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歸來
晏昭昭可不是什麽良善之輩,她最煩這種見人家丫頭小就動手欺負心裏沒數的混賬,用力地在兩人頭上踢了好幾腳,這才踩著兩人的後背往外走了。
不過做事兒還是要謹慎,晏昭昭怕還有麻煩找上門來,直接將自己剛剛穿著的那雙布鞋給脫下來丟到了一戶人家的露天茅廁裏頭,幸好腳上穿著厚厚的棉襪,也不覺得冷。
身上的齊腰裙子拽到胸上束緊了當齊胸,外袍拖下來在腰間一裹,頭發打亂了,看起來就與剛才完全不是一個人了。
接下來倒還算順利,晏昭昭也沒有遇到什麽麻煩,可她到了明一明二住的小院子門口,用力地拍門,也沒見裏頭有人。
門口旁邊還堆了柴火,貼了簇新的楹聯,與左右的院子也沒有什麽兩樣,門檻邊兒上還放了一碗元宵,看樣子是吃了兩個又匆匆忙忙走了,筷子也掉到了地上。
晏昭昭用手試了試元宵的溫度,感覺稍稍有些溫,兩人可能走了有一會兒了。
這是去了哪兒?
她這時候才忽然覺得心裏頭襲來一陣無助,在府裏頭的時候尚且覺得還有明一明二,如今明一明二也不在了,就叫晏昭昭徹底覺得惶恐了起來。
晏昭昭若是已經有二八或是雙十年華,她也不怕,可如今她還是個小姑娘,這時候如果再到處亂跑,難免還要給南明和惹麻煩,隻好垂頭喪氣又心驚肉跳地準備原路返回。
那兩個剛剛被晏昭昭打了一頓的成年男子渾身惡臭地迎麵走來,都摔得鼻青臉腫了,卻還是忍不住自己的花花腸子,迎麵一個小姑娘,也沒認出來這就是剛剛整了自己一頓的晏昭昭,又想上去毛手毛腳。
晏昭昭煩的很,不願與他們糾纏,側過身子避開了,剛剛想跑,卻沒料那兩個男子一左一右地將她堵在了牆角,也不顧著左右還有人看著,直接上手去摸晏昭昭的臉。
晏昭昭衣袖之中的手一抖,旋即就從衣袖之中摸出來一瓶腐蝕性極強的藥液,她也懶怠和這些人廢話,手一動,正準備潑出去的時候,身後就聽到一個陰惻惻的聲音。
“誰許你們動她的。”
這個聲音萬分疲憊,有些難以抑製的虛弱,卻仍舊帶著排山倒海而來叫人覺得恐懼的力量。
那兩個男子沒聽清楚,晏昭昭卻聽清楚了,她的眼淚瞬間就湧到了眼眶裏,還沒看到人的時候,便看到擋著自己的一個男子直接被從一側踹飛了出去。
那一腳絕對是下了死勁的,晏昭昭就這般看著這個男子甚至沒有反抗之力地被從自己麵前踢了出去,落到十步開外的地方,發出重重的一聲聲響。
那男子瞬間就哀嚎了起來,恐怕是跌斷了哪裏的骨頭。
紅柳巷打架鬥毆常有之事,有人一動手,左右圍觀者就立馬跑回了自己家裏頭,該關門的關門,該關窗的關窗,一點兒聲響都不敢發出來了,唯恐波及到了自己。
晏昭昭淚眼濛濛,眨了眨眼就看到南明和站在剛剛那個男子站著的位置上。
嚴格來說,麵前的這男子看上去並不是那麽像她的二哥哥。
晏昭昭過了年見風就長,麵前的少年——不,他更像青年人了。
他又高了不少,如今已經不再是少年的青澀了,挺拔地如同斷崖峭壁上頑強生長的修竹。
麵前之人的麵容與南明和並沒有一分相似的地方,普普通通,唯有一雙眼睛與南明和一樣幽深而深沉。
但這是她二哥哥的雙眼。
晏昭昭一輩子也不可能忘記。
他一身風塵仆仆,素白的衣衫上全是塵土滿袖,有些地方甚至已經分辨不出原來的顏色了,泥土和血液混在一起,髒兮兮的。
但這絲毫不折損於南明和身上的風骨。
在後宅大院裏的時候他像是一柄放在觀賞架子上的寶石劍,而到了這裏,他更像是跟隨將軍兢兢業業殺敵無數的寶劍,鋒芒畢露,見血封喉。
她剛剛想要喊人的時候,就見南明和將手輕輕抵在她的唇前,轉過身去,看著剛剛那個居然敢伸手去摸晏昭昭臉的男子。
“哪隻手摸的?”
南明和的語調有些玩味,更多的是不耐煩。
他很疲倦了,沒工夫和這些下九流的渣滓廢物浪費口氣。
那男子轉過身就想跑,連自己摔倒在一邊的同伴都不管了,匆匆忙忙地就想走。
卻不料好幾個青年男子直接堵住了他離去的道路,不言不語,卻叫他更覺可怕。
剛剛發問的青年已經將呆呆的小丫頭抱在了懷裏,他慢慢地走到了這青年的背後,再一次問道:“哪一隻手摸的?”
