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依媛
元依媛就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裏,時不時轉過頭來看看他,目光之中不無歆羨,又偶有一絲失落。
孤零零的,就像是在門口的那時候一樣,被擠到一邊去了,便將自己的可憐巴巴表露出來,引得人覺得心裏難過,免不得想要寵寵她。
而等他看過來的時候,目光之中又溢起了一些如同漣漪泛起一般的欣喜。
仿佛給她一點點,就能叫她十分開心一般。
就像是堅韌的不知名花兒,雖然無人在意,但也努力開放。
若是一丁點兒陽光能落在它的身上,也忍不住灼灼開放起來。
於是便叫人忍不住想要將這樣的小可憐捧在手心裏,對她寵愛,再寵愛一些。
從前他以為這種就是祖孫之情了,可時至今日見過了晏昭昭,又見過了珍珍愛愛,他才感覺這是不一樣的。
雖然無法用言語表達出來,可元幕老先生是屬實感覺到了不一樣。
麵前的元依媛將小姑娘的情緒表現地恰到好處,也正是這種恰到好處反而顯得不真實了。
一個年紀小小的小姑娘,怎麽會有這樣好的表達呢——她年紀這樣小,就能克製住自己的心裏的嫉妒之意了?
元幕老先生當然知道答案。
身邊有一對再真實不過的珍珍愛愛,往日無懈可擊的元依媛便顯得奇怪起來。
他有好幾次悄悄地看她的時候,分明見到她麵上並無神情,仿佛自己不過是個局外人一般。
而等他光明正大看過去的時候,她就不一樣了,可可憐憐,我見猶憐。
元幕老先生看著她的模樣,心中也有些滯澀——他之所以在這些孫輩兒裏最喜歡她,不僅僅是因為她聰敏,還因為她長得稍稍與自己已逝的長子有那麽一絲絲相似。
一點點相似就足以引起憐惜。
他當然知道這小丫頭有些自己的小聰明,不過他從前願意看在這一分相似上將她護在自己的羽翼下——總歸也是自己的孫女兒,庇護她,也是情理之中的。
但是這一次他收到了元依媛寄來的信時,他心中憤怒之餘不免覺得失望——自己在元依媛心裏的作用好像僅僅隻是她的保護傘一般。
需要用到他的時候便給他寫信,不需要他的時候就忘在了腦後。
要知道,時疫爆發流行,開學時間延後之事,他不僅僅給昭昭寫了信告知,也給元依媛寫了信。
元依媛隻是乖乖巧巧地應了,口上說了一句祖父要多照顧身子,便再沒有然後了。
而晏昭昭卻隔一段時日便詢問學堂之中的時疫情況,甚至叫人寄了很多很多的藥物過來,幫助他將學堂之中消毒清掃。
還有一份專門為他製作的防疫藥草香囊,乃是晏昭昭親手縫的,與旁人一句輕飄飄的關心不一樣。
元幕老先生忍不住歎了口氣,忽然說道:“阿媛。”
元依媛便立即站了起來,將自己手裏的筷子放下,一副十足尊敬洗耳恭聽的模樣。
元幕老先生正要說話的時候,卻看到元依媛臉色一白,左右晃了晃身子,竟是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
誰也沒有料到事情怎麽突發成這般,連珍珍愛愛都起身去扶她,見她剛剛這一摔,頭上立即撞了一個大包,忙心急如焚地差人去喊大夫。
而晏昭昭的眼神便若有所思地多了。
是個狠人,敢對自己的動手的,心腸皆是狠的。
當初在門口的時候,恐怕元依媛還有後手,要對付大太太,卻沒料到被晏昭昭幾人截胡了。
但晏昭昭很了解這樣的人,未達目的,她便不會放棄,故而她一定還有別的法子,一定要讓元幕老先生為她出頭。
雖說晏昭昭並不與元依媛在同一艘船上,但她知道元依媛要對付的是大太太,便樂得清閑,隔山觀虎鬥。
果然大夫很快就被請了過來。
元依媛如今躺在正房大太太慣常休息的地方。
這大夫一看元依媛的模樣便有些奇怪,他有些欲言又止,卻沒有說話,隻是從藥箱之中拿出來一個裝了辣油的鼻煙壺,輕輕地在元依媛的鼻頭前吹了吹。
鼻煙壺裏的辣味兒一下子飄了出來,又嗆人又辛辣,將元依媛一下子就熏得醒了過來,打了個噴嚏,意識便已經回籠了。
元依媛看著周圍的環境,還未清醒的雙眼之中立馬就漫起了恐懼。
她一把推開了身邊扶著她的珍珍,力道極大,將珍珍推得險些從床榻邊兒上摔下來,自己就匆匆忙忙地往下走。
“女兒何德何能躺嫡母的屋子,怎麽能亂了規矩,這就出去了。”
元依媛都還沒醒過來,雙目之中一片迷蒙,顯然是下意識之中的動作。
果然屋子裏的眾人一聽此話,便臉色各異起來——感情大太太不僅是個教不好兒子的糊塗蛋,竟還苛待自己的兩個庶女不成?
