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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對比

  看著珍珍愛愛臉上極力克製卻不由自主露出來的親近之意,元幕老先生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孩子們原來對他的接觸是這樣渴求的嗎——血脈親情,血溶於水,可他卻幾乎沒有在他們的生命裏出現過。


  這樣的認知讓元幕老先生陷入了沉默之中,張了張口,卻忽而不知道應該說什麽。


  原本珍珍愛愛說她們的爹爹很是思念祖父,常常拜讀祖父的種種大作,元幕老先生也以為她們隻是說說罷了。


  可等她們開了自家爹爹的書房,見到他的桌案上和書架上確實擺了很多自己曾經所著的書冊之時,元幕老先生還是覺得悲從中來,難以斷絕。


  隨手拿了一本《宗元詩錄》翻閱一二,便見到上頭密密麻麻的注釋與見解,看上去都是主人親手所寫。


  這些見解之中,有的筆記稚嫩而淺顯,而有的筆記卻成熟而整齊,大約是主人從小就常常閱讀此書,幼時見解稚嫩,長大後又有了很多別樣領悟。


  而即便詩錄之中的紙張都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逝而不由得泛了黃,這本書卻依舊十分保管地十分完整,可見主人十分愛惜。


  而這本《宗元詩錄》就是自己的詩錄。


  翻到最後的時候,元幕老先生看到一行端正的正楷小字:“吾父之詩詞文采斐然,吾才疏學淺,難以企及,隻是吾從未見過吾父,更未曾入族學,羞矣羞矣。”


  他的三子從來沒有怪罪過他不著家不照顧教導孩子,卻在心裏怪罪自己不夠認真,上不得族學。


  而這樣的書,在書架上還有很多很多。


  這一刻,他忽而覺得自己做錯了。


  猛地一回頭,便看到珍珍愛愛兩個姑娘眨巴眨巴地看著她,門框上懶懶地依著晏昭昭,外頭一道陽光斜斜地灑進來,叫人的心頭都一下子酸軟下來了。


  “珍珍,愛愛......”


  元幕老先生斟酌著開口,卻沒料到晏昭昭竟直接開口打斷了他的話,恃寵而驕地說道:“祖父,下月我要同您一同去就學了,哥哥雖與我同去,卻始終不與我在一處,我怕寂寞,想帶珍珍姊姊和愛愛姊姊一同去族學,可好?”


  元幕老先生看著她巴掌大又笑眯眯的臉,分明是對他心中所想之中猜了個十成十,說這話不過是要給他一個台階下,不由得讚歎公主之女果然早慧聰敏。


  “好。”


  剛剛晏昭昭問出口的時候,珍珍愛愛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兒了。


  以前她們沒有上過元家族學,對上學念書究竟是個什麽概念並不清楚。


  可如今昭昭與她們說過了學堂之中的事情,與她們說當今陛下對女子之作用愈發重視,日後女子也能夠入仕做官,她們心中的心意便愈發激蕩難忍。


  若能進元家族學念書,那便是去了南方最好的學堂。


  自己再加把勁努努力,是不是也能從元家這樣一個小小的宅院之中跳出來,不做一個與母親一般除了後宅便再無他物的普通婦人?

  但珍珍愛愛也覺得,以自己如今的資質,恐怕祖父是看不上她們的。


  於是她們也在心裏頭早早地就為自己想好了心裏安慰,沒料到元幕老先生竟然答應了。


  要知道元家族學之中隻有一個女學生的班級,左右都是南方的王公貴族之女,她們若能進了元家族學,便已經與其他人不一樣了。


  更何況,要說之前的時候珍珍愛愛確實隻是為了進元家族學,可真的見了祖父,與祖父說過話了之後,心中由共同血脈構築的相連感不由得起了作用,叫她們當真孺慕自己的祖父起來。


  祖輩的寵愛與父母輩的是不一樣的,他們的愛要溫和而包容地多,叫珍珍和愛愛覺得十分新奇——要知道老太太之前並不怎麽喜歡她們,一直覺得雙生女是不祥之兆。


  如今祖父竟然肯叫她們一起去族學了,珍珍和愛愛臉上的驚喜忍都忍不住,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看向元幕老先生的目光更是充滿了孺慕。


  而這時候珍珍忍不住轉頭看向一邊的晏昭昭,見她分明成竹在胸的模樣,再次感慨果然人與人不一樣。


  當然,晏昭昭很早就開始謀劃,究竟之後要怎麽將兩姐妹一起給自己帶進元家族學裏去,於是才有了這一路之中的談話,還有這書房。


  這也並非利用他人親情,與元依媛的所作所為雖然相似,在本質上卻截然不同。


  雖說有些可恥自私,利用了元幕老先生的同情和愧疚之情,可元依媛利用的是元幕老先生對她的憐惜之情,活生生將元幕老先生氣成這樣。


  可這些本來就是實話,書房之中的書也當真就是她們的爹爹從前所念,但是人要知道將事情說出來的。


  不說出來,元幕老先生怎麽會知道自己的兒子既然如此思慕敬佩自己呢?

