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紅袖
出痘?
怎麽可能!
他昨兒把她送回去的時候,她還好好的,雖說受了涼,也無論如何不至於忽然就出痘。
南明和分明記得晏昭昭的身子從小就很好,隻是這兩年不知為何開始走下坡路,上回晏昭昭昏過去那一回他好不容易拿到了藥渣,原也覺得是巧合,如今卻覺得定然是有人在背後作祟。
他自詡自己能夠好好地守著她,可他終究連這樣簡單的事情都沒有做好,真是枉對小姑娘待他一片真心。
今日之事若真是偶然也就罷了,若當真是有人在背後搞鬼,難不成還當他南明和是死的不成?
胸腹之中虧空的感覺越來越重,可南明和不願再在路上耽擱一分一秒,也不知他在袖袍之中翻出來什麽藥丸子,直接就一口生吞了下,便加快了往碧雪館去的步伐,嵐樂在後頭壓根追不上他。
“嵐樂,去告訴顧見,第一線我要收了。”
且說公主從大房綁了晏芳月和晏芳清回去,這兩個年紀原本就不大的丫頭在路上就已經被嚇傻了,待到了碧霄館已經戰戰兢兢,甚至連話都不會說了。
公主原本就不待見大房之人,尤其這兩個庶女從小就被王氏養成個唯唯諾諾的性子,根本就是個草包,年紀小一點的那個甚至在還沒進碧霄館的時候就渾身一顫,竟是嚇得便溺了。
阿文阿武將兩個丫頭放在公主麵前,公主才將將抬眼看了她們一眼,這兩個姑娘就嚇得癱倒在地上,互相抱著大哭了起來。
“不如與我說說,你們昨兒去找昭昭做什麽?”
公主知道自己的神色並不好看,但她如今滿肚子惱火,叫她怎麽去對這幾個丫頭好臉色?
晏芳清都有些被嚇傻了,還是那晏芳月稍稍冷靜一些,知道公主是因晏昭昭忽然出痘之事惱火,抽抽搭搭地將自己昨日想法說了一遍。
“......原是前些日子我與四妹妹打賭贏了,四妹妹輸給我一條上好的蘇繡絲帕,那上頭的花樣子極好看,我想著五妹妹病了,就想借花獻佛,便差了我和三妹妹的丫頭一同送過來。
隻是她們回來就叫嚷著難受,不一會兒就昏了過去,我才知道是五妹妹這邊出了痘,我真的什麽也不知道,求公主娘娘寬恕我!”
晏芳月雖說性情懦弱,但平素裏也看過不少書,如今說話也算頭頭是道。
但是公主聽罷並未多說,不過嗤笑一聲:“你若再在我這裏撒謊,大可試一試我這裏頭究竟是個什麽滋味。”
阿文阿武手上的刀果然出鞘,寒光一閃,晏芳月也嚇得懵了,一下子哭出了聲:“其他的都沒錯,隻是我並非是擔憂五妹妹的身子,而是三妹攛掇我送條爛手帕去氣氣五妹妹,公主明鑒啊!”
這話應當就是真話了。
可這也不是公主想要聽的,這種再簡單不過的姐妹齟齬本也算正常,可是這其中必定有什麽她沒想明白的關竅。
兩個丫頭哭聲震天,公主更是覺得頭疼,多問了兩句這出痘究竟有哪些人,便又叫阿文阿武把她送回去了。
守門的彩鸞兒,出過痘的紅袖,同樣出了痘的兩個丫頭,還有一個在晏昭昭身邊伺候的小翠......
晏昭昭身邊出內鬼是不大可能的,但也不排除有人將手伸進碧雪館裏的可能——雖說公主對自己的手下很信任,可凡事也不能說個絕對。
公主從未如同這一刻一般覺得煩躁。
南明和到碧雪館的時候,徐太醫正在門口指揮紅袖將左右的生石灰重新撒一遍——天花是很可怕的疾病,如今他還在這裏,並沒有離開,已經是對群芳園最大的尊重。
但人終究還是要顧著自己的性命的,徐太醫再盡職職責,現在也不敢直接進碧雪館——南明和的心狠狠地一縮。
天花壓根沒有什麽治療方法,徐太醫能做的也隻能如同其他大夫一般,熬了各種進補的藥,叫人給她喂進去,讓她不至於因為缺了營養餓死,可剩下的幾乎就隻有聽天由命了。
他的小姑娘就那樣一個人躺在哪裏,身邊裏裏外外隻有一個紅袖在身邊伺候,換衣裳,熬藥,打掃庭院,隻有一個小丫頭,她在那裏掙紮的時候,是不是也會覺得冰冷害怕?
