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江淮
等到馬車開始咕嚕嚕地走動的時候，她才打開了自己剛剛開始一直緊握著的拳頭。
裏頭是個造型別致的小口哨，用紅線穿著了，看上去玲瓏精致，像是一個能夠掛在心口做項鏈的吊墜兒。
晏昭昭如今沒有什麽心思研究這口哨究竟有什麽作用，指尖在哨子上撥了撥，便不再想了。
但是晏昭昭也忽而想起來一件事情。
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她謀劃等待了很久，算算時間，終於差不多要到時候了。
晏昭昭忽然出聲喊了外頭的車夫，叫他將自己帶去天香樓，然後拉著空車回元家。
天香樓也算是晏昭昭的產業，那裏也還有一些南明和留下的人，晏昭昭準備去天香樓換身衣裳，再去官衙一趟。
官衙之中有一個人，晏昭昭想要去見一見。
一個很不得了的人。
這個人也算是自己上輩子的遺憾之一。
說實話，以晏昭昭的目光來看，蘇州的知府大人並不是個聰明人，上任不久這位知府大人就被人殺了。
是的，被殺了。
用最血淋淋的方式，被斬了頭丟在了知府家的家門口，剩下的身軀被丟到亂葬崗喂了野狗。
這位知府大人叫魏望尋，他年歲已高，身上故事且很長。
魏望尋乃是晏昭昭祖父還當政那一年考中的進士，後來在中央手腳不大幹淨，因貪墨案子受牽連，被貶謫到蘇州的一個小縣城當知縣。
但是這也沒能阻止這位魏大人的升遷，這位大人極其擅長鑽營，很快又做到了整個蘇州府的知府大人，甚至因其朝堂才能確實不錯而得了女帝青眼。
女帝用人別具一格，這也是帝王心術所在，她知道魏望尋不是個好人，卻沒有因此而不用他，從某些層麵來說，這有些殘忍，卻無可奈何。
魏望尋是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角色，睚眥必報。
當年貪墨案子的主辦大人是大理寺少卿江永，魏望尋因他被罷官，所以對江永記恨無比，在暗自埋伏多年，摸索不少，終於將當年主辦自己貪墨案的江家嫡孫江淮給弄到了蘇州做官。
江淮原本是個喜好遊山玩水的貴家公子，為人風雅，考科舉也純粹是為了給家裏交差，中了個二榜進士，向往蘇州山水，這才到了蘇州做官。
江淮做官算不上認真，大約是誌不在此，一個不慎就被魏望尋抓到了錯處，一番運作之後直接被其拉下了馬，被關在了大牢之中。
正逢朝廷騷亂，江淮的祖父江永被誣陷下獄，又慘死在獄中，江家大亂，徹底沒了人管還在大牢之中的江淮了。
魏望尋將江淮好一頓折磨，甚至對其施以宮刑，又命人將其人的雙腿打斷，雙目刺傷一隻，還剜去他一隻耳朵，將昔日的翩翩公子折磨得不人不鬼。
最後江淮已經快要斷氣了，魏望尋就將江淮丟在了亂葬崗，又引來野狗，企圖再羞辱其人一次。
但誰也沒有料到江淮沒有死。
沒有人知道江淮是怎麽活下來的。
但江淮就是活著回來了。
所有人都看到江淮拖著兩條殘腿，拄著拐杖回到了官衙門口，以自己的血在官衙大門上寫了“朗朗乾坤”四個大字，隨後不知所蹤。
然後魏望尋就死了。
魏望尋全家上下十六口人全部死於非命，第一個死的就是魏望尋。
魏望尋在知府大宅之中無端暴斃，頭顱還不翼而飛。
魏家人匆匆忙忙尋找其首級的時候，又發現停靈在魏家的魏望尋之遺體，一夜之間居然隻剩下了一張血淋淋的人皮。
