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不該
這話句句戳心窩子,就連原本還在吃瓜看戲的晏昭昭和南明和都忍不住搖了搖頭。
大太太被他這樣說,隻覺得自己所有的努力都付之東流,淚也同樣掉了下來,竟是歎息道:“罷了,你若一直如此,是生或死又有如何區別?”
元陽輝非但沒有因為大太太哭了而收斂,也並不會因她這樣說也覺得難過,反而皺起了眉頭,譏諷地一笑。
“大太太不如直說我給元家丟臉了,反正在大太太這裏,誰也沒有元家的大權在您心裏重要。”
元陽輝十分不雅地用手指甲剔了剔牙縫兒,不耐煩地說道:“好了,趕緊拿錢吧,我懶怠聽您說這些廢話,也不願意去揭您的老底兒。”
大太太不可置信地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淚,恨聲說道:“沒有錢了,你走吧。”
元陽輝“呸”了一口涎水,一把抓住了大太太的肩膀,仿佛是發了狠的樣子:“什麽?沒有錢了?怎麽可能,您若是想要斷了我的錢財來源,可別怪我將你當年做的事兒說出去!”
大太太被他晃得頭暈,又被他眼裏漫出來的凶狠弄得心酸不已:“什麽事兒,我當年做什麽事兒了!”
“您倒是有臉,您敢把這話當著二房的麵,當著二叔的麵說一遍麽?”
元陽輝冷笑一聲,“當年做了什麽事兒,您自己心裏不清楚麽?我勸您還是將錢早些給我,我也願意將您的臉麵留留,省的您在家裏外頭都抬不起頭來。”
躲在一邊的閣樓上吃瓜的晏昭昭精神一震,可算是說到正事了。
大太太的神情果然停滯了,晏昭昭仔細地看著她臉上的神情,不放過她麵上劃過的每一個表情。
她剛想要說話,卻生生地將自己嘴裏的話停了下來,深呼吸了兩口氣才說道:“外頭那些人說的什麽混賬話,你可是我的兒子,你也願意去相信這些東西?”
元陽輝的耐心已經耗盡了,他一把鬆開了大太太的肩膀,輕嗤了一聲:“你既然這般不肯給我錢,便別怪我說出來了。”
然後在大太太緩緩綻開的驚恐之中,元陽輝開始大喊:“大太太,您可真夠狠心的,看來這元家在您眼中可真是重要,否則也不會攛掇著二太太,將尚在繈褓之中的俊哥兒殺了吧。
也可憐了我二嬸子,原是那般良善的人,竟被您逼到去殺自己的庶子,您倒是以為人人都像您一般,貪這元府裏頭的一針一線呢?”
大太太臉色已經猛地變了,她臉上的神情都扭曲了,大約是心中實在驚懼,也不知她哪裏來的勇氣,一下子就捂住了元陽輝的嘴,目眥欲裂地吼道:“閉嘴!”
大太太這些日子的神經崩得已經夠緊了,她整個人的精氣神兒都已經搖搖欲墜,今日的元陽輝幾乎是耗盡了她最後的心神,叫她往日的謹慎全都不知落在了哪裏,方寸大亂。
能逼得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後宅夫人忽然迸發出這樣強的力量,恐怕也是這話當真是戳中她的心頭事了,叫她第一反應不是怒斥他胡說八道,而是捂住他的嘴,叫他不能繼續再說。
這話嚷嚷地實在大聲,而晏昭昭又分明聽到,隔壁的廂房之中猛得傳來瓷杯被打翻的聲音。
哢嚓一下,隨後墜落了一地。
晏昭昭便知道,這件事情多半就是如此了,這一詐果然是詐對了。
要知道,隔壁坐的可不是旁人呢,而是被珍珍愛愛誑騙過來看風景的二太太。
珍珍愛愛也同樣想到知道這件事情的結果,雖說如今的結果果然並不那麽美妙,但至少叫她們心頭一直縈繞著的疑問解開了。
還不等大太太反應過來,二太太就一把推開了麵前的窗戶,驚聲喊道:“你說的什麽話兒呢!你娘親辛辛苦苦為你,你怎麽將這種事兒拿出來說?”
也不知道是該誇二太太一心為了大太太考慮,還是該說她太過蠢笨。
這種事情被說出來,要真是被誣陷的,頭一個想到的應該是為自己開脫,怎麽會想到去為大太太開脫?
幾乎已經是石錘此事已經是大太太與二太太聯手勾結而為,隔壁廂房之中晏昭昭甚至能夠聽到二太太不斷傳來的喘氣聲兒。
但除了二太太的喘氣聲兒,晏昭昭聽不到一點兒別的聲音,珍珍愛愛身上滿是死一般的寂靜。
晏昭昭知道她們不好受,她們是聰明人,也同樣能夠從之前大太太二太太的反應上看出當年那件事情肯定與兩人都脫不了幹係。
誰願意發現自己的娘親是殺人凶手呢?
