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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胞兄

  思及剛剛他還為了自己動手,還抱著自己這樣遠回來,晏昭昭心裏的愧疚簡直一瞬間就決了堤,叫她淚水愈發洶湧。


  外頭的明一明二輕輕地敲了敲門,隨後一個小小的藥箱從打開的門縫裏頭遞了進來。


  晏昭昭連忙去將那藥箱取過來,小心翼翼地將南明和身上的衣裳敞開,盡量穩著手將已經準備好了的各色藥物輕輕地敷到南明和的傷口上。


  藥物當然會有刺痛感,南明和身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顫抖著,語調卻仍舊非常平穩。


  “赴了一場鴻門宴,手下裏有人反了水,故而受了點傷,並不致命。”


  南明和倒不覺得這算什麽。


  疼當然是疼的,隻是他的小姑娘垂頭喪氣地在他麵前親手為他上藥——她這樣不顧一切地跑出來是為了他,他便不覺得有什麽疼了。


  “什麽人敢對你動手?”


  晏昭昭心裏半是心疼半是惱怒,她簡直想要一刀將那人殺了。


  南明和想到那個與自己差不離多少的人,忍不住勾唇笑了笑:“他啊,血緣上來說,應當算是我的胞兄。”


  他的目光之中有南明和沒有的邪肆,對某些東西帶著勢在必得的笑容——但南明和會讓他知道,今日他受過的傷流過的血,不用他日,今晚就必定還之。


  有些東西他不願去爭搶,他若想要,給他便是——但有些東西南明和分毫不讓,譬如麵前撲閃著的這一雙大眼睛。


  晏昭昭是他的逆鱗,南明和很願意告訴每一個這個道理。


  今次鴻門宴,南明和至少功成身退,身上也並非重傷,養養就好了,可他那位胞兄就不一樣了。


  也不知道他會因此如何元氣大傷,南明和隻希望自己的胞兄會喜歡自己送給他的禮物。


  晏昭昭卻因此言大為震動。


  南明和還有哥哥?!


  晏昭昭隻覺得這些謎團越來越多,她的眼中還帶著淚,卻還是固執地抬起頭,無聲地看著南明和。


  南明和知道她在問自己的身世。


  這個時候晏昭昭已經完全不信他是晏秋與南家的孩子了,北疆南家哪裏會有這樣凶險的陣仗,需要南明和去赴湯蹈火?

  好好一個貴家公子,怎麽會和南明和這般弄的一身是傷?

  在晏昭昭不知道的時候,南明和究竟過的是什麽日子?

  晏昭昭不知道。


  但就算南明和不是南家的孩子,他就算是這天下任何一個人,那也是陪著晏昭昭從小到大,給她無盡寵愛的二哥哥。


  是她的二哥哥,這便夠了。


  她仍舊一如既往地,更甚者比從前更加地信任依賴於他,血緣並非是天塹難以逾越,至少晏昭昭的人心齊。


  但她仍感覺自己什麽也不明白,隻好惶恐而無助地看著南明和,希望他能給自己一個答案。


  南明和很想將自己的心都掏出來給她看,但是現在分明還不是時候啊......

  什麽都沒有處理好,左右身後都是一團亂糟糟的,他在刀劍上行走,並不想將小姑娘也拉到這樣的境地之中。


  所以他垂了垂眉眼,忽然說道:“昭昭,我難看嗎?”


  他忽然這樣問,晏昭昭都懵了。


  晏昭昭大約反應過來他並不想說,便將藥上完了,替他攏了攏衣裳,手卻落在了他與南明和截然不同的臉上,手下一片冰涼。


  她也不說話,隻是順著南明和的臉摸到了他的耳後,細細輕撫,果然摸到一點點卷邊的皮兒,

  順著這皮兒緩緩地將這人皮麵具給揭下來,晏昭昭所熟悉的南明和容顏終於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南明和衝著她微微地笑了笑,眉眼裏很是溫柔,帶著安撫之意,叫她不要惶恐不要傷心。


  晏昭昭忽然究極想哭。


  她讀懂了南明和剛剛的眼神,知道南明和是覺得自己如今什麽都沒有定下來,並不好告訴她——而這是少年人的自尊和倔強,晏昭昭不想逼著他。


  這樣的二哥哥叫晏昭昭覺得格外無助起來。


  他都仍是尚在奮鬥之中的少年人,自己更是什麽也沒有,他卻還要照顧這樣的一個自己——晏昭昭愧疚而難受。


  晏昭昭愈來愈想要變強,她不僅僅想要站在南明和的身側,更想要將這樣的哥哥好好地護在自己身後。


  上輩子她權傾朝野,是為了自己的癡心一夢,這輩子她仍舊如此,卻是為了自己身邊這個少年郎。


  “昭昭,你不要覺得愧疚,很多事情是我原本就應該做的,隻是你不明白而已。”


  南明和垂著眉眼笑了笑,避開了自己胸膛上的傷口,將晏昭昭攬在自己懷裏。


  我這一輩子,起初就是為你而活,後來更是為你而活。


  心甘情願,不曾歇息,亦無論朝夕。


  這是這樣的話南明和從未說出口。


  晏昭昭不知為什麽仍舊痛哭出聲,南明和低頭在她柔軟的發頂輕輕地落下一個吻,克製而溫柔,輕地仿佛鴻毛飄落雪地,悄無聲息。


  “昭昭,家裏頭還有我的元宵嗎?”


