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出府
蘇州的雪並不厚,春風一吹便立馬化成水消融了,而一貫嬌小的晏昭昭居然如同小樹苗一般見風就長,竟是迅速地就竄高起來。
她臉上原本有些圓乎乎的輪廓很快地消了下去,身高也高了不少,遠遠看去,終於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青澀姿態了。
她這般一瘦,便更加像陛下和公主年少的時候了,眉目裏連一點兒晏珩的痕跡都找不到。
有時候晏昭昭攬鏡自照,也會笑自己當真是老梁家的模樣——她肌膚細膩,鼻梁高而挺,眼窩微深,紅唇小小一抹,巴掌大的小臉就已經是天姿國色。
她自從還在襄城之中將晏芳蕪那一房的手斬斷之後,便斷了很多該吃不該吃的藥丸子。
所有要入口的藥物全部都由南明和親自調理過目,以前藥物留下的後遺症已經好了不少,整個人身上的氣派便好了不少,也沒了之前一股病弱的不足之氣。
晏昭昭的心情甚佳,她在等自己的二哥哥回來。
南明和出去做了什麽,晏昭昭從不過問,一般來說,她對南明和總是有最大信任的,也隻是巴巴地等著二哥哥回來和她一同過元宵節。
元宵節又稱上元節,晏昭昭很喜歡這種團團圓圓的節日。
往日她娘親常常在外頭操練新兵,很少在家裏頭,她都是白日在宮裏頭陪姨母過,晚間回去在府裏頭陪爹爹吃些元宵,再熱熱鬧鬧地與二哥哥一同去外頭看花燈的。
可惜今年她隻在蘇州了。
沒有父母,沒有姨母,什麽也過不了了。
這叫晏昭昭覺得心裏頭有些難過,不過好在南明和答應了她自己會在元宵節之前回來,一定陪她過上元節。
懷揣著這樣對南明和的期望,晏昭昭日日都簡直是在掰著手指等南明和回來。
正月十五的時候,晏昭昭這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金貴女兒非要下廚去做元宵。
她又不會做,巴巴地看著廚娘揉元宵,想起來自家二哥哥是最愛吃甜口的,便特意做了好幾個包著豬油芝麻的,多放了細糖,又香又甜,保準二哥哥喜歡。
晏昭昭將這幾個元宵特意溫在小廚房裏頭,又按著南明和的喜好穿了一身銀文陰繡的襖裙,翹首以盼等著南明和回來,隔半個時辰就差人去大門問一回秋哥兒回來了沒有,恨不得自己就飛到二門去守著。
元依媛作為府裏頭的半個主子,也大約知道南明和不在,她簡直比晏昭昭還殷勤,也不和晏昭昭說話,穿了一身衣裳,如同無頭蒼蠅一樣在前院亂轉。
晏昭昭看她的衣裳,隻覺得哪裏有些眼熟,半晌才反應過來這件衣裳與自己死前穿的那件衣裳差不了多少。
這簡直晦氣,也不曉得元依媛是不是曉得,目光若有若無地往晏昭昭的身上瞄,瞄得昭昭心頭火起,直接叫人給她按回自己院子裏去了。
她如今一門心思等著南明和回來,沒心思與元依媛玩這些花花腸子。
但一貫不食言的南明和卻好似食言了。
晏昭昭從黃昏開始等,一直等到夜裏月懸中天的時候,南明和都沒有回來。
珍珍愛愛被祖家接去過上元節了,元幕老先生感了風寒有些不舒坦,早早地就回房歇著了,紅袖也因晚間用膳的時候不小心多喝了兩口酒,晏昭昭見她頭疼,就叫她去睡了。
隻剩下一個晏昭昭還在等著。
身旁沒了人,晏昭昭隻覺得渾身上下都是寂寥。
蘇州不是她的家,她難免覺得心裏頭難過。
晏昭昭滿臉的愁容,連小廚房的丫頭都說秋哥兒興許今日不回來了,她卻固執地要她燒著火溫著元宵,若是她困了就是歇著,她親自來燒火。
那丫頭哪裏敢真讓她燒火,晏昭昭也就如同失了魂一般和她守在廚房裏頭,呆呆地站在廚房窗邊抬頭看天邊的圓月。
蘇州的天穹感覺比襄城要低許多,那一輪大大的銀盤掛在天際,撒了滿地的清輝。
這個時候連外頭鬧騰的孩子都要睡了,晏昭昭卻毫無睡意。
她不知怎麽的,忽然就覺得心狂跳了起來。
晏昭昭並不怕南明和食言,一個節日而已,不過便不過了,她擔憂的是南明和出事了。
她一直不知道南明和背後究竟有什麽,也從來沒有問過——南明和的秘密一定比她的秘密還要可怕。
但正是由於這樣的不知令晏昭昭一下子就擔憂了起來,她的心如同要跳到喉頭嘔出來了一般,心裏幾乎是瞬間明白過來,南明和沒有回來,恐怕就是出事了。
晏昭昭平素裏所有的理智到南明和身上就跑了個無影無蹤,自她意識到南明和可能出事了之時便瞬間渾身發抖了起來,瞬間這廚房裏頭的元宵也不要了,轉過身就往院子裏跑。
她依稀知道,南明和是北上去了。
因南明和備下的那些東西裏頭,有很多是走水路要用的暈船藥,還有許多很厚的衣裳,若是從蘇州南下,一般不走水路,也不必備這樣厚重的衣裳。
北上去了何處?