雖說稍一分析,兩人就能明白過來自家娘親恐怕是被大太太利用了。
大太太應當是拿二房的寵愛來誑騙二太太下手,而她自個兒心裏,不過是擔憂俊哥兒的出生會威脅到自家的兒子罷了。
一石二鳥,大太太通過如此計劃,就算是徹底地將二太太給綁在了自己的賊船上。
不出意外的話,大太太定是還以什麽妯娌情深等緣由誑騙了她,叫她還當真就相信了大太太一心為她著想,還幫著她隱瞞這件事情,從此對她死心塌地,絕無二心。
可就算是被狼子野心的人攛掇著下的手,珍珍愛愛也無法相信一直如此疼寵自己的娘親竟然會狠下心去將自己的庶弟給殺死。
這種事情,旁人是沒法子多說的。
晏昭昭歎了口氣,拉著南明和悄悄地下了閣樓。
這件事情沒有實際證據,加上事情早已經過了很多年了,便也沒有翻起太大的風浪來。
但二太太也不知是當真覺得害怕還是為何,一回去就病了起來,發起了高燒,整個人也不禁一直說著胡話,說是對不起俊哥兒雲雲,叫珍珍愛愛都不敢讓旁人伺候,隻好自己一直侍奉在病榻旁邊。
昭昭見兩姐妹日益消瘦,心中唏噓,可這種事情也隻能她們自己想明白,她說什麽都是沒用的。
不過二太太在病中,晏昭昭倒是覺得這是解決第二個問題的好機會。
她和珍珍愛愛說了,珍珍愛愛也沒有阻攔,她便輕手輕腳地在二太太的閨房之中尋找起來。
珍珍整個人還十分消沉,倒是愛愛大約是已經想通了,神色之中已經沒有太多陰鬱之色,但她臉上昔日的稚氣已經完全消失了,瞧著一下子就長大了一般。
愛愛陪著晏昭昭在屋子之中翻找了一番,並沒有找到什麽可疑的東西,倒是晏昭昭一眼落在了二太太的梳妝盒之中,將所有的妝奩都打開了。
可憐二太太做了大太太的錢袋子,自己平日裏竟是一點兒好東西都不舍得用,她的妝奩盒子之中也就隻有一套紅寶石赤金頭麵最為貴重,不過款式老套,應當是數年前的款式了。
除此之外,整個妝奩盒子之中都沒有什麽太過貴重富麗的首飾,大多都是清一色的素銀。
晏昭昭挑了兩隻出來,卻看到上頭刻了一個“林”字。
不僅僅是這兩隻素銀簪子,妝奩盒子之中幾乎所有的素銀首飾上都刻著“林”字。
林?
若是她沒有記錯的話,大太太就是出身林家。
晏昭昭對蘇州的這些首飾頭麵鋪子並不熟悉,便問珍珍愛愛這林究竟是哪一家的。
珍珍答曰,是城北的“銀林閣”。
愛愛卻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這才說道:“銀林閣是大太太的陪嫁鋪子,乃是她最賺錢的一個鋪子,銀林閣勝在款式精巧,價錢便宜,這才財源滾滾。”
三姐妹正圍著那妝奩盒子看了一圈,竟是沒有人發覺病了好些時日的二太太已經醒了。
二太太躺在床上,也不知心裏想了什麽,目光之中有些陰陰沉沉的。
她無聲地轉過頭去看一邊的兩個兒女,恍惚了半晌,臉上便湧出了淚。
二太太哭了很久,才發覺到一邊站著的晏昭昭。
晏昭昭也同樣在那妝奩盒子旁邊,可她是第一個發覺到二太太已經醒來的人。
她也就那樣站在那裏,麵無表情地看著二太太。
沒有了珍珍愛愛的目光,晏昭昭表現得便更為成熟——她的目光之中沒有好奇,沒有憐憫,也沒有蔑視。
她並非是以一個後輩的身份在看著二太太,而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靜靜地看著她。
二太太忽然便想起來自己在病得糊裏糊塗的時候,夢境之中閃過的一個畫麵。
那時候,她的兩個女兒已經長大了很多,她們的眉目已經十分成熟堅毅,看起來至少已經有雙十年華了。
她們穿著金線織就的冕服,前胸袖擺都繡著飛鶴,微微地低著頭。
那樣的女兒是她陌生的,令她由心底覺得恐懼——那是一種連元家都難以企及的高度。
而她們都通通跪伏在另外一個人的腳下——她彼時已經長成,微微側過身,眉目之中帶著令人難以直視的氣度。
僅僅是這一個側麵,便叫人心悸不已。
隨後流火卷起,她什麽也瞧不見了。
有一雙手在她背後猛地推了她一把,與她說:“你還不該死,早些回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