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西慈
晏昭昭不住在南明和的心裏,不知道他的心意,怎麽想也想不明白,於是她的理智直接下線,小姑娘直接整個人就跟了出來。
果然南明和這次是真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
他一貫機敏,這一次卻全然沒有發覺自己身後跟了一個小尾巴,最後甚至走著走著就停下來了,轉過頭去看天邊的雲。
雲是最抓不住的,傍晚的雲燒的濃烈熱鬧,可熱鬧最映襯孤獨,晏昭昭並不喜歡。
她二哥哥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孤寂,晏昭昭幹脆直接跑了上來,出聲暴露了自己的所在。
“哥哥,你想不想我!”
晏昭昭知道自己興許是不好直接出聲去問南明和的,隻好笑嘻嘻地撒嬌打擦邊球,南明和果然軟化下來,順著她的心意說想。
其實昭昭是捉摸不透南明和究竟有什麽心思的,畢竟晏昭昭如今連南明和究竟是誰,什麽出身,每日都在琢磨什麽事情都想不明白,但她就是有這一腔孤勇,願意對南明和寄予所有的信任。
而正是因為如此,晏昭昭沒去問南明和究竟是因為什麽而覺得難過,心裏轉了一圈得不到合理答案,便幹脆大膽地猜測南明和不會真的是因為要和自己分開這麽久而覺得孤獨罷?
晏昭昭對二哥哥的玄學之首——遇事不決,撒嬌就完事兒了。
於是她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癡纏,賴著要南明和抱自己,等南明和吃不消她這磨人功夫將她一把抱到自己懷裏來的時候,她就笑眯眯地攬住了南明和的脖頸,輕輕地湊到南明和的耳邊去了。
“哥哥,我也舍不得你的,你不要難過嘛,我一直會陪在你的身邊的,除非......”
晏昭昭是有意勾動南明和來和自己說話的。
情緒一直憋在心中並不是什麽好事兒,隨意說說話,就算是說廢話,也能叫自己個兒心裏頭好受一些。
“除非什麽?”
晏昭昭釣魚,願者上鉤。
這唯一的願者,永遠都是南明和。
“除非有人把我搶走了呀,否則我就是賴著,賴死了,我也不肯走的。就算哥哥推我,叫我遠遠地走開,那我也絕不肯走的。”
小姑娘轉了轉眼睛,一臉的笑意。
“自然,要是哥哥敢叫我走的話,我就打斷你的腿!”
這話自然是開玩笑的,晏昭昭粉嘟嘟的臉頰鼓起來,唇角兩個小酒窩可愛到不行,簡直毫無威懾力。
南明和卻忽然停了下來。
他倏忽一瞬間想了很多很多。
即使這句話原本並不是回應南明和心裏想的那些事情的,可他忽然覺得,其實諸事好像原本也不過如此。
他配不配這個問題實在很不必要去想,就算他自己覺得不配,晏昭昭卻不會。
不論是重生前還是重生後的晏昭昭,都不會覺得南明和不配——南明和忽然一想,確實一直都是他自己在想,自己究竟配不配,是他鑽牛角尖了。
他還沒想好,所以就一直如同哥哥一般在晏昭昭的身邊保護她,保護到他終於無能為力的時候。
因他的遲鈍無作為,晏昭昭還真就如同她今時今日說的這話一樣,被旁人給搶走了!
等他回來的時候,能見到的還真就隻有昭昭那小小的墳墓和牌位了。
南明和馬上就發現了這個大問題。
如今他這輩子還在糾結什麽配不配的問題太沒必要了,如果還這般,興許這輩子也一樣,還在他想不清楚想不明白的時候,晏昭昭真就又被人給搶走了。
老天爺叫昭昭重活了一回,不僅僅是給她一個重來一次的機會,也同樣是給了他一個重來一次的機會。
那有甚麽好想的,血淋淋的事情已經擺在他麵前了。
畏畏縮縮便什麽也得不到,他自以為退讓就能將小姑娘保護地好好的,殊不知卻給了什麽旁的阿貓阿狗覬覦的機會,要來挖他的牆角了。
這世上恐怕沒有這麽好的事兒!
