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荏苒
郭西慈在晏昭昭來之前就已經知道了,公主的心頭肉要來。
母親也叮囑過,若她真想不依靠郭家的權勢來實現自己的成就,尋準效忠之人便是一項極好的想法。
而這個年紀還小的晏昭昭就是一個非常好的選擇。
晏昭昭今時今日還是公主之女,生父晏珩的地位算不上高,身上也沒有爵位,晏昭昭年紀也還小,但公主膝下無子,而陛下對其又如此寵幸,來日等她長成的時候,必定前途無量。
年青一代已經開始緩緩長大,這個時候選對了主子,日後的發展不說一帆風順,也至少能夠少很多麻煩。
沒有封地隻有爵位的汾陽王府能有今日,就是郭柑兒一眼看準了陛下金鱗衝天,早早地效忠,這才能在女帝登基那一波浪潮之中站穩了腳跟。
但即使郭柑兒說了這樣多,郭西慈還是會有自己的想法。
母親效忠於誰改變不了郭西慈的想法,郭西慈對自己的本事有幾斤幾兩非常清楚,她想要效忠之人,必定是她能看上的有才之人,她想要輔佐的,也必定是以後能夠青史垂名的人物。
晏昭昭比她小這樣多,為人究竟如何她也不知道,她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觀望一二的。
畢竟郭西慈在這兒念書,見過的女孩兒也不少了,卻鮮少真有一門心思念書想要出人頭地的女孩兒,郭西慈對晏昭昭的不看好其實是大於欣賞的。
但現在郭西慈發現她錯了。
晏昭昭的體內遠遠有比她想的多的多的能量,她堅韌而不可打倒。
晏昭昭學詩詞歌賦,也學君子六藝,除此之外,兵書史書,山河堪輿,奇門遁甲,隻要是她能夠接觸到的,她都發了瘋一般地學習。
她不顧一切地充實自己,就像是一塊兒幹燥的海綿瘋狂地吸水。
隻這一點,郭西慈就覺得值當了,選她沒錯。
郭西慈想的很明白,做的也很耿直。
她直接在一個兩人都在元幕老先生處念書的時候攔住了晏昭昭,出聲喊她。
晏昭昭手裏抱著厚厚的書卷,卻仍然回過頭來看她,給予了她充分的尊重。
兩人究竟在那個午後談了什麽,誰也不知道。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郭西慈開始盡心盡力地幫助晏昭昭學習,以自己作為大師姐的身份對其傾囊相授,毫不藏私。
有了郭西慈的幫助,晏昭昭確實事半功倍,關係突飛猛進。
其實晏昭昭是個非常冷心冷情的人,從她之前對待白芙蕖和沈簾兒等人上就能看出來,她沒有一絲一毫泛濫的同情心,對於自己人和旁人劃分的界限涇渭分明。
其實郭西慈那一日攔著她,不像別人想的那樣說了什麽複雜的內容,郭西慈隻是說要幫她念書。
郭西慈像是一個大姐姐一樣,幫晏昭昭理了理有些亂的發髻,戴正了她頭上的珠花,告訴她,她以後會幫助她念書,省去不必要的時間,且越快越好。
說起來,其他人都以為這是晏昭昭和郭西慈的第一次正式會麵,但並不是。
這其實並不是晏昭昭第一次與郭西慈這樣近地打交道,更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晏昭昭與郭西慈已經很熟悉了,畢竟上輩子兩人打過的交道簡直數不勝數。
晏昭昭怎麽會不明白郭西慈的意思呢。
她在人心方麵的洞察力簡直可怕,加之她對郭西慈真的已經很熟悉了,隻用了短短的兩個呼吸就反應過來郭西慈的意思。
郭西慈是看到了自己身上的價值,自己的努力得到了郭西慈的認可。
不過晏昭昭記得這位郡主上輩子的結局算不上很好,而這份不好甚至還有晏昭昭的手筆在裏頭。
郭西慈出身武將之家,卻極擅朝廷權謀心術,從元家族學畢業之後,經女子科考一路扶搖直上。
女帝暴斃之時,郭西慈的羽翼已經完全充實,她沒有聽從母親郭柑兒的建議選則贏麵最大的二皇子,反而效忠於大皇子。
