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打臉
那少年郎穿的就不與沈簾兒一樣了,沈簾兒身上活脫脫一副暴發戶的銅臭味兒,少年郎身上的衣裳乍一看樸素低調,衣裳邊兒上卻滾著銀線織就的暗紋,料子更是上等雲錦,千金難得的那種。
這位少年郎的目光從一開始就落在晏昭昭的身上,雖未說話,目光之中卻帶著濃厚的躍躍欲試,令晏昭昭覺得十分冒犯。
晏昭昭不認得他,不過打量了他一眼,就惹得沈簾兒大怒:“你眼睛往哪兒放呢,這是我哥哥,你看你哥哥還沒看夠麽?”
可惜這少年與沈簾兒沒有任何相似之處,加上晏昭昭早已將沈簾兒家的族譜都看了個透,沈簾兒決計沒有什麽親哥哥。
那不是親哥哥,又這樣生氣,恐怕就是情哥哥了。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我哥哥生的比你哥哥好看許多。”
晏昭昭涼涼地說了一句,便不搭話了。
那沈簾兒果然被晏昭昭簡簡單單一句話氣的七竅生煙,卻不知道白芙蕖湊到她耳邊低聲說了什麽,她的臉色一下子就好看了起來,甚至還帶著洋洋自得。
“我不與你一般見識,你哥哥遲早是要娶旁人的,誰有你這樣的小姑子簡直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
沈簾兒還在自己一個人沾沾自喜,眼中還有些難以言說的害羞。
這就有點辣眼睛了。
沈簾兒的膚色已經越來越黑了,整個人身高沒長,卻日益胖了起來,要晏昭昭這般愛俏的人看著一個黑蛋臉上露出嬌羞的神情來,簡直就是天大的折磨。
晏昭昭慘不忍睹地轉過了身去,沈簾兒就以為晏昭昭被她說到痛處了,整個人開心的不行。
殊不知在晏昭昭眼裏她簡直就像是個唱戲的醜角兒,還是唱功極為拙劣的那種。
那少年的目光從晏昭昭的身上轉到沈簾兒身上,幾乎是下意識地收斂了笑意,然後再落在白芙蕖巴掌大的雪白小臉上,帶了點點的欣賞之意,卻又很快地轉回了晏昭昭身上。
沈簾兒興許認不出來,可這少年卻看的明白,晏昭昭頭上戴著的那一套素淨的紫色頭麵,用的都全是老坑紫羅蘭翡翠,光這一套頭麵就比沈簾兒身上從頭到尾這一身穿金戴銀都要貴。
沈簾兒還在和白芙蕖嘰嘰咕咕地咬耳朵,也不知道在說什麽小話,隻是兩個都笑顏如花起來,仿佛非常高興的樣子。
晏昭昭實在好奇這沈簾兒到底是從哪裏來的這些自信,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晏昭昭麵前蹦躂,是不是不給她一個耳光她就不知道自己欠揍了?
更何況沈簾兒和白芙蕖不是揚州人士麽,這回巴巴地在蘇州留著做什麽?
白芙蕖那一貫可憐巴巴的聲音仿佛讀懂了晏昭昭心裏的疑惑,趕著趟兒跳出來為晏昭昭解惑。
“簾兒姐姐,阿照不過是與這位公子說說話罷了,咱們也不知道原委,何必如此呢。
咱們先走罷,伯父伯母還在天香樓等咱們呢,難為伯父伯母一片好心,準你不用千裏迢迢地回揚州去,來蘇州與你一同過年呢。
我也是沾了簾兒姐姐的光,這才能留在姐姐身邊,與姐姐一同過年。”
天香樓?
晏昭昭來了興致。
白芙蕖可憐兮兮地拉了拉沈簾兒的衣袖,眼睛紅彤彤了,仿佛又被誰欺負了一般。
說著她又轉過身來,輕輕地咬了咬自己的紅唇,十分我見猶憐:“阿照妹妹,你莫要生氣,是我們不曾看明白,不是故意亂說的,簾兒姐姐年紀小,難免快言快語,請你多多擔待。”
“就是你好心,這元清照素來是個不要臉的,如今當街勾搭男人呢,你也替她說話,方才咱們不是瞧見了,她與這位什麽公子全然不認識,說不定是想要嫁個當官兒的呢。”
沈簾兒對白芙蕖的話嗤之以鼻。
往日晏昭昭忙的很,與這整天都在打魚曬網的沈簾兒沒有幾次見麵的機會,這次倒是被沈簾兒逮著了,非要大放厥詞,將晏昭昭狠狠地罵一遍才好。
也不知道白芙蕖給沈簾兒灌了什麽迷魂湯,真是蠢材一個。
“簾兒姐姐,算了罷,原也不是什麽錯事,我倒是覺得這位公子豐神俊朗玉樹臨風,與阿照頗為投緣呢,未嚐不是佳話一樁。”
白芙蕖沒有反駁沈簾兒說的話,這般話語聽上去是在為晏昭昭開脫,實際上根本就是將髒水往晏昭昭身上潑。
“怎麽回事,這兒也並非深巷啊,怎麽莫名聽到犬吠之聲,兄台,你可聽到了?”