這男子還不說話,南明和就已經徹底失去了耐心,抱著晏昭昭轉過身就走。
他的聲音遠遠地穿過來:“過時不候了,把他的兩隻手都給我剁下來。”
“是。”
堵著那男子的正是明一明二,他們向來是唯南明和是從的,南明和出聲,他們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拔劍出鞘。
天涯,明月,紅柳巷裏還有出劍的劍。
空氣之中隱約還彌漫著今日的元宵甜味,卻已經有血腥味兒慢慢地漫了開來。
疼痛的嘶吼聲已經被堵住,明一明二的手腳很利索地就將這兩個人都給處理了——這樣的事情在紅柳巷之中簡直再常見不過,竟然敢動手去動別人的人,被人尋上門來丟掉了性命,自然也是再正常不過了。
紅柳巷向來就是這樣一個藏汙納垢的地方。
南明和抱著晏昭昭往明一明二的小院子走,明一明二就在後頭遠遠地跟,誰也不說話。
晏昭昭想說話,南明和卻輕輕地捂住了她的嘴。
他一貫溫暖的手這一次卻冰涼地如同玄鐵一般,晏昭昭見了南明和,心思已經定了下來,卻仍然滿腦子都是擔憂——二哥哥這究竟是怎麽了?
南明和帶著昭昭回了明一明二的小院子,他不聲不響地抱著晏昭昭進了屋子,明一明二便自覺地留在了院子裏頭。
這屋子裏頭也很樸素幹淨,左右堆了一些廢棄還未燒幹淨的信件,晏昭昭看到上頭的筆跡都是南明和的。
南明和將晏昭昭放在墊了軟墊的椅子上,這才長呼了一口氣——他的呼吸十分粗重,晏昭昭才覺得心頭不妙。
南明和卻說話了:“昭昭,我回來晚了,沒能陪你過元宵。”
他一句話喘了三次,聲音比尋常沙啞了不少。
這句話晏昭昭隻覺得耳熟,她晃了晃神,總覺得自己好像在什麽時候聽南明和說過這句話。
“昭昭,我來晚了。”
眼前的淚光之中恍惚有個人的輪廓顯現,與麵前的南明和逐漸重合在一處。
隻是那個輪廓顯然要比晏昭昭麵前這個要成熟很多,他的目光帶著濃重而化不開的哀傷,一字一句裏都是心碎。
這是什麽時候?
晏昭昭不知道。
晏昭昭的意識很快被南明和身上傳來的血腥氣兒叫回了神,混著濃濃的藥味,叫她心驚肉跳。
她顧不得說話,淚已經開了閘一般地往下掉,徑直就伸手去解南明和的衣襟。
南明和按住了晏昭昭的手,語氣之中少有地帶了一絲如同祈求一般的語氣,歎息道:“昭昭,別看。”
“不,我要看。”
她說這話的時候,淚水正好從她的眼眶裏往下掉。
那一滴淚如同有千鈞重,幾乎將南明和所有的堅持都給擊潰。
淚水將晏昭昭臉上的蠟黃給暈開了不少,她一雙眼睛泡在淚水裏,格外亮晶晶,滿是祈求和固執。
“乖乖,別看,會嚇到你的。”
南明和的眸色幽深了一些,還是這般說道。
晏昭昭便不回答了,她一隻手被按住了,就伸出去另一隻手,誓要將南明和的衣襟解開。
於是南明和還是鬆了手,他曉得他攔不住晏昭昭——更攔不住他見了晏昭昭就開始心軟的心。
南明和不知道晏昭昭究竟是怎麽跑出來的,他原本疲憊歸來,還想著究竟怎麽才能瞞天過海,叫晏昭昭不要知道自己這一身的傷,就看到兩個色膽包天的混賬將一個小姑娘堵在牆角動手動腳。
他原本並不在意,目光掃了一眼,卻無端覺得十分熟悉,電光火石之間就反應過來那個是他的小姑娘昭昭。
晏昭昭會在這裏,那定然是因他並未如約歸來而覺得焦灼,於是下意識跑出來找明一明二,就是為了知曉他的蹤跡。
她這樣一個小小的姑娘,身嬌體弱又格外貌美,怎麽敢一個人偷偷地跑出來,還到這樣危險的地方來?
南明和下意識地生氣,卻又反應過來她分明是為了自己。
隨後南明和所有的動作都超出了理智範圍之內,他所有的堅硬外殼仿佛都在看到晏昭昭的那一刻裂了開來,若非知道不能,他真想一輩子將這小姑娘揉碎在自己懷裏,叫她永遠都不能離開自己。
如今這小姑娘的雙手正顫抖著將他的衣裳解開。
晏昭昭看到麵前青年的敞開胸膛,肌骨分明,清瘦卻有著勻稱的肌肉——這原本應該叫晏昭昭臉紅的,可她的目光落在南明和胸膛上新新舊舊不計其數的各種疤痕,還有肩膀上一道長長的刀口上之時,呼吸都快停了。
這一道刀口頗深,皮肉猙獰,應當是已經上過幾次藥了,卻還是止不住地往外滲著血水。
晏昭昭的手抖得更厲害了,眼淚更是快把自己給淹了。
南明和忽然就覺得,自己無論多辛苦,為了她總是值當的。
“這究竟是怎麽弄的?你去了哪裏?”
晏昭昭的心裏有一百個疑問,看到這傷口簡直覺得心都被一隻大手狠狠地攥成了一團,連呼吸都快停了——是誰將他傷成了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