郭西慈是真正的謀士,她在權謀與兵法上的造詣簡直難以用語言形容,但很可惜晏昭昭與郭西慈站在了對立麵。
這也是為什麽晏昭昭在見到郭西慈的第一麵時並沒有與她相見,之後也沒有主動與她見麵的緣故之一。
並非因為對立所以心中有怨氣,而是因為郭西慈其實算得上是間接死在了晏昭昭手裏的,晏昭昭心裏是有愧的。
她不敢,她愧疚。
郭西慈效忠大皇子,但晏昭昭身邊的可是五皇子梁喑啊。
晏昭昭與郭西慈簡直鬥智鬥勇許多年。
郭西慈一直是大皇子手底下最得用得用的一員猛將,最後還是晏昭昭占了天時地利人和,才最終將郭西慈從大皇子身邊幹掉。
晏昭昭不論是上輩子和下輩子都算不上好人,她的手上沾了很多人的血,也有郭西慈的血。
郭西慈死的時候,晏昭昭第一次沒有去確定她的死亡——死在她手上的人雖不計其數,可郭西慈的死卻叫晏昭昭分外難受。
她們兩是天然對立的,但晏昭昭卻對郭西慈非常欣賞,甚至想要與郭西慈結交一二。
但是那種情況下她們誰都沒得選,一開始的立場就不一樣,注定了不可能成為朋友。
畢竟生死場上,向來是王不見王。
但是郭西慈死的時候,卻叫人給晏昭昭帶了一句話。
她說,酒逢知己千杯少,此生非常高興認識過晏昭昭這樣一位對手,若是有來世,希望來世能夠與晏昭昭不做敵人。
這句話晏昭昭記了很久,一直記到今天。
晏昭昭對郭西慈的心上敬佩不僅僅是因為郭西慈的才華給她帶來的驚才絕豔之感,也因晏昭昭覺得有愧,更是因為郭西慈的大度。
她死在自己的宿敵手裏,卻並不因此而對晏昭昭怨恨不已——這要晏昭昭來做,她捫心自問,自己是做不到的。
大爭之世,郭西慈是晏昭昭腦海之中最難以磨滅的美人兒。
郭西慈雖死了,但晏昭昭知道,其實那一局最終自己還是輸了的,輸在郭西慈的大氣上。
往日與今時今日種種所想都在腦海之中回蕩,晏昭昭不免眯了眯眼。
現在的郭西慈麵容與日後並沒有太大的區別,她身上與前世晏昭昭認識的郭西慈一樣,自信而大方,似乎沒有一絲陰霾。
她是熱烈的,像是一朵灼灼開放的玫瑰,好感和認定絲毫沒有遮掩。
晏昭昭大膽猜測,這一世她興許是選中了自己。
與一位日後必定位高權重的郡主相交當然沒有壞處,尤其晏昭昭知道郭西慈的本領與忠誠,有郭西慈在身邊,晏昭昭就能夠更好地守住娘親和姨母。
加上晏昭昭心裏對郭西慈有種種欣賞愧疚之意,郭西慈這一次主動投誠效忠,對晏昭昭來說是十分驚喜的。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眼眶就紅了,興許是兩輩子的遺憾忽然就圓了,晏昭昭難以自己。
她將手裏的書卷放在了一邊,直接就撲到了郭西慈的懷裏,眼眶裏有些淚,更多的卻是喜悅。
郭西慈比她大半輪兒,是大姊姊了。
對於晏昭昭突如其來的親昵和嬌氣,郭西慈有些意外,卻絲毫沒有厭棄。
她從小獨立長大,沒有兄弟姐妹,從來沒有體味過有個小尾巴在身邊癡纏是什麽感覺,看到同窗敘述自己與姐妹手足如何如何親昵,郭西慈其實是不理解的。
晏昭昭忽然撲到她懷裏,狠狠地摟著她的腰,反倒叫她一顆心都柔軟下來了。
原來這就是有了個妹妹一般的感覺。
嬌嬌軟軟,仿佛填補到了心中哪一塊兒缺憾。
小姑娘還小,以後慢慢教就是了。
嬌氣些也沒關係,她會好好幫襯她的。
晏昭昭也沒有姐姐,姐姐的寵愛與哥哥的寵愛又不一樣。
郭西慈極會做人,外剛內柔,十分對晏昭昭的性子,叫她忍不住覺得心中歡喜。
於是晏昭昭與郭西慈的關係顯而易見地好了起來,仿佛是朋友,卻又更像姐妹一般。
這兩人這樣刻苦地念書,簡直就是冷酷無情的瘋狂學習者,學院之中其他想念書的女學生也被帶得努力起來;
不喜歡念書的,諸如沈簾兒之流就依舊是那個得過且過的模樣;
而心裏頭泛酸水兒的就看不慣了,陰陽怪氣地說郭西慈這是想要巴結晏昭昭。
其實也不想想,郭西慈是什麽身份?
大羲風頭無二的敏妍郡主,頭上背著的可是汾陽王的爵位,郭西慈也需要巴結晏昭昭?