江淮將手裏的折扇“嘩啦”一下收了起來,做出一臉的疑惑來,轉頭看著自己身邊的小攤攤主。
他也不因自己被沈簾兒和白芙蕖滿嘴編排而生氣,一雙眼睛圓溜溜的,寫滿了疑惑之色,真是叫晏昭昭覺得好笑。
江淮分明毒舌又記仇的很!
那難怪上輩子會投奔北戎呢,魏望尋和大羲這樣待他,他必竊國以還之。晏昭昭還挺能理解的。
這時候就能看出來了,江淮根子裏同樣是個愛憎分明之人,而且絲毫不憐香惜玉,對著兩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也能說出這麽冷酷無情的話來。
“聽到了,你別說,這狺狺狂吠還挺響的,還是兩隻,真的聒噪,吵得人心頭煩躁,我今兒就不在這擺攤了,告辭。”
那小攤販儼然一副不怕惹怒沈簾兒的模樣,笑嘻嘻地說著,說著還當站了起來,將自己小攤兒上的折扇等物都收了起來。
沈簾兒還沒反應過來,白芙蕖的臉卻都氣紅了,那一邊桃花眼的少年郎倒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好哇,你居然罵我是狗!給我站住!”
沈簾兒氣的喘氣都喘不上來,跺了跺腳,見那小攤販已經腳底抹油溜得飛快了,更是氣的眼眶都紅了。
“真是笑話,我沈簾兒長這樣大還是第一次被這些下九流之人辱罵,我非要扒了這狗東西的皮不可,表兄,你去把這個人給我追回來!”
沈簾兒對著身邊的少年好一頓頤指氣使。
豈料那少年完全不買她的賬,白眼一翻,就和沒聽見一樣,臉上的厭惡之色連掩飾都不帶掩飾一二。
這要是親兄妹簡直出了鬼了!
不過晏昭昭猜測這少年郎應當確實與沈簾兒有些沾親帶故的關係,興許是表兄,還是被沈簾兒有些愛慕的對象。
“首先,白師姐,我已經說過許多次了,我家中隻有我一個姑娘,沒有什麽亂七八糟的姐妹。
莫不是白師姐的母親不修德行,給白師姐添了各種各樣的姐姐妹妹?
不過這姐姐妹妹的福分我恐怕吃不消,還是白師姐自己吃消去,我怕我聽了你這一句妹妹都要折壽呢。
沈師姐不介意你的姐姐妹妹,與你情同手足,我卻做不到,懇請你莫要再來折騰我這條小命了。”
晏昭昭一般不說話,她一說出來的話句句帶毒,光是憑這話就能將聽者給氣的七竅生煙。
那少年郎在一邊聽的直接笑出了聲。
白芙蕖直接被晏昭昭這一句說哭了。
這一句話可比其他的話狠多了。
晏昭昭知道白芙蕖的母親年輕的時候就是個戲子,如今也沒有成家,對外說自己是個年輕喪夫的寡婦,其實是昔日金主早就不要她了,也不要這露水情緣生下來的白芙蕖。
金主家裏早有妻室,也已經有了自己名正言順的孩兒,白芙蕖連生父的姓都不能冠,從生下來都隻能帶著白母的姓氏,迄今也沒有改變。
不過以後還會不會變,晏昭昭就不知道了,畢竟這朵有毒的白蓮花滿肚子陰謀詭計,說不定有比她生母的法子好一萬倍的方法。
這一直都是白芙蕖心裏最不可說的一個秘密,她一直小心翼翼地藏著這個秘密,不敢被旁人知道,晏昭昭這樣說,是她早已知道了故意諷刺,還是隨便亂說的?
白芙蕖不知道。
也不知道是晏昭昭這話氣的,還是一邊那少年絲毫不作偽的笑聲傷了她這顆脆弱的小心髒了,白芙蕖手絹一捂臉,直接低頭嚶嚶哭泣起來,那叫一個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瞧,那不就有心疼之人了麽?