  “家裏”這兩個字讓晏昭昭呼吸頓停。


  家......


  原來那個小院子,也算是兩個人的家嗎?

  “有昭昭的地方,無論是群芳園,還是蘇州元家,都是我的家呀。”


  誠然,對於以前的南明和來說,他早已經沒有家了。


  但是如心之所處,有她在的地盤,皆是他的家。


  是他年少偷吻的露珠,此後山長水遠,仆仆來赴,既做他的眼淚,也做他的湖。


  晏昭昭聽到南明和胸膛之中穩定傳來的心跳聲,他的話語之中微微地帶了笑意,於是胸腔深處也輕微地震動著,帶到晏昭昭的耳朵裏,絲絲癢意。


  晏昭昭忽然就覺得蘇州這一夜的圓月也終於算是團圓了,就算她身在襄城千裏之外,也仍舊不算獨在異鄉為異客的漂泊者,身邊至少還有南明和在。


  所以她猛然吸了吸鼻子,雖說不明白為什麽南明和這個時候還惦記著元宵,卻還是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淚水,努力笑道:“有呀,我還給二哥哥親手做了一碗元宵呢,現在回家去,興許還能吃到熱乎的。”


  南明和便笑了。


  他頗有些俏皮地偏了偏頭:“昭昭願意為我下廚,是我榮幸之至。”


  “那咱們回家吧!”


  晏昭昭將自己臉上的淚水一擦,仍舊小心地避開了南明和胸膛上的傷口。


  回家這兩個字又觸動到了南明和心底最深處的柔軟,他笑了笑,將自己的衣裳重新穿好,點了點頭。


  南明和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去抱晏昭昭,晏昭昭卻不肯。


  她擔憂南明和的傷,隻肯牽著南明和往走,南明和拗不過小姑娘的意思,便牽著她一步一步地往元府的方向走。


  夜已經很深了,月光將兩人的身影拉得格外長。


  “哥哥,雖說上元節已過了,可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明日咱們再過一個上元節,隻屬於我們兩的上元節,好不好?”


  小姑娘的聲音軟軟糯糯,還帶著一些哭過之後的滯澀和沙啞,

  “好。”


  南明和當然說好。


  月色落了滿頭,大約也算白首?

  兩人到之晏昭昭偷偷溜出來的那個小門前,那黃婆子居然還在喝酒猜拳,門虛虛掩著,晏昭昭都能聞到那黃婆子身上傳來的酒氣。


  她皺了皺眉,便聽到南明和輕笑。


  黃婆子仿佛聽到了南明和的聲音,竟是立馬打開了門,南明和便牽著晏昭昭光明正大地走了進去。


  那黃婆子身上尤有酒氣,就滿臉肅容,低垂著頭,對南明和的姿態十分恭敬,全然不似之前晏昭昭看到她的時候那吊兒郎當的糊塗模樣。


  原來不是她喝的老眼昏花認不出紅袖與晏昭昭的區別,分明就是早已認出她是誰,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叫她隨意進出罷了。


  “哥哥,你的人?”


  晏昭昭驚訝地揚了揚眉,南明和與她交疊在一起的手便動了動手指,輕輕地刮了刮她的手背。


  “我的就是你的。”


  他這般說,反而間接承認了這一切,倒叫晏昭昭哭笑不得。


  南明和很少在晏昭昭的麵前這樣癡纏膩歪,大約是今夜月色醉人,叫人忍不住心頭動彈。


  時間又很快地過去了。


  起初晏昭昭還很擔憂南明和身上的傷,不過南明和特殊的體質很快就起了作用,他傷好得極快,愈合結痂的速度旁人難敵。


  晏昭昭也想要給他用消痕褪疤的藥膏,南明和卻渾然不在意。


  如今世道,大羲男子皆以肌骨如玉為美,和女兒家一樣不喜在身上留疤,南明和卻十分不在乎。


  他態度輕鬆,卻頗有深意地看著晏昭昭的雙眼,輕聲告訴她——疤痕對他來說是過錯和痛苦的證明,時時鞭策著他更加努力,不能懈怠。


  晏昭昭懂了。


  興許這就是南明和能夠在這種情況下仍舊挺拔秀麗風骨不折的緣故,無論什麽困難都無法將他打倒,當他從危機之中重新站起來的時刻,他便比上一次更強。


  春風又綠江南岸,天氣已經一日比一日暖了。


  元幕老先生詢問晏昭昭什麽時候想去族學,晏昭昭卻笑而不語。


  她確實想要變強,卻不急在這個時候。


  元家對她來說已經算是過去式,唯有最後的一個小小的煩惱元依媛尚未解決。


  她要和二哥哥說話,晏昭昭就讓她說,看她能鬧出什麽花樣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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