簡直就是不過腦子的謠言。
不過這些謠言晏昭昭不在意,郭西慈就更不在意了。
如今郭西慈沉迷於養育教導妹妹,沒空和白芙蕖沈簾兒之流的妖魔鬼怪多說廢話。
春去秋來,時光荏苒。
流光總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一年很快就過去了,快到晏昭昭都忘了自己的生辰。
她頗有些匆匆忙忙地參加了考校,就準備與好久沒見的珍珍愛愛還有南明和一同回蘇州過年去了。
元家族學之中的很多學子其實是不回去過年的。
大多數學子都是從全國各地來的,回家的路途太過遙遠,一來一去定然舟車勞頓又耽誤時間,自己寒窗苦讀不就是為了出人頭地報效祖國麽,這一時的團聚親情,再舍不得也要舍得的。
不過晏昭昭等人卻是要回去的。
大約是去年過年的滋味叫元幕老先生覺得屬實快活,也可能是元幕老先生覺得自己將公主的心頭肉留在書院過年簡直不像樣,於是發了話,要叫晏昭昭等人一同回蘇州去過年。
晏昭昭舍不得郭西慈,但郭西慈也是要回汾陽去過年的,她家裏偌大一個王府,空空蕩蕩,也隻有一個娘親,郭西慈不回去簡直不像話。
兩人十分不舍彼此地依依分別了,倒是叫一邊的南明和抿緊了唇。
這可不得了,難不成自己日後不僅僅要防著不長眼睛的兒郎挖她的小白菜,還要防著這些英姿颯爽的女嬌娥?
郭西慈還不知道南明和的真實身份,隻當南明和真是南明和,是與晏昭昭一道來念書的表哥,於是喊了他一句公子,叮囑他過年的時候好好照顧晏昭昭。
莫名其妙得了叮囑的南明和簡直一頭霧水。
自家的妹妹還需要郭西慈來叮囑?
可也沒辦法,晏昭昭擺明了就是喜歡郭西慈,還不是一般喜歡,臉上簡直寫滿了喜愛,這口氣隻能咽下去了。
郭西慈縱馬去了,晏昭昭和南明和也下山去山下的育德院接紅袖與嵐樂。
這兩個都長大了許多,看晏昭昭與南明和的目光卻並未變,隻是在紅袖與嵐樂的眼中,姑娘與公子變了許多了。
過了年,姑娘就虛歲十二了,晏昭昭的個頭長高了一些,麵容也長開了許多,臉頰上兩個可愛的酒窩還是當年的模樣。
晏昭昭瘦了些,不過看上去整個人極有精氣神兒。
少年郎的身高倒是基本已經定了下來,他容貌上並未有多少變化,隻是身上的氣勢愈發沉穩。
唯一沒變的,就是南明和對晏昭昭的寵愛。
南明和走到哪兒都要牽著昭昭,嵐樂是不擔心,紅袖卻已經看出些端倪來了。
這兩位說起來身份都不清不楚的,不是兄妹,又是兄妹,這樣粘膩下去,等姑娘都長大了懂事了,又該如何是好?
隻是可憐紅袖的想法並沒有說出口的機會,她得了自己昔日的主子南明和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就隻能睜著大眼睛看著晏昭昭與南明和“如膠似漆”,啥也說不出來了。
回了蘇州元府,一年未見的元府並沒有多少變化,晏昭昭和南明和依舊住原先的院子。
照例還是珍珍愛愛管著元府的中饋,兩位姑娘雖然沒有跟著元幕老先生學習,但卻已經成熟了很多,對於中饋的掌握也已經算是遊刃有餘了。
其實之前晏昭昭還擔憂過珍珍愛愛會不會因為自己被元幕老先生收為了入室弟子而感到困擾,不過這兩位小迷妹仍舊是小迷妹。
用珍珍的話來說,雖然晏昭昭實在是忙的很,鮮少與她們相見聯絡姐妹感情,但“她雖不在江湖,江湖上仍然有她的傳說”,珍珍愛愛經常能聽到晏昭昭的成績,除了驚訝豔羨便是自勉。
珍珍愛愛知道晏昭昭的本事,她們都不想被晏昭昭甩在了後頭,這一年也是努力學習了。
晏昭昭的課業仍舊非常繁重,雖說是回家預備著過年的,其實帶了超級多的書簡和課業回家。
她和南明和的生活經過在書院的這一年之後已經變得非常規律,早上很早便起來圍著小院子跑兩圈鍛煉身體,隨後開始早讀。
早讀之後便用早膳,膳後背書練字寫文章,午膳之後小睡片刻又是課業,還要交出一篇小作來,晚膳之後散步,再練習君子六藝,簡直是忙的團團轉。
珍珍愛愛原還不知道這兩位竟有這樣忙,後來見她們這樣自律刻苦簡直嚇了一跳,之後不由分說地就要叫晏昭昭和南明和出去玩兒。
這也確實,勞逸結合再好不過,晏昭昭和南明和皆同意了,準備在小年夜的時候幾人出去外頭的天香樓吃一頓好的。
正好元幕老先生也被自己昔日的同僚請出去了,幾個小的也可以自己隨意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