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長進
時間就在這樣嘈雜而炎熱的夏意之中匆匆過去,蟬聲喳喳,擾得人滿心心煩意亂。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送人受阻之事,還是因二太太的頭被打破的事情,大房倒是消停了,沒有再來打攪晏昭昭這邊,並不曾生事兒。
不過大太太曾經自己親口說的要元陽輝道歉的事兒也沒有個影子,大約是當真“忘了”吧。
從這些事情上來看,晏昭昭大約也明白了為什麽元幕老先生不肯在元府居住,這一大家子裏,從老太太到元陽輝就沒有一個正經兒的,行事如此荒誕無稽,說到外頭去,說這是元幕老先生的家,旁人恐怕都不信。
她忘了,晏昭昭便會叫她加倍想起來。
元府裏沒有什麽新奇的,倒是元幕老先生那邊兒出了些意外。
元幕老先生與續弦老太太感情並不好,兒女都長大成家了之後元幕老先生便從元府之中搬了出去,一個人在蘇州城郊的莊子上住著。
數年前元幕老先生也是連中三元的狀元郎,不過隻做了兩年官,大約是覺得做官束縛,便辭官歸隱了,回了蘇州開辦了元家族學。
元家的族學不僅僅招收元家的子弟,甚至也招收那些貧困人家的弟子——隻有與一個條件,便是肯讀書,肯上進。
幾十年來元家族學教育出了不少品學兼優的好弟子,這些弟子有的走了科舉進了仕途,在大羲朝上下都是骨幹棟梁之才,有些弟子則回鄉去了繼續教書育人,培養莘莘學子。
元幕老先生可以說是南方最負盛名的先生,也正是出於種種考量,公主才會挑中了元家,將晏昭昭和南明和送來了——要知道,元陽輝都沒有進族學的資格。
晏昭昭和南明和來的時候正是元家族學放旬假的日子,這也是為什麽元家幾個姑娘哥兒都還在家裏,能與昭昭相見的緣故。
原本說晏昭昭與南明和在元家先歇上一兩日,等到下月初開族學的時候,元幕老先生便親自回來接自己的兩個孫兒去族學裏,以示重視。
自然,這也是全君臣之禮的緣故。
晏昭昭什麽出身?
她身上幾乎背負著半個君命,無論是女帝還是公主,都令元幕老先生十分敬仰。
元幕老先生雖是天下尊師之首,他卻沒有一些讀書人身上的沽名釣譽氣質,皇權尊貴他自然懂得,更明白沒有女帝和公主就沒有今日大羲朝之安定的道理,故而他早就預備好了親自前來,一是為了給自己的嫡長子一房做臉,二便是敬仰君意。
但元幕老先生那頭來信,說是族學之中忽然傳了時疫,已經暫且都將學子們打發回去了,放了一個三月的長假,也好徹底將族學之中清掃一番,不好傷了姑娘與公子貴體。
便打算再往後延一月,屆時十一月初,再來接姑娘與公子一同入學。
晏昭昭正好覺得元府如今引了她些興趣,耽誤幾個月陪她們玩玩兒,看看她們還能使出什麽花招來也是正好,便答應下來。
元幕老先生也已經聽說了元府裏出的這檔子烏煙瘴氣的事兒,信件之中很是自慚,幾乎力透紙背,說是自己能教育好天下學子,去連自己家裏的一畝三分地都管不好,言語之中很是遺憾不已。
晏昭昭與元幕老先生書信往來,特意請求了先生暫且不要管元府的事兒,左不過幾個月而已,她也不至於這樣等不得。
元幕老先生這才安心下來。
晏昭昭心裏自然是沒有一絲慚愧的,光瞧元幕老先生的信件便能瞧出來他對元府幾乎毫無留戀之意。
大約是當年的往事之中有什麽令他十分深惡痛絕之物,否則為何好好的一個老人家,連過年都不往元府去,反而一個人孤零零地在莊子裏?
不過這是人家的家事了,晏昭昭也沒有有意窺探之意。
晏昭昭在等珍珍愛愛的表態。
她是不吝嗇與旁人聯手的,更何況她已經日益意識到自己的勢單力薄——上輩子若是她身邊多幾個手帕交,最後結局興許也不至於如此這般。
元依珍與元依愛給她的第一麵觀感便很好,晏昭昭願意等她們開竅,並且十分樂意點撥一二,叫她們更聰明些——小姑娘的性情總是好塑造的,更何況她們本就蕙質蘭心。
且說那一日晏昭昭叫了元依珍走,她在短暫的驚愕之後便立刻回過了神來。
回去的路上一琢磨紅袖傳過來的那句“明人不說暗話”與幾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她才霍然明白過來自己剛剛做錯了什麽。
她當時還真是被氣瘋了,可她忘了自己也就隻有自己和妹妹,甚至連母親都還站在大房那邊,常年在外地赴任的父親更是等閑不就家的,她和妹妹根本就是孤立無援。
還有晏昭昭那一句“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她便想起來為什麽大太太要招進來一對雙生子的緣故了。
要估計迷惑旁人是一層意思,另一層恐怕更是要明明白白地羞辱她姐妹倆——恐怕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在娘親麵前說的一些話,漏到她的耳朵裏去了。
若是她那一日能進得了晏昭昭的屋子,無論最後傳出來的是什麽原因,恐怕大太太都不僅僅要用一對雙生子來侮辱她姐妹倆了。
直到這一刻元依珍才忽然明白過來,自己與晏昭昭還是差的太遠。
這個妹妹一直養在外麵,如今恐怕還不到九歲,竟就如此聰慧,還未走到一條船上去的時候,便開始點撥自己?
