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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再見

  馬車載著晏昭昭到了天香樓,她梳洗打扮換了衣裳,頭頂帶了個帷帽,裝作富家女郎在這正陽街上閑逛的樣子。


  蘇州的貴女雖仍舊有些古板不願意拋頭露麵,不過也比以前好多了,路上隨處可見帶著帷帽的貴女三三兩兩的身影。


  晏昭昭也和大家一樣,十分普通,並不能引起旁人的注意。


  她一邊隨意走著,一邊往官衙的方向走去。


  晏昭昭來的巧,居然正好撞見魏望尋手下的一個郎官正逮著一個看上去不過弱冠之年的青年斥責不休。


  那青年看上去生的普通,一雙眼睛卻極為好看,眼底仿佛綴著星星點點的笑意,即使被這郎官堵在官衙門口斥責也不見得生氣的模樣。


  “範大人不要生氣,江某一無才學二無本事,是範大人這樣的精英才能者多勞,咱們後頭偷偷閑,也是沾了範大人的福氣。


  今日官衙之中又沒有要我做的事情,我且歇一歇又有什麽關係呢?”


  青年笑眯眯的樣子,看上去一點兒脾氣也沒有,圓圓滑滑。


  他身上也沒有穿官服,不過一身簡單的青袍,腰間插了一柄折扇,掛著兩個風雅至極的小香囊,看上有些懶散,笑容之中一絲陰霾也沒有,絲毫沒有後世晏昭昭見他的時候的鋒芒畢露。


  晏昭昭眼中有些吃驚。


  此人正是晏昭昭知道的江淮。


  雖說她叫人盯著江淮好些日子了,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江淮本尊。


  她上輩子見到江淮的時候他時時刻刻都戴著一張銀色的麵具,麵具下隻有一隻眼睛能夠睜開,但即使隻有一隻眼睛,那目光也叫人心顫。


  江淮可是能夠止小兒夜啼的恐怖人物。


  誰能想到出事以前的江淮是麵前這個樣子呢?


  但若非打擊的狠了,誰又願意變成那樣的模樣呢?

  晏昭昭垂下眸笑了笑,想起來從前傻乎乎的自己與現在的自己。


  她現在這副打扮並不惹眼,晏昭昭轉過身裝作看身邊一個小攤上賣的簡陋折扇,一邊豎起耳朵聽背後江淮和那範大人在說什麽。


  那範大人話語之間很是迂腐,大約說是江淮既然食君祿就應當做事,就算官衙之中沒有他做的事情,也不應該在當值的時候早退出去遊玩。


  江淮便各種打太極,一句陷阱也不接,叫那範大人越來越惱火。


  江淮這個職位一直都是這般的,大多數任職者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隻是像他這樣光明正大直接從官衙之中溜出去的恐怕沒有,也難怪後來魏望尋會用這個理由對他開刀。


  不過聽江淮的言語,他這時候就應當已經非常聰明了,隻是不曾受到上輩子那樣的滅頂之災,對待周圍之人也不見得消極陰鷙。


  “你!朽木不可雕也!”


  範大人被江淮氣的甩袖而去,江淮輕輕笑了一聲,直接轉身就走,絲毫沒有回官衙去當值的意思。


  這小攤販的目光也一直落在江淮的身上,見江淮動了,連忙喊道:“江官人,你上回要的折扇我這次帶來了!”


  江淮果然應了一聲,直接就走了過年,邊走邊說:“竟是已經到了?”


  晏昭昭大感意外,江淮這等人物竟會在這樣簡陋的小攤上購買自己想要的折扇?

  也不知道是不是晏昭昭身上的驚愕之色太重,江淮的目光雖未落在晏昭昭身上,卻已經笑眯眯地說了起來:“無以外貌論高低,姑娘不要瞧不起這攤子看上去簡陋,卻有清明先生的真跡呢......喲,正是你手裏這把!”


  清明先生是最近興起的工筆畫派的領頭人物,進來確實是在蘇州附近活動,如今工筆畫愈發興盛,有些精致的畫作同樣價格不菲。


  晏昭昭其實壓根沒有認真看自己手心裏的折扇究竟是什麽模樣的,聽他這樣說不由得皺了皺眉,再垂眸看手心裏的折扇的時候,果然大感意外。


  手心裏的折扇用料精致,展開一觀,扇麵的工筆仕女圖確實是清明先生的風格,末了一點兒朱砂印章,清晰簡單,刻字詭譎之中帶著一點兒狂浪之氣,果然是清明先生的真跡。


  晏昭昭將麵前的帷帽打起一點兒,露出一點兒尖尖的下巴,將自己掌心的折扇放回到小攤兒上。


  “是我先入為主了。”


  晏昭昭語調軟糯,那江淮一聽,忽然就來了勁:“聽姑娘言語,是北方人士?”


