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糖霜
“姑娘膽小纖弱,你一會兒將身上的傷護好了,不要叫她瞧見了。”
少年守衛並不習慣跟著阿花喊晏昭昭小姐,都是尊稱晏昭昭一句姑娘。
那青年大夫有些尷尬地點了點頭,將自己的衣袖往下麵扯了扯,輕聲說道:“貴府真有嬌客啊?”
少年守衛聽了這話有些啞然無語。
到了這個時候,這青年大夫居然還是這這般一副傻憨憨的模樣。
若是不需要他,這樣大費周章地將他捉回來做什麽?
少年守衛覺得自己似乎沒有什麽話可和他說的,不過為了晏昭昭,他還是想多叮囑他幾句的。
“姑娘你興許認得,隻是有些話該說,有些話不該說,說得多了不僅僅姑娘會不高興,我也有可能會不高興,明白了麽?”
少年守衛將腰間的佩劍“唰”地一下拔了出來,帶出來兩絲劍氣。
青年大夫的臉上被劍光一照,仿佛呆住了似的,過了許久才忙不迭地點起頭來。
“你知道就好。姑娘嬌弱,禁不住嚇。”
少年守衛這才將手中的劍插回劍鞘之中,又看到自己身邊那個抱著醫箱的瘦削青年有些呆呆木木地問道:“你剛剛說貴府的嬌客我興許認得,是什麽意思?”
這少年守衛愈發覺得自己是在對牛彈琴,看著他這個窩窩囊囊的樣子又覺得這種人完全不值得擔憂。
就這麽一個呆呆傻傻的人,也不知道那群人擔憂他做什麽?
少年守衛沒再回答他這句話,眉目裏有些微微的不耐煩。
青年大夫興許是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有些尷尬地輕咳了兩聲,結果手上的醫箱沒提穩,直接就掉在了地上,裏麵的各種藥物都散落了一地。
“你怎麽這麽笨手笨腳的?”
少年守衛沒好氣地說了一聲,不過他抱怨歸抱怨,卻還是蹲下身來和青年大夫一起撿散落了一地的東西。
青年大夫愣了一下,口中連聲道謝,那少年守衛覺得此人實在有趣,一邊撿東西一邊說道:“你這個人算是個好人,要是沒趟進這淌渾水來,興許遇不上這麽多的牛鬼蛇神。”
少年守衛是知道這大夫的下場的,他的話裏有些遺憾。
那青年大夫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又發起呆來,拿東西的時候不小心手滑了一下,將一個小瓷瓶打翻了,裏頭的藥液頓時汩汩地流了一地。
見少年守衛的神情似乎並不愉快,青年大夫連忙出聲解釋道:“這個不是什麽要緊的藥,摔碎了就摔碎了吧。”
“說你笨手笨腳,還真是沒說錯你。”
少年守衛撇了撇嘴,旋即又想到此人手背上有青淤,手臂上應該也有,他挨了打,拿不穩東西也實屬正常,沒必要苛責。
這樣想著,少年守衛就閉上了嘴,不再多說了,反而一邊一股腦地將東西都給他收好。
兩人再沿著甬道往前走了幾步,就聽到不遠處的院子門口傳來細細索索的聲音,情緒馬上就高昂起來。
“姑娘在看了,你一會兒機靈一些,不要傷到姑娘了。”
少年守衛將收拾好的醫箱塞進青年大夫的手裏,然後步伐頗為急切地往前走去。
青年大夫就在他背後不緊不慢地走,仿佛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究竟落到了一個什麽樣的境地之中。
晏昭昭與阿花確實是在門口盯著甬道的盡頭,待看到兩個身影慢慢地在落日的餘暉之中走過來的時候,臉上的神情馬上就高興了起來。
“小姐,那個是大夫嗎?”
阿花的目光落在後頭的大夫身上,好奇地比劃起手勢問晏昭昭。
晏昭昭搖了搖頭道:“不知道,不過我看他背著醫箱,應該是大夫吧。”
看上去好像很年輕的樣子。
阿花嘟嘟囔囔了一聲,不過阿花本身就不能說話,她的那些嘟囔聲也不過是一些無意義的呢喃罷了。
晏昭昭眯了眯眼,想看清楚自己好一番運作之後能等到的大夫究竟是誰。
準確來說,並不是想看此人是誰,而是想要判斷一下究竟是不是自己心哪裏猜測的那個人。
來人瘦瘦高高的,皮膚蒼白,生的非常普通,一雙眼睛倒是黑黝黝的。
他穿著的衣裳破破爛爛,背著個簡單的小醫箱,臉頰上還沾些一點兒灰,看上去有些落魄。
晏昭昭與他遙遙地對視了一眼,阿花也下意識地看晏昭昭臉上的神情,便看到晏昭昭臉上毫不掩飾的高興。
阿花知道大山楂丸對晏昭昭來說意味著什麽,就算是將她賣掉了的父母,對阿花來說也是極為重要的人。
因為上頭的人不允許晏昭昭的院子裏進外人,這小大夫要給晏昭昭把脈,本來也是進不了院子的。
隻是夏日的黃昏也並不冗長,這一路過來的時候太陽幾乎已經落到了底,這時候夜風再吹過的時候,就已經帶了一些涼意。
晏昭昭響亮地打了一個噴嚏,阿花連忙將臂彎裏頭的大氅給晏昭昭披上,一邊對著守衛賠笑。
她手忙腳亂地打手勢,可惜那少年守衛似乎看不懂,有些一頭霧水。
晏昭昭與阿花已經相處了很長一段時間了,她看明白了阿花的手勢,便說道:“小哥,阿花的意思是我身子實在吃不消,能不能叫這位大夫進院子來給我把脈?”