南明和這輩子還肯讓旁人挖了自己的牆角去,他明和兩個字幹脆倒過來寫算了!
既然畏畏縮縮是落得那樣一個天人永隔的下場,那什麽保護退讓都是不實在的,自己心心念念的小人兒憑什麽叫人搶了去?
不如自己護好了!
感情的事兒也沒有什麽光明正大,他南明和就是先來後到,就是近水樓台先得月,他南明和就是要把自己的小月亮給藏好了,旁人還能說什麽不成?
即使他不想對晏昭昭自私,可這件事情卻是沒得商量的。
更何況小月亮如今喜歡往他的頭頂掛,小白菜也喜歡長在他的地裏,這人如今還在自己懷裏摟著自己的脖頸呢。
於是南明和馬上就意識到自己剛剛想的那些完全就是沒用的東西,也不知道是不是今晚的天色太美太熱鬧,反倒熏出他這一肚子的傷春悲秋來了。
酸酸臭臭,簡直沒意思的很。
這不是他南明和的作風。
昨日之日不可留,更何況是些並不美好的昨日,忘了就罷了。
雖說自己那些勢力興許不太夠群芳園的門檻,不過怎麽說好好養著供著自己心尖尖的小公主昭昭也是夠了的。
誰真敢對他的小白菜下手,他定然要把這人的雙手雙腳全給砍了。
這樣一想,南明和果然瞬間就豁然開朗了起來,看天邊的那些燒紅的雲朵也不覺得有什麽令人傷心了的。
晏昭昭也不知道二哥哥心裏究竟是怎麽想的,一看他身上的情緒顯然是好了不少,她就放下心來了。
“我送你回去,可不許再跑出來了,晚了不安全。”
南明和輕聲說道,晏昭昭仔細瞧他確實麵目從容了一些,便低聲說好。
南明和便沒有再說什麽,趁著月色還未全出來的時候抱著晏昭昭匆匆回了北院。
在北院門口南明和將昭昭放了下來,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些什麽,便催著晏昭昭走了,盯著晏昭昭進了門,這才轉身走。
夜色漸深,周圍好像更冷了一些,不過這一次南明和反倒不覺得心中有什麽所感了,那月也不過是那月,沒有什麽淒淒楚楚的意思。
而這邊的晏昭昭卻歎了口氣。
不為別的,隻為南明和。
其實晏昭昭很少傷春悲秋,她知道自己重活一世已經屬實不易,這一世的每一秒都是上天的恩賜,實在沒有必要傷春悲秋。
她正一門心思回去呢,也不知道女學生的宿舍裏頭發生了什麽,還沒到院子門口,就遠遠地聽到有人尖銳的叫罵聲,混雜著小姑娘嗚咽的哭聲。
那哭聲倒耳熟的很,晏昭昭聽出來正是那白芙蕖。
那不成又白蓮花起來,這一回又招惹到了哪家的小縣主小郡主了?
果然她剛剛進了院子,就看到白芙蕖被推倒在地上,身上全濕透了,一邊胖乎乎的沈簾兒都不敢說話,隻敢又懼又怕地看著一邊,小小聲地說道:“君主果真仗勢欺人......”
還真被這白芙蕖給惹上了個郡主?