她自詡天資聰穎,如今也不得不甘拜下風,還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元依珍回去與元依愛一說,兩人在討論之中才明白到自己目前的處境有多險峻,大太太之險惡與難以撼動令她們慌然失措,而晏昭昭更仿佛逆水行舟卻勢如破竹的那一道光。
元依珍和元依愛的心思早已經定下來了,她們可不會在任由自己被大太太這樣肆意欺侮下去了。
她們也同樣在等待一個機會,一個投誠的好機會。
於是機會終於來了。
大約是到了八月中旬,天氣已經熱得不成樣子。
晏昭昭推門出去便能感覺熱浪往自己身上湧過來,簡直要把她吃了。
屋子裏是有冰扇,她簡直恨不得賴在屋子裏就不出去,可人二哥哥不允啊。
南明和說,無論這天兒有多熱,晏昭昭都不能一直賴在屋子裏不出去,人一天之內總是要動一動的,否則體內積了鬱氣,對身子不好。
所以南明和強迫晏昭昭每日晚上日落之後,在天氣稍稍涼快一些些之後,便和他一同去院子外頭的池塘旁邊走兩圈,消消食也好,活動活動筋骨也好。
那池塘邊兒上還有個小花園,若是晏昭昭願意,去花園子裏走走也是好的。
可惜晏昭昭是個招蚊子的體質,這黃昏的時候她在外頭一走,那蚊子便發了瘋一般地往她身上撲,非要將她咬的一身都是紅點子才好。
所以她一般都不往園子裏去,那有草木的地方和水邊蚊子是最多的,晏昭昭簡直苦不堪言。
她照例和往常一樣在水邊跟著南明和慢吞吞地散步,熱得她渾身都是汗。
也正是這個時候,紅袖忽然輕輕地湊過來在她耳邊說道:“三姑娘和四姑娘在那院子裏玩兒秋千呢,姑娘可要去?”
紅袖到底改不了叫姑娘的口,晏昭昭也不拘著她,就隨她還這般叫著。
晏昭昭本不想去,一聽自己看中的珍珍愛愛竟在那裏,更何況紅袖特意這般說道,恐怕有些自己不清楚的門道,心中微微一動,便也往那花園子裏走去。
這池塘和花園子都是正房裏的,時不時能瞧見二房和三房的孩子們在這兒玩,故而她們在這裏蕩秋千,並不算一件奇怪的事情。
她心裏想著珍珍愛愛也算是學聰明了些,便在轉過月洞門的時候,瞧見元依珍正在推著元依愛蕩秋千。
她們玩兒的開心,正是小姑娘才有的青春模樣,晏昭昭看著,無端也覺得心情好了起來。
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正是最青春年少的時候,一模一樣的臉孔,一模一樣的神情,叫晏昭昭看得見之心喜。
她並未走上前去,卻看到元依珍的目光若有若無地瞥了過來,臉上有些生疏,並不是十分樂意說話的樣子,卻還是開口道:“七妹妹也要玩秋千嗎?”
元依愛的神情也冷了下來,甚至還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你上回巴巴地去見她,要問她求個大夫給哥哥開的脂膏給娘親,她都不肯,連麵都不見,我可不樂意和她打交道,你竟還招呼她蕩秋千。”
她這樣說著,眼睛卻輕輕地眨了一下。
晏昭昭立即會意,配合地做出一副跋扈的樣子來:“我不願意給你就是不願意給你,你說這樣多的話做什麽?”
府裏頭的小姐吵起來了,左右伺候的仆人忍不住就八卦起來,耳朵豎起來,想聽聽小姐們要說些什麽。
“你!你這人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罷了妹妹,你與她說這樣多也沒意思,人家看不起咱們,咱們走罷,原是我們也不配坐這秋千。”
元依珍是個愛哭的性子,府裏的下人都知道,果不其然元依珍又哭了,雙目之中淚光連連,帶著怨氣狠狠地瞪了晏昭昭一眼。
三位小姐不歡而散,雙生花已經相攜著走了,遠遠地還能在黃昏的蟲鳴之中聽到元依珍的輕聲啜泣:“都是妹妹,她怎麽這樣不講道理?”
“你把人家當妹妹,人家興許不把你當姐姐呢。娘親平日裏和咱們說什麽,你都忘了不成?”
行雲流水,自歎弗如。
晏昭昭覺得,這半月未見,珍珍愛愛確實長進不少,是個可造之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