不過說實話,就算晏昭昭已經多有猜測,但無論什麽時候看到阿花想要為自己說話,她都會覺得奇怪——她與阿花不過是萍水相逢,充其量算得上是主仆一場,可阿花沒有必要這樣處處護著自己。
想不明白的事情,晏昭昭向來是不喜歡鑽牛角尖的,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所有最終找不到理由的事情,最終都會以另外一種形式呈現出其原本一切的真相。
那少年守衛聽晏昭昭開口請求,眼神便已經有些動搖了。
見此她也順水推舟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頗為羞赧地說道:“小哥體恤我,幫我請來了大夫,隻是天色晚了,我若一直在這裏,難免風寒,可否請大夫進院子正房再為我診脈?”
說這話的時候,青年大夫已經走到了晏昭昭的身前。
他黑洞洞的眼神落在晏昭昭的身上,陡然迸發出一股強烈的情緒波動。
“你,你是......”
即使晏昭昭瘦了些,她與女帝卻仍然非常相似,身為太醫學徒的青年也當然見過龍顏,一時之間震驚地話都說不全了。
少年守衛早就料到他看到晏昭昭之後會是這副反應,有些沒好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回魂了!”
那青年大夫這才回過神來,臉上寫滿了驚疑不定:“這......這......”
阿花似乎對於大夫的反應非常疑惑,她看看晏昭昭,又看看大夫,非常疑惑地撓了撓頭。
連晏昭昭的臉上都似乎有些疑惑,偏了偏頭道:“你認得我麽?”
青年大夫猛地點頭,又不知想起來了什麽似的瘋狂搖頭,口中隻重複道:“不認得,我不認得你。”
少年守衛看著眾人的反應,有些啞然失笑。
他現在說不認識才是最明智的,若當真嚷嚷起來,恐怕當庭就要死了。
阿花和晏昭昭應當都不知道這大夫是之前的太醫學徒,想不明白也屬實正常。
他見晏昭昭確實穿的很單薄,又見她鼻頭泛紅,感覺周圍似乎確實有些寒冷,便大發慈悲地說道:“去吧。”
這種事情他還是有權決定的,更何況他是準備進去盯著幾人的,所以進不進去也沒有什麽區別。
晏昭昭笑了一聲,臉上有感激之色,便就著阿花的攙扶先進了院子。
少年守衛在後頭帶著大夫一同進了院子。
一路上大夫的情緒似乎還很不穩定,他似乎想要說什麽,卻又屢屢欲言又止,一邊的少年守衛知道他心裏究竟在驚愕混亂些什麽,不過也沒有更多的話能夠告訴他了。
那大夫後來應該也是想通了,臉色一下子就衰敗了下來,一副似乎已經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模樣。
他進了屋子替晏昭昭把脈,抬頭又看到晏昭昭的臉,見那張小臉上驚喜之中似乎摻著幾分無奈的神情,自己臉上的衰敗之色越來越重。
可就算他想明白了又怎麽樣呢?
有些事情已經更改不得,再怎麽想也無濟於事。
晏昭昭卻比他要平靜地多,她順從地坐在大夫的身前,將手腕放在桌案上,阿花上前鋪了一層手帕子。
那大夫幹脆不想了,隻是兢兢業業地為她把脈,什麽也沒有多說。
把了脈之後,那大夫的神情便更加古怪了,又站起身來,示意晏昭昭將口張開,他要看看晏昭昭的舌苔和喉嚨。
有那少年守衛在一邊看著,這大夫倒是更加拘謹了,隻是隔著手帕子輕輕地捏住了晏昭昭的下巴,又用紗布取了一些晏昭昭的舌苔去。
然後他的神色便凝重了許多,目光之中露出隱忍的憐惜與怒火,搖了搖頭說道:“姑娘的身體不太好,吃大山楂丸有效卻還不夠,還需要很多別的藥物,待我回去重新為姑娘寫方子。”
這些話周圍人都已經聽了很多遍了,習以為常,無奈晏昭昭不肯吃藥,說什麽也不頂用。
看著周圍之人皆是一副不痛不癢的樣子,青年大夫心如死灰地搖了搖頭,見晏昭昭倒是滿臉欣喜地看著他,便從小瓷瓶裏頭倒出來一顆再常見不過的糖丸,如果哄小孩子一般說道:“姑娘,吃顆這個。”
晏昭昭有些疑惑地看著那顆糖,偏了偏頭,道:“這是什麽?”
那少年守衛和阿花倒是一下子就警惕了起來,少年大聲說道:“不可!”阿花也立即就擋在了晏昭昭的身前。
那青年便歎了口氣,說道:“不是什麽壞東西,姑娘沒胃口吃飯用藥,給姑娘吃一顆開胃的丸子罷了,你們要是不信,我自己吃一顆就是了。”
說著便將自己手裏的瓷瓶又倒出來幾顆丸子,皆一股腦地吃了下去。
他既如此,阿花和少年守衛才放下心來,讓他給晏昭昭喂了一顆丸子。
這丸子外頭覆了一層糖霜,入口有些酸角的味道,是挺好吃的。
晏昭昭吃了一顆,便誇好吃,青年大夫笑了笑,情緒很是低落,沒有接話便背上醫箱走了。
少年守衛回頭看了有些不明所以的晏昭昭一眼,又追著大夫的背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