那運氣也不要太好。
畢竟這一班女學生裏頭有好幾個縣主,卻隻有一個郡主。
還是個非常不好惹的郡主。
晏昭昭來的時候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同班女學生裏頭有汾陽王郭純的嫡孫女郭西慈,號敏妍郡主,是個極極潑辣俏麗的美人兒。
郭西慈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如今已經十七歲了,乃是元家族學第一批將要念完書的優秀女學生之首。
這位小郡主也正是之前晏昭昭聽說的,元幕老先生的親傳弟子之中唯一的一個女學生。
晏昭昭的娘親對郭純很是推崇,兩人也曾經探討過很多兵法戰略上的事兒,郭純大將軍也算得上是琮陽公主的授業恩師之一,所以晏昭昭對郭純的事情了解的還挺清楚。
郭純同樣是戰功赫赫的大將軍,是晏昭昭祖父的得力大將,不過因為常年征戰沙場,身上落了不少傷,姨母還沒有登基的時候就已經告老還鄉了。
這位郭純大將軍確實是從泥腿子滾上來的將軍,對梁家皇室簡直是忠貞至極,告老還鄉的時候馬上就將手中虎符交還了,甚至連爵位都沒要。
原本先帝要給他封個國公,他都差點一頭撞死在金鑾殿上了,人雖是個粗人,大字說不出幾句,且格外地忠君護主。
先帝這就沒法子了,想了想麵上打發了他回去,其實暗地裏直接將汾陽那一塊兒地封給他了,差點把郭純老人家給活生生給嚇死。
新帝好一頓安撫,這才把炸毛的老人家給安撫了下來,不過最後郭純還是隻要了個汾陽王的爵位,封地沒要。
不過郭純是個實心眼人,他與晏家一樣是白手起家,對自己貧窮之時的妻子兒女並沒忘,也正是給先帝一個台階下,用這封地給自己的老母親和發妻討了個正一品的誥命夫人。
郭純還討了個恩典,說是自己百年之後,汾陽王的爵位要傳給他唯一的女兒。
郭純在上戰場的時候傷了根本,沒法子生兒子了,膝下就一和老妻生養的姑娘,大名叫郭柑兒。
功成名就之後給自己的老母老妻討個誥命的恩典是常有之事,倒是這等要求自己將爵位傳給女兒的事兒很新奇。
先帝對他這要求十分感興趣,便問他為何要這般,倒是一貫說不出什麽大道理的郭純想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郭純說,自己隻有這樣一個女兒,自己在屍山血海裏頭摸爬滾打才有了今日的權勢,他是絕不可能去原本鄉下的那些親戚裏頭挑個素不相識的男孩兒來繼承他郭純這一支的。
更何況,如今他郭純已經不是鄉下的亭長了,門第與往日截然不同。
郭柑兒也是與自己一同在行伍之中打滾的女孩兒,如今已經二十七歲高齡了,又有個封了王的親爹,恐怕婚嫁之事上會很困難了,保不齊有那起子不要臉的小人盯上他女兒單純善良,來騙他家的門第。
汾陽王膝下唯一的嫡女,這是何等的權勢?
這世上可不缺不要臉的人,見了權勢就如同見了血的蒼蠅一樣,嗡嗡嗡地馬上就不請自來了,郭純自己已經深有體會了。
所以他要給自家女兒討個恩典,由女兒來繼承他郭純這一脈,招贅入府,找個身家清白毫無根基的人當贅婿延續香火,然後將汾陽王這個爵位留給郭柑兒。
先帝覺得新奇,又設身處地地想了想自己膝下那一對寶貝女兒,馬上就發覺自己當初也是這般心情。
先帝與先皇後伉儷情深,隻孕育了兩個女兒,後宮沒有男嗣,一直頂著朝堂壓力沒有納妃。
因著沒有男嗣的緣故,先帝也舍不得自己兩個公主受了委屈,這才決定將皇位留給公主,於是才將長女阿惠封了太女。
老父親一片拳拳回護之心天地可鑒,先帝想明白了,馬上就同意了郭純的要求。
大羲曆史上雖然有過好幾位女皇,女王爺可是頭一遭,這郭柑兒已經是鐵板釘釘的準女王爺了。
