和琮陽公主心裏還有一個心照不宣的秘密,於是趕路的進程便變得快的多了起來。
三個月後,琮陽公主和晏昭昭一行人的大軍就已經到了襄城京畿了。
此時已經是深秋了,襄城之中已經很有些涼意了。
得知這個消息的女帝顯然很高興,她鳳眸微微挑起,問著自己身邊傳信來的錦衣衛:“大公主幾時到城門口?先前吩咐下去的儀仗可都備好了?”
那錦衣衛便一一回答,等到了最後,還是將那一團在自己掌心滾了又滾的小紙團呈了上來。
“陛下,您先請看這個。”說這話的時候,這錦衣衛頭子的頭低的很下,女帝下意識地感覺這個消息恐怕不會是什麽好消息,便伸過了手,將這被揉成一團的紙團給展了開來。
看到紙團上寫的內容之時,女帝的神情顯然有些怔忪:“此事當真?”
“當真,千真萬確。”
女帝便陷入了長久的靜默之中。
她臉上猶有方才聽到琮陽公主帶著自己不成器的那兩個兒子,還有晏昭昭平安歸來時的喜悅,但此時此刻她臉上的神情似乎又摻雜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神情。
不見得生氣,但也不見得多高興,大抵算是一種淺淺的猶豫,還有些許的憂鬱。
灑脫如女帝,她的臉上其實是很少出現類似於憂鬱的神情的。
“陛下可要……”那錦衣衛見女帝神情,忍不住試探著上前了一步,大著膽子說道。
但他的話還沒說完,女帝忽然勃然大怒起來,將自己手裏頭原本正在批閱的一本奏折狠狠地往他跟前一摔,厲聲嗬斥道:“放肆!你以為朕不知道你的意思,那是朕的親姊妹,是護國大長公主,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全大羲朝最最尊貴的女子,你怎麽敢動這樣的心思!”
女帝很少這樣動氣,那錦衣衛一下子就跪了下來,抱拳請罪:“臣以為……”
但女帝仍舊沒有讓他說完這句話:“你能以為什麽?朕生平最討厭別臣子揣摩聖心,你以為的,多半並非你以為的!便往往是如此,引得下頭的人想的稀奇古怪五花八門,將朕的意思曲解成了種種不同的模樣!滾下去,朕今日不想見到你。”
女帝動怒,那錦衣衛自是一個字都不敢再說了,膝行了幾步,朝著女帝磕了兩個頭,忙不迭地退了下去。
女帝臉上猶有怒色,但很快又成了先前的那種憂鬱之色。
“世人要猜朕對你忌憚,危你功高蓋主,總以為朕如何如何……卻恐怕萬萬想不到,朕從頭至尾都不曾生過任何敵意之心,幾番憂慮,也不過是因為朕的……”
金殿之中空無一人,傳來女帝幽幽的歎息。
她站了起來,自己又走上前去,將那一本被她摔到地上的奏折撿了起來。
落子,惜敗,惜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