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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章 阿四

  但這一次不同。


  顧五娘臉上的麵紗不見了。


  顧五娘的懷裏抱著南明和的兄長,而他的手裏,正好抓著顧五娘的麵紗,於是顧五娘的容貌便在眾人麵前一覽無遺。


  坦白來說,南明和兄弟倆和顧五娘生得並不相似,她生的嬌柔妖媚,麵龐柔和,乃是典型的南方小娘的模樣。


  不過她的顴骨微微突出來了一些,於是看上去便不免有些刻薄,尤其是顧五娘生的瘦削,這種刻薄便格外濃重了兩分。


  但南明和兄弟倆顯然要更眉目鮮明地多,他們兄弟倆從小就能夠看出一點兒高鼻深眼的模樣,大約是從兩人不知去了何處的父親處遺傳得來的。


  而且,顧五娘的右臉眼角下,竟是刻了一個“賤”字。


  下賤的賤,張牙舞爪,極為醒目。


  說是刻,其實更加像是烙印。


  就如同那些被抄了家,全家都充入賤籍,男者充軍,女子則入掖庭一般,這個賤字大約是什麽時候被人活生生烙印上去的。


  扭曲暗沉,一看便是一個積年的傷疤了——若是成年了之後才被燙上去的,便不至於變得這樣扭曲。多半是年幼的時候便被烙印上去了,隨著後來年齡的增長,這一個賤字便隨著逐漸張開的麵皮越來越寬,張牙舞爪,看上去就成了現在這般樣子。


  這個賤字直接將顧五娘的容貌給毀了,大約這也是顧五娘平素裏都要帶著帷帽或是麵紗的緣故。


  上一次小姑娘將她的帷帽給碰掉的時候,南明和並不在場,他並不知道自己的母親臉上被人烙印了一個“賤”字。


  不過盡管知道,南明和心裏也不至於生出什麽別的心思來。


  他很小的時候興許也是和自己的兄長一樣渴求過生母的疼愛的,但是自己和兄長也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從被生下來開始就被生母厭棄不已。


  隨著時間的流逝,南明和再也沒有想過和自己的兄長一樣,祈求生母一個垂憐的眼神。


  對他來說,麵前的這個女子,至多是給了他這一副血肉之軀罷了,她並不喜歡自己,以後也不會喜歡自己,那他又何必去拿自己的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呢?

  顧五娘是他的生母,但並不是他的娘親。


  南明和隻有一個談不來的兄長,沒有娘親,沒有爹爹,甚至還不如尋常人家裏的一個尋常孩子。


  雖說和自己兄長的關係也不過如此,南明和也並未再渴求過任何感情的溫暖。


  他小小年紀就明白了,他並不是所有人期待的那一個,甚至極有可能是最多餘的那一個。


  正如這時候一般。


  彼時南明和就這般躺在地上,周圍明明還有好幾個丫頭,卻沒有一個人管他。


  她們的目光都在大廳中央的顧五娘等人身上,眼中有種種驚訝、喜悅、豔羨,沒有一個人將目光放在南明和的身上。


  南明和沒有起來。


  他雖然還很小,但是他知道,這個時候自己還不如躺在地上,繼續做自己的透明人。


  於是他繼續不動聲色地躺在地上,通過一條細細的眼縫兒去看這屋子裏頭的人間百態。


  兄長被顧五娘親自抱在懷裏,一張和南明和有八分相似的小臉上滿是乖巧的笑容。


  南明和就算並不喜歡自己的兄長,卻知道他這副看上去乖巧的皮囊下究竟藏著一個什麽模樣的靈魂。


  乖巧?


  不,他是個怪物。


  如同南明和一樣——盡管兩人的關係實在一般,但兩人到底是雙生子,也有著一樣的特點——他們都是怪物。


  他的兄長可以用一萬個不同的詞匯來形容,但乖巧這個詞,從頭至尾都與他沒有任何的關係。


  他的性格,和南明和幾乎是完全南轅北轍的。


  盡管兩人似乎都是難得的早慧,但南明和冷淡寡言,兄長卻似乎要更加圓滑有趣。


  他從小就善於鑽營,善於怎麽在自己的臉上戴上種種不同的麵具,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情緒神情說變就變,毫無滯澀。


  他很擅長怎麽將自己想要的東西收回到自己的手裏,之前除了獲得顧五娘的喜愛這一件事情沒有做成之外,隻要他出手了的事情,基本是件件都完成了的。


  南明和不是不會,但他懶怠。


  他並不覺得獲得了這些又有什麽意義,似乎從被關在了這個小院子的第一天開始,南明和就已經完全喪失了對生活的興趣。


  吃糠咽菜也是吃,山珍海味也是吃,他又何必這樣努力地想要去獲得山珍海味?