郭柑兒也同樣是行伍裏頭出身的,之前也常年跟著郭柑上戰場,乃是汾陽本地有名的悍婦。
姨母梁惠還在當太女的時候就對郭柑兒十分欣賞,登基為帝之時郭純還在,姨母不舍得郭柑兒受委屈,立馬就給郭柑兒封了郡主,還用半副公主儀仗,並下了口諭,等郭柑兒繼承王位的時候一定親自為郭柑兒加冠。
之後郭柑兒招贅入府,生了一個女兒郭西慈。
可惜那男人沒福,不久就病死了,郭柑兒也沒有再招贅,隻是專心教養自己唯一的女兒郭西慈。
這郭西慈也一樣,剛出生就得了女帝親賜的郡主封號,也和她娘親一樣用半副公主儀仗,算得上是極得天家寵愛了。
郭柑兒雖說性情稍顯凶悍,卻將郭西慈教養地極好,這小姑娘也爭氣,舍得汾陽王府裏頭的富貴窩,十歲的時候就來元家族學念書了,更是一舉獲了元幕老先生青眼,成了元幕老先生唯一的入室女弟子。
郭西慈獲元幕老先生青眼的緣故也很玄妙,是因她來學院的第一日,就有不長眼的男學生抱著些攀附權勢風花雪月的心思來招惹她,卻不料被她打了一頓。
她還在學院裏頭說的明白,她郭西慈來元家族學念書是為了日後承襲王位的,不是來卿卿我我的,日後還有不長眼的,她一律綁了丟下山去。
郭西慈是第一個這樣強硬表示自己不是菟絲花的女學生,她求學的目的也很明確,是為了襲爵,坐穩這個汾陽王的爵位。
言後之語未盡,但晏昭昭已經品出來了,郭西慈將來是要為老梁家效力的。
這種想法與晏昭昭的想法不謀而合,她要保護自己的娘親與姨母,也是護著老梁家的皇權,郭西慈之言語,也顯然一致。
所以晏昭昭對郭西慈還頗有向往之情。
更何況她剛剛已經從南明和那裏曉得了,郭純一家都是老梁家的嫡係,郭西慈更是女帝的心腹之臣,這郭西慈也同樣聰慧非常。
郭西慈興許是認得出晏昭昭的,不過她是個聰明人,女帝的意思是叫昭昭與這位雷厲風行的小郡主好好相處。
畢竟兩人是一個輩分的,等將來昭昭當權的時候,郭西慈也能做昭昭的得力助手。
這件事情南明和也同樣知道。
不過“得力助手”這個詞兒,在南明和這裏用的是“純臣”。
自然,這些消息都是女帝的人告知南明和的,“純臣”也是女帝的原話。
女帝一定是話裏有話的,但是她並沒有說出來,譬如這個純臣,說的清楚明白,卻也完全不清楚明白,要南明和自己去揣摩。
南明和其實私下裏與女帝是有很多交流聯係的,即使女帝從未問過,卻似乎從一開始就很明白南明和究竟是什麽出身,也知道他究竟要做些什麽,但是她完全沒有管過。
隻有在這一次南明和下定決定要跟著晏昭昭來蘇州的時候,女帝曾經托人問過南明和一句,忠君否?
南明和當然明白自己的責任,但是他覺得自己沒有必要欺瞞這位多智近妖的女帝,所以他隻說了兩個字,忠明。
昭昭,明也。
南明和的意思很清楚明白。
得了南明和準話的女帝便再也沒有問過南明和相關的事情,但從那以後似乎對他的態度有了極大的改善——時不時會差人送些宮中才有的書卷來,甚至會告誡他一定要好好跟著元幕老先生學本事。
她沒有說念書,而是說學本事。
是為了更好保護昭昭,南明和覺得自己明白了女帝的意思。
至於其他的相關的有的沒有的秘密,南明和並不是很在意。
所有不明白的總有一天會水落石出,而在真相大白以前,南明和隻想護好自己的小姑娘。
話倒是扯遠了,且說晏昭昭如今正站在院子裏,目光若有所思地放在白芙蕖對麵緊閉的房門上。
燭火能很清晰地掩映出那屋子裏頭有個身影曼妙的美人,頭上素淨的很,什麽釵環都沒戴,正坐在書桌前,手中正拿著一隻狼毫小筆,渾然不在意院子裏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