魏家人多番尋找無果，凶手卻在背後將所有人都耍的團團轉。
最後魏望尋的人頭居然是被一條野狗叼著，大搖大擺地丟到了魏家大宅的門口。
有人跟著野狗去找，在亂葬崗之中找到了一具血淋淋沒有皮的屍體。
彼時一大群野狗都在發了瘋一般地啃食那屍首，屍首早已不成人形麵目全非。
魏家家仆從那屍首左腳的一個駢指上方認出來這具屍體應該就是前任知府大人魏望尋。
在發現魏望尋的屍首之後，魏家人就開始接二連三地離奇死亡。
有人無故落水，有人半夜上吊，還有人以劍自刎，沒有一個人落了個好下場。
短短半月魏家人就死了個幹幹淨淨，連魏望尋還在繈褓之中的小孫子都因為得了急病夭折了。
魏家血案是一件非常駭人聽聞的大案，幾乎震驚了整個蘇州府，凶手來無影去無蹤，卻沒有傷害除了魏家人之外任何一個無辜之人。
很多人說魏家之禍是江淮所作，卻沒有證據，也再沒有人見過江淮的蹤跡。
再過了兩年，北戎再次卷土重來，領頭大將乃是北戎赫赫有名的將軍風回雪，身邊還帶了一位多智近妖滿腹計謀的謀士。
聽聞這位謀士原本是中原人，麵容殘缺，眼瞎了一隻，雙腿殘疾不能上戰場，終身隻能坐在木質的輪椅上。
但就是這樣一個身體有缺的謀士，成為了大羲的心腹大患。
他年輕而瘋狂，身後又有風回雪的支持，猶如一隻剛剛下山的猛虎，如今已經逮到了機會，誓要大羲為自己的錯誤付出血的代價。
後來晏昭昭就知道了，這個人就是昔日的江淮。
江淮滿腹錦繡玲瓏，原本對這江山大局毫無興趣，醉心於詩書歌酒，但魏望尋對他的折磨令人發指，扭曲了這位原本應該驚才絕豔的青年英才之心。
江淮恨大羲的官場，恨大羲的所有人，所以他義無反顧地轉投了北戎，為北戎的崛起出謀劃策。
晏昭昭不想回想江淮究竟給大羲帶來了多大的災難，但是晏昭昭記得一件事情——自己母親的戰死，與江淮的計謀有極大的關係。
誠然，晏昭昭對間接害死過琮陽公主的江淮心有恨意，但這份恨意並不深重，遠遠不及當年對晏芳華和梁喑等人的恨意。
因為江淮對大羲的恨意是沒有差別的，他的恨來自靈魂深處當年魏望尋對他的折磨，來自於祖父江永的冤死，他憎恨所有與大羲朝相關的人，而並不是有指向性地想要琮陽公主一個人去死。
晏昭昭私以為，江淮這等人既然上輩子能成為風回雪的一把尖刀，這輩子也同樣能夠成為她手裏的一把利刃。
更何況江淮所受到的待遇原本就是不公的。
晏昭昭欣賞每一個胸有抱負的厲害之人，無論是郭西慈還是江淮，上輩子的事情過去了就是過去了。
這輩子晏昭昭麵對的都是嶄新的人，原本就是有才有誌之士，但凡晏昭昭有能力給他們更好的平台，也有能力令其對自己心悅誠服為己效忠，你情我願的事情，又何樂而不為呢？
晏昭昭在來到蘇州不久就想過江淮的相關，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福王政變事情的提前發生，江淮沒有和上輩子一樣來蘇州任職，反而是今年才來。
她對大羲的官場同樣需要掌握度，思前想後，終於還是通過元幕老先生向娘親和姨母轉達了自己的願望。
兩位長輩都認為晏昭昭的願望很好，她這個出身將來必定是要掌權的，她樂意早些了解，原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女帝答應那邊每半個月就會通過元幕老先生遞一次消息過來，令晏昭昭了解當今朝廷的局勢如何，也叫她不要眼瞎心盲了。