果然還是會哭的孩子有奶喝啊。
那少年郎笑了好一會兒,這才側過身去輕聲安撫白芙蕖,卻絲毫不管旁邊快被氣成一個球了的沈簾兒。
沈簾兒還想叫喚,晏昭昭一句話直接將她給堵死了。
“沈師姐,你有空想著扒旁人的皮,不如仔細仔細你身上的皮,你已經連續兩個學年在期末考校不合格了,恐怕等年後回去的時候,我祖父便要叫你回家去了。
也不曉得那個時候你還能不能和現在這般生龍活虎,和我振振有詞地叫板啊。”
晏昭昭這個角度江淮瞧不見她的臉,她便將自己遮臉的帷帽青紗輕輕撩起來一點,十分嬌俏地衝著沈簾兒眨了眨眼,渾然不因為剛剛她們所有的胡言亂語而生氣的模樣。
沈簾兒也被晏昭昭給氣哭了。
“元清照,你除了考校比我好你還有什麽本事?拿成績來侮辱人,你又算什麽東西!”
晏昭昭走上前去,將沈簾兒嚇了好大一跳。
她湊到沈簾兒的耳邊,臉上還帶著燦爛的笑意,語句之中卻滿是冷漠和譏誚:“不隻我考校能比你強,至少我能將你的底子翻個底朝天,叫你在大街上丟臉啊。”
沈簾兒被這話驚呆了,回過神來下意識地想要推晏昭昭一把,卻被晏昭昭躲了開去,她自己卻因為用力過猛,直接摔在了地上。
沈簾兒摔的灰頭土臉,心理和生理的雙重痛苦恥辱叫她的淚嘩嘩地湧了出來。
她無處宣泄自己心中的驚怒,隻能癱坐在地上放聲嚎哭起來。
這模樣簡直可怕,簡直可稱山搖地動的厲害,晏昭昭被她嚇得連退了好幾步,甚至撫了撫自己的心口,故意做出一副矯揉造作的模樣:“什麽聲音這樣巨響,真是嚇人極了!”
白芙蕖才將將被那少年郎給撫慰好,才剛剛梨花帶雨地止住了自己的眼淚,看到晏昭昭這副做派又是一口氣沒上來。
晏昭昭學的分明是她平常的模樣,這叫她覺得既難堪又恥辱,才剛剛停下的嚶嚶哭聲又響了起來。
兩位衣著富貴的女郎當街痛哭也算是世間奇聞,左右不少人已經開始偷偷看熱鬧了,指指點點和議論聲不絕於耳。
“若是一會兒還有興致去天香樓用膳,記得報我的名字,我給你們銷賬啊,算是我為今日之‘快言快語’賠罪了。
左不過你們方才說的那些也是快言快語,我也說一遍,再請你去天香樓用膳,咱們就算是扯平了啊。
天香樓的鮑魚花膠和象拔熊掌最是好吃,你們一定要去嚐一嚐啊。”
晏昭昭放下最後一根稻草,調頭就走,隻聽到身後的哭聲越來越響亮了。
她絲毫不怕沈簾兒獅子大開口,且不說沈簾兒那個死要麵子活受罪的性子是決計幹不出用晏昭昭名字去吃飯用膳的事兒,就算她真敢,整個天香樓都是晏昭昭的,還缺她這一頓飯了?
這時候晏昭昭就感覺出來身上有錢的底氣了,一邊想著我二哥哥真是好,一邊心情極佳地走著。
晏昭昭一走,江淮也立即跟了上來。
晏昭昭見江淮跟了上來,剛剛語氣之中的那種譏誚嘲諷之感一下子就消了,隻是噙著笑說道:“江公子,叫你見笑了,我這兩位同窗平素裏也不過如此,你就都當看了個笑話便罷了。”
江淮笑眯眯地回話,仿佛絲毫不生氣的樣子:“我與兩個戲子計較什麽,她們這戲唱的不錯呀,我連賞錢也沒有給,是我虧了。”
兩個白切黑心腸的人對視一眼,都看穿了彼此心裏頭藏著的那些腹黑毒舌,頓時覺得有趣起來。
“天香樓一聚,今日我做東。”
江淮率先出聲道。
年輕公子主動邀請小姑娘上酒樓把酒言歡在蘇州看起來十分孟浪,有些冒犯之感,但實際上這在襄城簡直再正常不過。
江淮不過是覺得在人間尋到個既能夠在學問詩文上有些共同語言,又不是個假正經性情率真的人,無論男女年紀,兩人都說得上話,也算是知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