  晏昭昭在蘇州呆了近兩年了,話語之中的襄城味道已經淡了不少,也不知道江淮的耳朵是怎麽長的,目光不往晏昭昭身上去,倒從她的話裏聽出來她是北方人士。


  “我是元家的大姑娘,前年夏季才回的元家本家。”


  江淮可是地道的襄城人,雖說沒有與晏昭昭見過麵,卻鐵定見過女帝和琮陽公主長什麽模樣,晏昭昭不準備直接將自己的馬甲給暴露了,便將帷帽上的青紗放了下來。


  “元姑娘好,在下芝麻小官一名,江淮是也。”


  江淮彬彬有禮地與晏昭昭見禮,姿態溫和也不見得唐突,襄城男女之間已然十分開化,互相知道姓名並非什麽大事。


  晏昭昭還了禮,他便不再多話,已經開始愛不釋手地賞玩這攤位上的其他折扇。


  “十裏平湖霜滿天,寸寸青絲愁華年......這是個什麽說法,雖說情思纏綿,未免有些落於俗套了。”


  江淮喃喃自語。


  晏昭昭有意與江淮搭話,目光落在江淮手中那柄折扇的扇麵上,忽然笑了起來:“江公子是兩榜進士,熟讀詩書,卻不曉得聊齋的故事麽?”


  “子不語怪力亂神,我確實從未讀過《聊齋》。”


  江淮來了興致,一邊看著扇麵上畫著的破敗古寺,一邊扭過頭看晏昭昭:“不過知道得多些也比少知道要好,還請姑娘為江某解惑。”


  江淮並不在意麵前自己請教的姑娘看上去年紀不大,更不因此而覺得羞愧,一雙眼睛裏亮晶晶的,寫滿了求知若渴。


  《聊齋》並非主流讀物,當代不少讀書人對其並不推崇,甚至要打成禁書一流。


  晏昭昭家卻沒有這個禁忌,《聊齋》文筆老練又通俗易懂,她小時候就將《聊齋》當做故事書翻來覆去看了許多遍,其中故事神神鬼鬼,十分引人入勝。


  “這句詩詞乃是港城詩人徐克先生借柳永先生的《白衣卿相詩集-別思》所改,以形容聊齋之中一個十分纏綿悱惻的故事,《倩女幽魂》。”


  “《別思》我知道,原句乃是‘十裏長亭霜滿天,青絲白發度何年’。”


  江淮目露若有所思之色,輕聲說道。


  晏昭昭點了點頭,接著說道:“《倩女幽魂》大約是說的是書生寧采臣與女鬼聶小倩在蘭若寺之中發生的風花雪月故事,其中種種不便隨意敘述,公子得空了可以翻閱一番故事原本,心中便了解了。


  公子瞧扇麵上的斑駁古寺,正是故事之中所說的蘭若寺,畫技精湛,題詞更是巧妙,雖說詩詞單看有些俗套,卻與蘭若寺的故事十分契合,加之書法上可,扇骨也用的是上等紅木,也算是一柄好扇子了。”


  晏昭昭話音剛落,那一直在一邊並不出聲的小攤販忽然笑道:“姑娘好眼光,其實這柄折扇乃是我自己所畫,我肚子裏也沒有多少墨水,平素裏做這門營生,也會了些技藝,正逢隔壁丫頭最近常看聊齋,我便替她畫了這樣一柄折扇。”


  “原來如此,姑娘當真奇思妙想,在下拜服。”


  江淮笑了笑,看向晏昭昭的目光之中滿是好奇:“敢問姑娘師承何方?侃侃而談姿態倒是叫我想起來一個舊人。”


  晏昭昭可不敢去問那舊人是誰,她這一生的師長換過不少,不過說話方式最初是與宮中的一位太傅所學的,想想那太傅本家好像正是江家的,立即就打起了哈哈:“師承我祖父元幕老先生。”


  江淮果然並沒有與元幕老先生打過許多交道,於是也隻是點了點頭,並不多說了。


  “嘖嘖嘖,你哥哥不在你身邊,你便這樣出來拋頭露麵,還與外男說這些風風月月的事情,禮義廉恥你真是修煉到家了。”


  一個十分熟悉卻令晏昭昭格外討厭的聲音忽然就在晏昭昭耳邊響了起來,扭頭一看,居然是穿金戴銀帶著好幾個豪奴的沈簾兒。


  沈簾兒身邊也照例跟著小白花一般的白芙蕖。


  不過別說,白芙蕖今時今日與之前初見的時候大不相同了,她的衣裳用料顯然比之前好了不知多少,手腕子上原本那個寒酸磕磣的素銀鐲子也已經換成了一個水頭上好的翡翠玉鐲。


  也真是難為她了,這大冷天兒的戴著個翡翠玉鐲,明明手都被凍得紅彤彤的了,還不肯抱著手捂,非要將手露出來,仿佛要告訴全天下人自己有了個翡翠玉鐲一般,也不知是從哪裏得來的,需要這樣炫耀。


  不過也甚是可惜,就這等質地水頭的翡翠鐲子晏昭昭平素裏連看都懶怠看一眼。


  兩人的身邊還有個個子高挑的少年郎,看上去十七八歲的模樣,一雙桃花眼格外撩動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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