是去了最麻煩的襄城,還是去了晏昭昭都不熟悉的其他地方?
晏昭昭不知道。
她匆匆忙忙地往自己的院子裏跑,一下子就跑進了南明和的臥房之中,企圖看一看南明和平素裏的那些信件,卻不料這些信件早就不見了,收拾地幹幹淨淨,連點兒紙片都沒瞧見。
這令晏昭昭有些難受。
她努力鎮定下來,想南明和究竟是往哪裏去了,分明是北上,路途遙遠難當,他為何又在年前的時候答應自己會回來過上元節?
這些問題紛亂的很,加上晏昭昭心緒不寧,怎麽也鎮定不下來,壓根不知道自己這滿腔思緒究竟從哪裏算起,越想越亂。
晏昭昭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勇氣,她曉得南明和留了一些人手在蘇州城裏護著自己,居然有膽量將自己這一身衣裳都給脫了,換了一身紅袖才穿的樸素青衣。
她容色驚人,這樣出去也是不成的,便從果盤裏拿了個石榴剝了皮,將石榴皮的汁液塗在臉上,將自己整張臉都塗得蠟黃蠟黃的,這樣才覺得勉強滿意了。
也不知道晏昭昭從哪裏想的,從南明和的藥櫃子裏頭摸出來一大堆的瓶瓶罐罐,皆是救命用的各色藥丸子,匆匆忙忙地裝在包袱裏頭,便立即偷偷摸摸地往外跑。
這時候正門已經落了鎖,晏昭昭知道隻有一個小角門上還有個黃婆子愛喝酒,這個點應該還在喝酒沒鎖門,她裝作紅袖跑出去問題應該不大。
果然那個小角門附近,黃婆子正在喝酒,身邊聚了兩個小丫頭正在聽她胡天海地地吹牛,晏昭昭隨意丟了兩塊賞銀,說是照姐兒吩咐她出去買東西,她們也沒多在意,兀自喝著自己的酒。
晏昭昭很順利地就到了街上,往魚龍混雜的紅柳巷跑,那地方錯綜複雜,三教九流之人都有,黑戶更是不少,最好躲藏不過了,南明和留給她的明一明二就都在紅柳巷裏。
今日過節,雖說孩子們都回去了,街上倒還算熱鬧,三三兩兩的還有行人,晏昭昭小丫頭在外頭也不算起眼,很快就順利地到了紅柳巷。
晏昭昭上輩子陪著梁喑最落魄的時候,也是住在這樣的巷子裏頭,對很多規矩都還算熟悉,一路走來,也沒惹上什麽麻煩。
這種地方最忌諱偷偷摸摸,偷偷摸摸才反而顯得有鬼,她便挺直了腰杆子,不緊不慢地往那頭走,心裏頭卻快急死了。
明一明二是二哥哥的嫡係,她隻要能夠快快過去,就一定能知道二哥哥的去向,屆時再做打算也不遲。
隻是晏昭昭太過心急,疏忽了她這副打扮顯然就是大戶人家的丫頭,有些刁民自己好吃懶做,別的不會,就喜歡打劫刁難這些比一般人家小姐還嬌氣的姑娘。
她才在紅柳巷之中走了一半,就來了兩個滿身酒氣流裏流氣的男子把她攔住了,說是要她借點兒小錢花花。
晏昭昭曉得這種人就算見了錢也是要毛手毛腳的,她既然敢跑出來,心裏就已經有數了,故而也不怕。
晏昭昭不理他們,兀自悶著頭往前走,那兩個男子一見她這個模樣,登時來了火氣,果然一左一右地要來摸她。
晏昭昭眼睛一轉,便計上心頭。
紅柳巷這樣的地方,死了人也不見得有人管的,故而她故意轉過頭去給這兩個人拋了個眼波,一下子就往最陰暗的一條死胡同跑。
兩個男子對視一眼,都覺得有戲,忙忙地跟了上去。
那死胡頭左右大約是什麽廚房的後廚,左右擺了不少泔水桶,地上有些打滑,晏昭昭穿的軟底布鞋還好,那兩個酒氣上頭的大高個兒就不太行了,一走進來就腳底打滑,自己和自己絆在一起,登時在地上摔了個狗吃屎。
他們摔倒也就罷了,手腳又打翻了左右的泔水桶,頓時裏頭各色腥臭油膩的泔水將他們澆了個透心涼,還沒反應過來,各自頭上就挨了狠狠一腳,踢得他們眼冒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