南明和的回憶又回到了很多年的那個晚上,他也是這樣生了一身的痘,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唯一聽到的一句話就是,活不下來,就隻能等死。
他當然知道這樣的等待有多麽無助。
南明和緊緊地握住了自己的手,指甲在掌心留下了深深的指痕,他從未像這一刻一樣覺得自己無能。
南明和舉步就要往裏走,卻被徐太醫攔了下來。
徐太醫的神情也很疲倦,原本跟在晏昭昭身邊伺候,隨侍群芳園是一件十分輕鬆的事兒,可怎麽也沒想到自己走馬上任還不到一個月,竟就出了這樣大的事情。
以陛下對晏昭昭的寵愛,徐太醫十分相信,若是自己治不好晏昭昭,自己恐怕也是要陪葬的。
故而他也是使出了渾身解數,生怕哪裏做的不夠妥當——可公主如今已經風聲鶴唳,從外頭找生過痘的人來伺候又覺得不安全,所有的事情都壓在了紅袖的肩上,紅袖眼見著也是瘦了下來,可是誰又有什麽法子呢?
他也知道這兩位兄妹感情不錯,可晏昭昭是得了天花,他再擔憂也不能貿貿然就進去,除非他不要命了。
徐太醫剛想開口勸阻,卻不料南明和垂下眼眸歎氣:“我以前出過痘。”
“你出過?”徐太醫大喜。
這些富貴人家裏原本就很難找出過痘的人,如今能多一個,還是個正年青的少年,他進去也能幫幫忙。
“隻要你確定你出過,那你便進去照看她一二。”徐太醫將進門的位置讓開,眉目裏有些激動。
“天花本就是考驗人意誌的一件事,你和她熟識,便多嚐試將她從昏迷之中叫醒,令她生出求生的期盼來,也叫她萬萬不可去抓臉上的皰疹。”
晏昭昭已經完全陷入了昏迷之中,這一日她就沒有醒的時候。
女孩子愛美,這出天花本就是一身的皰疹,奇癢無比,若是潰爛,留疤的概率極高。
徐太醫是直接吩咐了紅袖將晏昭昭的雙手捆起來——就算是晏昭昭這樣的身份,她臉上若是留了疤,那也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南明和點了點頭,那徐太醫卻又從自己的腰間接下來一串小香囊:“我見你臉色太差,這是艾草熏的香囊,你帶著恐怕會覺得好受一些。”
南明和愣了一會兒,還是伸手接過了。
“......謝謝。”
他低啞地道謝,隨後毫不猶豫地轉過身進了碧雪館。
碧雪館裏的情況卻比南明和想的要很多。
雖說顯然光景蕭瑟了很多,但院子裏的東西都收拾地很齊整,因人手不夠,紅袖直接就將煎藥的小爐子端到了正房的門口,南明和來的時候她正坐在門邊煎藥,手裏拿著小蒲扇一搖一搖的。
“二......二公子。”紅袖見南明和來了,有些拘謹。
南明和光聞味道就知道裏頭裝著的是參湯,如今晏昭昭病的厲害,確實需要參湯吊著續命。
他點了點頭,並未多說,回頭看了一眼,見徐太醫還在探頭探腦地張望,便直接壓下了嗓音問道:“前日的情況,你與我好好再分說一次。”
這個人,他原本不想用的。
可如今事發突然他才知道自己多麽孤立無援,這樣偌大一個碧雪館,他竟也隻放進來一個紅袖。
若非紅袖早受過訓練,她一個人這麽小的年紀怎麽可能把碧雪館收拾地這樣好,幸而當初他選人的時候還想過出痘的事情,否則如今碧雪館出事,豈非一個人都沒有?
紅袖停了停,便將昨日的事情直接詳細地說了一遍,連彩鸞兒如何與她爭吵,又是如何進去都說了一遍。
“你可以確定姑娘白日裏的時候並未難受,隻是午間困倦睡了,後來大房的人過來送了東西,夜裏姑娘就不好了?”
南明和從前是在什麽環境裏度過的他清楚的很,一眼就看明白了其中的關竅究竟為何物,紅袖說了那樣多的話,他立即就抓住了重點。
“是。”紅袖點頭。
“東西呢?”
雖說左右都被燒了個精光,南明和卻相信自己挑的人的能力,果然那丫頭點了點頭,領著南明和走到一邊去了,在徐太醫看不到的角度,將那個原本應該被燒掉的木盒子從花壇裏拿了出來。
南明和打開木盒子,隻消一眼,輕輕一嗅,就明白那條半新不舊的絲巾上帶了什麽令人厭惡的味道。
背後之人也太過令人發指,事情做的如此簡單粗暴又偏偏算得周全,知道東西必過貼身侍女小翠的手,之後便一定便被燒毀,到此天衣無縫,就算是猜到誰動的手,到底死無對證。
南明和冷笑了一聲,將東西收好了重新交還到紅袖的手裏,便往正房裏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