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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煙火

  珍珍和愛愛還不知道天香樓的東家已經換成晏昭昭了,晏昭昭也忘了這事兒,一進門的時候那掌櫃的特意喊了一聲姑娘,晏昭昭才反應過來。


  她把珍珍愛愛先哄到前頭去了,南明和便低頭在晏昭昭耳邊輕聲道:“昭昭,這一年天香樓的收入已經出來了,賬麵上有幾千兩銀子,你去收了去。”


  晏昭昭還以為南明和之前是說笑的,南明和牽著她往四樓走的時候她都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錢生錢了?


  晏昭昭上輩子對管賬這件事情屬實一竅不通,所以等她坐在桌案旁邊看賬麵的時候,簡直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昭昭不會這個麽?”


  南明和先這般問,隨後又反應過來,晏昭昭不會也很正常,所以他很快就岔開了話題,自己接過了賬麵,一筆一筆地看。


  晏昭昭簡直覺得南明和無所不能,看著南明和的眼眶裏都閃著小星星。


  南明和難以忽略她這眼神,忍不住放下了手裏的賬麵,伸手出去揉了揉晏昭昭的頭發:“瞧我做什麽?”


  “我哥哥真厲害。”


  晏昭昭喜歡和南明和親近,幹脆將自己的臉都貼到南明和的手心裏去,輕聲歎息:“哥哥什麽都會,我倒像個傻子了。”


  “怎麽會。”南明和失笑。


  他想了想,大約明白過來,是這些日子晏昭昭太過壓抑,她到底算起來也不過是個年紀輕輕的少女,整日拚了命地去學東西,壓力也實在是太大了。


  剛剛重生回來不久,小小年紀就離開了家,自己相熟的姐妹也不曾見麵,娘親和姨母還在權謀旋渦之中浮沉,逼著她前行。


  晏昭昭天不怕地不怕,隻怕自己跟不上這時間的洪流,怕自己是個沒用的人,又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娘親和姨母撒手人寰。


  當年叫娘親戰死的那一場戰役還未開始,晏昭昭說不出口,卻不敢鬆懈,唯恐事情重演。


  她把自己逼得這樣緊,看上去一日日頗有活力,其實心裏頭卻已經如同繃著一根弦,再不放鬆一二,恐怕就要斷開了。


  “無論昭昭如何,都是這世上最優秀的昭昭,更何況我昭昭原本便厲害。


  賬本子若是昭昭想學,我便教昭昭看,若沒興趣也沒關係,反正咱們家日後也不需要昭昭親自打理,隨意過個目,找人管著,每個季度等著收錢便好了。”


  南明和待晏昭昭是再溫柔不過了的,晏昭昭如今將自己逼成這般模樣,他確實看著是心疼的。


  若非他不夠有能力,怎麽需要叫昭昭這樣努力辛苦?


  隻是這也是昭昭願意做的事情,她既願意,南明和也不願意攔著。


  晏昭昭忍不住笑了一聲,輕輕地拍了拍南明和的手背,這才反應過來剛剛南明和說的是什麽。


  “什麽咱們家的,說什麽呢。”


  這種話其實是不好接的,晏昭昭其實知道南明和和自己之間絕對不是什麽普通的兄妹,但是很多事情其實是難以說出口的。


  更何況晏昭昭用什麽身份去說呢?


  用妹妹的身份麽?

  她知道南明和不是自己的親哥哥,南明和更知道,他們兩人一點兒血緣關係也沒有,她又算哪門子的妹妹?


  兩人之間的關係分明薄如蟬翼一眼可窺,可又害怕說出口之後將這一層窗戶紙給戳破了,最後連兄妹都沒得做——晏昭昭不敢。


  這等心思是最細膩又十分酸澀的,晏昭昭不敢冒這個險,越想又越容易沉溺。


  很多時候人都是貪戀眼前的溫暖的,麵對可能到來的殘酷現實反而碰也不敢碰一下,晏昭昭在這個時候就是如此。


  所以她又不敢聽南明和究竟要怎麽回答這個問題了,囫圇糊弄了過去,又說道:“咱們出來這樣久了,珍珍和愛愛不會擔心吧?”


  南明和伸手把晏昭昭抱在自己懷裏輕聲說道:“不會,珍珍和愛愛......”


  話到這裏就停了下來,南明和分明有話在口中,卻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晏昭昭忽然覺得這幾個人興許有什麽瞞著自己,輕輕皺了皺眉頭,便聽到外頭有珍珍和愛愛的聲音遠遠地傳來。


  “阿照阿照,快來看呀!”


  這聲音就已經有些遠了,還不是在珍珍愛愛應該在的方向——她們不是在三樓廂房之中點菜麽,這會子怎麽去到外頭了?