  不過現在來看,兄長似乎連自己唯一一件沒有做成的時候也做成了。


  南明和的目光落在兄長手裏抓著的麵紗上,看著顧五娘紅光滿麵的樣子,看著兄長臉上故作乖巧的笑容,看著顧五娘身邊站著的那幾個渾然陌生的男子竊竊私語的模樣。


  顧五娘顯然很高興,即使自己這個長子居然將自己的麵紗給扯下來了,她也完全沒有動怒的樣子,連臉上的那個醜陋的紅色烙紋都泛起了紅,看上去更加扭曲難看了。


  她身邊的那幾個男子正臉色各異地討論,但很顯然這些各異的臉色之中並沒有不悅,多半都是驚訝和驚喜。


  “我的兒,咱們以後就有好日子過了!”


  顧五娘親親熱熱地將兄長抱在懷裏,似乎從小就將他養在自己的膝下一般,絲毫看不出來這副殷勤的態度之中摻了假。


  “我的兒,你叫......”


  顧五娘顯然很高興,大發慈悲地想要喊一喊兄長的名字,但她卡住了殼兒,想起來自己的這兩個孩子還沒有被允許姓顧。


  而她從前看到自己這兩個孽根禍胎便覺得痛恨不已,也沒有給他們取過名字,如今想要和長子親近親近,她竟然連個名字都喊不出來。


  而南明和的兄長已經“善解人意”地看出來了顧五娘的尷尬,他笑容乖巧地抱住了顧五娘的脖頸,輕聲說道:“娘親,嬤嬤從前喊我阿四,因為我頭頂有四個旋兒。”


  顧五娘臉色馬上便變得好看了起來。


  她很欣賞自己這個兒子,小小年紀就如此識時務。


  “四兒真乖。”


  “是娘親教的好。”


  阿四簡直乖巧地不行,就好像他已經渾然忘了自己的娘親從未養育過自己,更別說教不教得好了。


  這可真是一幅母慈子孝的好場麵。


  南明和看的心裏並無波瀾,甚至想笑。


  而阿四這話給顧五娘解了圍,於是她又高高興興地扭過頭去,看著一邊的一眾男子,有些按捺不住話語之中的高興:“四兒如今能上顧家的族譜了,老祖宗是否賜姓賜名了?”


  “老祖宗說了,少爺的天賦遠非旁人能夠比擬的,故而已經賜下了玉碟,這些都是老祖宗先前就已經想好了的名字,五姑娘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這幾個男子便從自己的懷裏掏出來幾張玉碟,一一擺到顧五娘的麵前去,讓她挑選。


  南明和看不清楚那玉碟上寫了什麽,不過他能夠從顧五娘的臉上辨認出喜悅,足以說明那些名字都是光明美好的詞兒。


  這可真是時來運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了!


  顧五娘將那些玉碟都拿到阿四的麵前,大約是為了給他剛剛說話討巧的獎勵,便讓他自己挑選。


  “娘親,阿四愚笨,字還未認識完,故而並不認得這些,娘親滿腹詩書,自然能夠勝任此事,還請娘親幫阿四選一個名字兒。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取名一事也應當由娘親來挑選,阿四才不算越俎代庖,問心無愧了。”


  這些已經是沒有念過書的阿四能夠說出來的最文縐縐的話了,雖然還是有些蹩腳,但在有剛剛那個驚天大消息的加持下,在顧五娘的眼裏阿四簡直如同整個人身上都渡滿了光。


  正在顧五娘美滋滋地幫新任顧阿四挑名字的時候,那些男子之中又有人將目光投向了地上正在裝睡的南明和。


  他看了好一會兒,便又湊到了顧五娘的身邊,輕聲了什麽。


  然後顧五娘的目光霍然大變,連被顧五娘抱在懷裏的顧阿四都把目光投向了南明和。


  “怎麽可能?大祭司是否弄錯了?”


  那幾個男子也是一副並不清楚的模樣,倒是顧阿四若有所思地將目光放在了南明和的身上,然後這般說道:“娘親,若是如此,不如我換了弟弟吧,弟弟年紀小,吃的苦也比我多,不過是沒有姓名罷了,隻要能跟在娘親的身邊,阿四便已經很滿足了。”


  顧五娘還有些猶豫不決,那群男子倒是內訌了起來,眾人鬧成一團,而顧阿四卻已經發現了自己熟悉的弟弟眼皮微顫。


  他知道他是醒著的。


  他趴在顧五娘的背上,趁著眾人都沒看到,他朝著南明和露出一個堪稱為炫耀挑釁的眼神,還揮了揮自己手裏的麵紗。


  南明和沒有動。


  這一次他第一次覺得事情如此荒唐可笑。


  腳下的地毯很柔軟,是自己從前那破破爛爛的小屋子裏決計沒有的柔軟,南明和卻沒有絲毫貪戀。


  他一下子就站起了身,然後轉過身朝外頭走去。


  丫頭們看見了,卻無一阻攔。


  而顧五娘等人並未看見,也沒人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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