果然晏昭昭發現江淮這次過來還是被家中催促的，而江永並沒有在福王政變之中被波及。
但昭昭並不知上輩子發生過一次的事情還會不會發生，幹脆未雨綢繆，直接和姨母自己說欠了京裏頭江家手帕交的人情，知道江家是個再清廉不過的家庭，若是江家今次出事，請姨母將案件調查清楚一些，莫要叫無辜之人受了冤枉。
這還是晏昭昭第一次這樣正式地插手政局裏的事情，雖然用的借口不怎麽地道，但是對女帝來說饒過一個臣子不過輕鬆簡單的一件事情，便答應了下來。
晏昭昭將襄城的局勢了解清楚之後再查江淮如今的情況，發覺他確實處境不佳。
江淮在蘇州官衙做個閑散職位，寬鬆了說平常屬實沒有事情做，他平日裏也不需要做什麽，常常是一個人在郊外遊山玩水，十分清閑。
但他不知道自己頭頂還有個魏望尋正虎視眈眈地盯著他的錯處，若是真的嚴格點兒來說，江淮是有點玩忽職守的。
算算時間，江淮恐怕馬上就要挨魏望尋的報複了，魏望尋對他下手也是遲早的事情。
晏昭昭手上沒有得用的人，原本想著趁這個假期尋一尋，倒是還沒來得及。
她心裏想著許多正事，一時之間就將心裏頭那些離別愁緒都給放下了，這時候才想起來自己掌心裏握著的南明和送她的小哨子。
若是什麽花裏胡哨的玩意兒，南明和應當早就送了，何況這哨子也其貌不揚，其中必定有乾坤。
晏昭昭將手心裏頭的哨子再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番，卻還是沒有看出個所以然來，幹脆順應了哨子本身的作用，輕輕地在嘴前吹了吹。
倒沒有想到這哨子居然是個啞哨，晏昭昭吹了好幾下都聽不見響聲。
奇怪。
晏昭昭心裏頭正覺得奇怪呢，忽然就聽到自己坐的馬車窗欞外頭傳來了一些奇怪的搔刮之聲，還有翅膀的撲靈撲靈聲，仿佛是有隻小鳥兒在外頭敲打窗戶。
晏昭昭將馬車的車窗給打開了，外頭忽然就飛進來一團兒雪白，停在了晏昭昭的膝頭，扭著頭好奇地看著她。
這竟是一隻鴿子。
晏昭昭知道飛鴿傳書，不過實際上優秀的信鴿並不容易馴養，但麵前的這隻小鴿子通體雪白，唯有翅膀上夾雜著一點兒點墨般的黑色，看上去十分可愛。
她想了想，從自己身邊抓了一把鬆子仁放在手心裏，那鴿子果然拍了拍翅膀，很開心的樣子，卻不敢貿然上前到晏昭昭的手心裏來，看上去訓練有素又頗有靈性。
鴿子可愛，極討晏昭昭的喜歡，也知道南明和在其中下的功夫。
而這時候晏昭昭才在那鴿子右邊的腿上看到一個小圓環，上頭好像夾著一張小紙條。
二哥哥給自己留下來的小紙條嗎？
晏昭昭眼中帶了些欣喜，她將小紙條從鴿子的腿上解了下來，展開一看，裏頭果然是南明和的字跡，看上去十分清秀。
“此去至多半月，定在上元節前歸來，勿念。”
紙上的筆墨還新，晏昭昭猜測這紙條就是之前兩人分開不久的時候寫下的。
她覺得心中熨帖，想了想將這紙條轉了過來，解下了自己頭上的一條小花繩，輕輕地捆在了小紙條上，捆在了鴿子的腿上。
小鴿子已經吃飽喝足，親昵地啄了啄晏昭昭的手指，便帶著晏昭昭的小紙條和小花繩飛出了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