  要知道,會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晏昭昭很明白這一點,和自己上一輩子一樣死死地扛著什麽也不說是決計沒有用的,有時候自己做過的事情,大膽地說出來也是自己的利處。


  這便是晏昭昭教給珍珍愛愛的又一個道理。


  更何況,晏昭昭知道自己用的這計,在元幕老先生眼裏看起來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罷了,等他反應過來之後便會明白晏昭昭在算計他。


  但這種算計是孫兒輩撒嬌賣癡一般的耍小聰明,不僅不會惹得元幕老先生生氣,反而會令他覺得高興,又愛又氣。


  元依媛的那種算計卻隻是單純地想要將元幕老先生當槍使,叫他為她對付給自己裹小腳的大太太。


  元幕老先生也未必不明白,隻是看在她是自己寵愛的小輩份兒上,並不多苛責於她——隻是這種事情,倘若一而再再而三,到底是消磨了人與人之間的親情的。


  當然,這些則都是後話了。


  當下元幕老先生答應了晏昭昭的請求之後,便急匆匆地從二房逃也似的離去了——整個二房之中,尤其是書房之中的痕跡,都仿佛將一個完整的三子描繪出來了。


  元幕老先生心中有些透不過氣來。


  他當然知道被自己拒之門外的兩個兒子並不是什麽愚蠢之輩,相反他們念書同樣很用功,如今也各自在不同的地方為官,為大羲朝食君祿了。


  錯過了幾個孩子的長大,他有些不想錯過自己的孫輩的長大了——當年的事情是老太太作的死,可這些孫輩做錯了什麽麽?


  也沒有。


  元幕老先生的突然回歸打了所有人個措手不及,故而府中也隻好在外頭定了個席麵,在正房之中為元幕老先生接風洗塵。


  大太太還在外頭找元陽輝,二太太自覺自己沒有這當家做主的本事,故而今日的宴席乃是三太太主持的。


  因著正房乃是最為寬敞,左右裝潢也是最好的,所以雖然大太太不在,三太太也敢借著為老太爺接風洗塵的由頭將往日裏大太太的仆婦支使得團團轉。


  她雖為人尖酸刻薄,事情倒做的還不錯,不至於叫人處處都挑的出錯誤來。


  那些仆人被她頤指氣使地呼來喝去,心中氣的要死,也不敢當著老太爺的麵兒多說什麽,倒是叫三太太出了好一頓惡氣,更是覺得做當家太太十分威風。


  隻是三太太差在出身,丈夫也不過是元府的一個庶子,她一個皇商之女,庶子之妻,這輩子也做不成當家太太了。


  她也隻能趁著如今大太太不在,二太太不頂用的時候耍耍威風了。


  因元幕老先生有意對家裏的小輩兒們好些,便也沒有拒絕三太太的宴席邀約。


  隻是他說了,不見老太太。


  若是老太太要來,他是決計不肯來的。


  所幸那老太太被他今日的言語氣得七竅生煙,如今還在床上氣得不肯起來呢,周圍的下人不敢告訴她老太爺究竟說了什麽,她也是不會自己去找不痛快的。


  她和老太爺之間就是一筆算不清的爛賬,她心裏有數。


  元幕老先生往日鮮少回來,偶爾回來的時候,身邊都是元依媛一個人跟著為他伺候布菜的,隻是今日換了個晏昭昭。


  晏昭昭坐在他的身邊,笑眯眯地為他夾菜。


  夾的是豆角、茄子和苦瓜;避開了香菜、芹菜和刀豆。


  她分明是已經知道他的口味究竟是什麽樣的,卻又不掩飾一二。


  明明是第一次見麵,怎麽這就知道了?

  分明就是耍小聰明。


  可偏偏就是這種小滑頭、耍聰明又大剌剌不設防的樣子實在可愛,就像是一隻傻乎乎的小奶貓,不停地追著自己的尾巴轉圈圈一般,呆呆的傻傻的,卻能叫周遭之人看得高興,覺得心中熨帖。


  到這時候元幕老先生就回過味來了。


  這果然是老梁家的女兒呢,小小年紀滿肚子錦繡心思,偏偏又不像旁人一樣將心思用在齷齪地方,叫人忍不住就想要對她好些。


  想到這裏,元幕老先生不免偏頭去看已經被晏昭昭和珍珍愛愛擠到了下下手去的元依媛。


  她就是元幕老先生此刻心裏想著的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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