雖說嫡母的屋子庶女確實不能躺,可如今事發緊急,她竟還這樣謹慎,便顯得怪異起來。
不然人家一個剛剛從昏迷之中醒過來的丫頭,怎麽會一睜眼就如此恐懼,渾渾噩噩地仿佛都說不出話來,下意識地往外走。
元依媛的侍女扶她都扶不住,元依媛更是連站都站不穩的樣子,左右晃了兩下,一下子就摔倒在了地上,更是痛呼一聲,豆大的淚珠劈裏啪啦地往下掉。
她如此這般,大房雖裏沒一個主事的在,可大房的下人們哪裏能由著大太太的名聲被元依媛這樣含沙射影地譏諷。
左右兩個仆婦也隻能硬著頭皮上來,想要幫著元依媛的侍女將元依媛扶起來。
不料元依媛十分不清醒的模樣,雙頰更是浮起了潮紅,在那兩個仆婦的手剛剛要挨到她的時候便立即小聲地啜泣了起來,即使一時之間站不起來,也要拚了命地往門的方向爬過去。
她一邊十分笨拙著挪動著自己的手腳,一張巴掌大的小臉上滿是驚恐,哭得梨花帶雨。
“母親,母親......不,不,太太,女兒......阿媛不敢了,阿媛再不敢了,求太太不要打阿媛了,阿媛以後一定聽話......”
她哭得都和要斷了氣兒似的,周圍之人一聽她的話,臉色都變了。
大太太叫人打庶女?
無論是家裏的女兒犯了什麽錯,也不能體罰家裏的嬌客啊!
這是家家戶戶都知道的規矩,尤其是嫡母,雖說管教庶女是分內之事,可再怎麽管教也不能叫人關上門來打人啊,這是什麽道理?
不是自己的女兒,就不心疼了?
想想前段時間大太太為了自己的親女兒元依巧各種疼愛的模樣,又想想大太太散盡千金要為元陽輝謀個一官半職的模樣,周圍之人頓時就不齒起來。
三太太更是個十分誇張的。
因剛剛宴席之中元依媛忽然昏倒,這宴席也就沒吃下去,她也跟著進來了,大約是想看看大房的八卦。
這種局麵反而是三太太最擅長的局麵了,她立馬就跪在了元依媛的身邊,抱著她心肝肉兒的喊,一雙眼睛眨了眨,淚珠子馬上就滾了下來。
她一邊哭,還一邊去翻元依媛的衣袖,拉起來一看,元依媛的雙臂上都是青一塊兒紫一塊兒的印子,新新舊舊,看上去十分觸目驚心。
“阿媛,你這是怎麽了,告訴嬸子,嬸子為你做主!你母親也忒不是個人,這是什麽母老虎啊,上回縱著輝哥兒傷了秋哥兒,如今竟又叫人打你這樣一個孩子!
好孩子,莫哭,若是你母親容不得你,你來嬸子這裏,嬸子定好好地照顧你!”
“娘親,是娘親嗎......不,不能叫娘親,要叫姨娘......姨娘,我可是死了,姨娘你早些帶我走吧,這人間太可怕了,姨娘,我好想你......”
元依媛真真是一雙眼睛都哭腫了,她委屈巴巴地依靠在三太太身上,緊緊地抱著三太太的手臂,仿佛人也不認得了。
元依媛的生母趙姨娘早就病死了,大太太並不喜歡將庶女們拘在自己的院子裏,生父也常年不在府裏,她過的日子和孤兒也沒有什麽區別。
眼見著元依媛的臉原來越紅,竟是如同脫了水的魚一般,嘴巴一張一張的,胸膛起起伏伏,傳出來的聲音如同破風箱一般,竟是當著眾人的麵直接就厥了過去。
她昏過去了之後還在流淚,嘴巴微微翕動著,三太太湊過去一聽,立馬大聲嚷嚷了起來。
“父親,這孩子昏過去了還在喊祖父,求父親您救救她於水火之中。父親,您可要給這孩子討回公道啊,可不能讓這樣好的孩子白白地受了委屈!”
三太太抱著元依媛哭得昏天黑地,仿佛自己懷裏的元依媛不是她隔了一房的庶女,而是她的親生女兒一般,哭得那叫一個真情實意,連晏昭昭都忍不住想要拍案叫絕了。
左右都鬧成一團了,珍珍愛愛臉色不虞,束手無策;二太太更是看得眼睛都瞪圓了,元幕老先生臉色幾乎都黑透了,倒是一邊的南明和抱著在他懷裏縮成一團的晏昭昭,大約是在低聲說著話安撫嚇壞了的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