  聲音是從窗外傳來的。


  晏昭昭挑了挑眉,剛想從南明和懷裏掙脫,南明和就已經抱著她走到了窗戶前,一手將窗支棱起來,便看到外頭的萬家燈火之中掩映著的蘇州河。


  天香樓之所以算得上是蘇州最好的酒樓之一,正是因為其地理位置簡直算得上一個得天獨厚。


  天香樓占地不小,自己有個大院子,旁邊就是風情婀娜的蘇州河。


  院子外頭就有一個屬於天香樓自己的碼頭,平日裏用來裝貨卸貨都是極方便的,夜裏也方便與蘇州河上的畫舫對接上下。


  此時晏昭昭就在掌櫃的獨有的四樓,視野極佳。


  她探頭往窗戶外頭看去,就看到一貫熱鬧的蘇州河上今日竟然沒有多少畫舫。


  這真是奇觀,要曉得蘇州河可是這天下最最聞名的香軟處之一,蘇州河上的花娘個個身嬌體軟又聰明伶俐,美人在側誰不喜呢,這可是真真的一個“夜夜笙歌”。


  如今年關將至,這蘇州河上的生意可是更加紅火,可沒道理到了這個華燈初上的時候竟如此蕭索。


  晏昭昭一眼就能看到的最大的一艘畫舫正停在蘇州河的正上方,這畫舫雕梁畫棟,豈是一個巧奪天工可言,規模更是比之前晏昭昭見過的蘇州畫舫大了數倍。


  她隱隱約約看到那畫舫的甲板上有兩個小姑娘正在興奮地跳著,眯了眯眼方辨認出那兩個就是她剛剛還在念叨著的珍珍和愛愛。


  晏昭昭已經很久沒有真的和小孩子一樣這樣與自己的姐姐妹妹們一處玩耍了,隔空喊人的事情更是許久沒做了。


  她忽然也覺得自己的心裏激動起來了,大聲地應道:“我在這裏!”


  那兩個小姑娘得了她的回音,很高興地跳了兩下。


  她們拍了拍手便回過頭去,身後就跑出來另外兩個高瘦的小廝——什麽小廝,晏昭昭一眼就看出來了那兩個分明是明一和明二。


  她對南明和手下那幾個得力的下屬已經非常熟悉了,明一明二這兩個更是見過了好多次。


  既然有明一和明二,那這件事情裏就必然有南明和插手了。


  她才轉過頭去以問詢的目光看著南明和,就發覺南明和兩隻手輕輕地捂住了她的小耳朵。


  冬日天寒地凍,屋裏雖然點了炭火,她雙耳耳尖還是紅彤彤的,看上去如同小兔子一樣,南明和用手給她捂著了,她倒覺得暖融融的極貼心,偏了偏頭就靠在了南明和懷裏。


  這時候晏昭昭就聽到外頭有這樣“咻”地一聲,仿佛是有什麽東西破空而去了,雖然南明和將她的雙耳捂住了聽得並不真切,但還是能夠聽清這絕對是一聲巨響。


  晏昭昭猛地一轉頭,就看到那畫舫上冒出來點點星光,隨後一下子就竄到了天空的最高處,然後“嘭”地一聲炸開了,化作天女散花,落地滿天空都是點點星光。


  這還沒完,那星光在天空之中五彩繽紛地炸開了,竟是又炸開了一波,漫天點點,絢爛非常,好不熱鬧。


  珍珍和愛愛的笑聲被震耳欲聾的煙火聲埋在了一起,但即使如此,晏昭昭也能看到她們又笑又鬧的身影,感覺到她們心裏頭的快活。


  “這......這是給我的嗎?”


  晏昭昭的聲音有些發抖。


  那煙火分明是從畫舫上放出來的,後坐力也不小,連那樣大的畫舫都被點燃之時的衝力震得有些搖搖晃晃。


  珍珍愛愛都在上麵了,明一明二也在,這煙火究竟是誰家放的,不言而喻。


  還未到年味最重的時候,這個時候其實很少人放煙火,還是這樣大的煙火——這種大型的煙火售價高昂,以往隻有年三十的時候官府和各色達官貴人會放,乃是取的一個與民同樂的好彩頭。


  這一炸響,蘇州河邊的不少人都紛紛地湊到河堤旁邊去看這煙火,種種驚呼之聲不絕於耳。


  南明和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


  晏昭昭的眼睛睜得有些大,她水靈靈的杏眼之中映著不斷升空又炸開的煙火,明明滅滅,如同一潭深泉,叫人溺死在其中都甘願。


  南明和低頭輕輕地在晏昭昭的發頂落在一個極虔誠的吻,不帶任何欲念,不過發乎情止乎禮。


  當心底壓抑的所有情感都無法抑製,最終超出人的心理承受底線的時候,人的思想也在天空之中如同煙火一樣炸成一團。


  晏昭昭沒有感受到身後之人情緒的波濤洶湧,她愣愣地看著這些煙火,眼底漸漸地有了淚光。


  並非是煙火多麽好看,可仍舊叫她落了淚。


  晏昭昭其實是見過這樣好看的煙火的。


  她出身高貴,見過很多種漂亮的煙火,甚至那種可以拿在手裏頭賞玩的舶來品煙火也見過。


  但她從沒有在這種情況下見過煙火,也從來沒有一朵煙火是獨獨屬於晏昭昭的——她見過的那些,有些是大羲重要的節日才一同燃放,她不過是千萬個目睹者之中唯一的一個。


  “喜歡嗎?”


  南明和再次輕輕地吻了吻她的發梢,便克製地輕笑,問昭昭喜不喜歡。


  晏昭昭點頭,她自己擦了一把眼眶之中的淚,歎了口氣:“喜歡的不得了。”


  這時候南明和才發覺晏昭昭哭了。


  這可真是個小哭包。


  南明和將她放了下來,從衣袖之中取出手帕子一點點地給她擦眼淚:“是送給昭昭的生辰禮,去歲的生辰還沒有能力為昭昭送生辰禮,如今補一個。收生辰禮的時候可不許哭呀,既喜歡,那還哭什麽呢。”


  晏昭昭愣了一下。


  生辰禮......


  晏昭昭的生辰在盛夏六月,去年的生辰兩人正在襄城前往蘇州的路上,一路舟車勞頓躲躲藏藏,十分辛苦,最終連晏昭昭都忘了要過生辰的這件事情。


  其實也不僅僅是這個生辰不曾過,算起來晏昭昭上一次過生辰都還是在上輩子的許多年前了——爹娘和姨母都死了之後,晏昭昭就再也沒有過過生辰了。


  難為南明和竟記得,還想著給她送了這樣一場漫天的煙火。


  她的淚愈發洶湧了。


  晏昭昭覺得南明和就是老天爺為了彌補她上輩子受過的那些苦楚才送到她身邊的,他做的所有事情都叫晏昭昭覺得甜。


  於是她也不知道怎麽想的,不言不語地扯過了南明和的手,一口就咬在了南明和的手背上。


  但是她這一口也並未用力,隻是輕輕地用小虎牙在南明和的手背上磨了磨,又有些沮喪地放開了南明和的手,眼淚又是一顆接一顆地往下掉。


  南明和這次直接放棄了手帕子,用自己的指腹一點一點地給晏昭昭擦眼淚,一邊輕聲地歎息:“是不是我做的不好,若是昭昭覺得不好,下回便不如此了。還是怪罪我如今還給你慶賀生辰?”


  南明和的指尖不知為何有著一層厚厚的繭子,擦的晏昭昭眼周生疼,她卻不舍得偏開頭去,還重重地帶著鼻音哼了一聲:“不行,年年都要。”


  “好,年年都要,給我昭昭放到不想看的時候。”


  南明和失笑,寵溺地揉了揉晏昭昭的發頂。


  他大約是猜到這煙火的熱鬧觸動到晏昭昭的心坎兒了。


  南明和明白昭昭上輩子受苦了,他也不知道怎麽去排解晏昭昭心裏的難受,於是單膝半跪在了晏昭昭的麵前,與晏昭昭低垂下來的眼對視。


  晏昭昭不肯看他,他便輕輕地捏住了昭昭的下巴,輕輕地將她的小臉抬了起來,溫柔又不容拒絕地與她對視。


  晏昭昭隻看了他一眼,就跌在了他深邃的目光之中。


  “無論如何,我都在。”


  南明和的聲音低地如同囈語,但晏昭昭還是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南明和見她有些呆滯,便笑著牽過了她的手,輕輕地將她的手放在了自己心口。


  掌心下的心髒是溫熱而鮮活的。


  它輕輕地跳動著,隨著南明和的嗓音溫柔起搏,與晏昭昭的掌心貼在一起,於是晏昭昭的心也跳了起來。


  撲通撲通,節奏同調,仿佛已經合二為一。


  “昭昭,無論如何,我都在,你記著。”


  這是南明和給晏昭昭許下的誓言。


  上輩子南明和將晏昭昭一個人留在了襄城,這輩子無論如何都不會了。


  “好。”


  晏昭昭眼眶之中還帶著淚,她眨了眨眼,似乎是想要看清楚眼前之人的容貌究竟是什麽模樣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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