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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任謠

  晏芳華今日盛裝打扮原本足以豔壓群芳,如今被晏昭昭爭去半壁江山,身後的晏芳蕪竟也不逞多讓。


  但晏芳華卻沒有生氣。


  她罕見地笑了笑,沒有再在旁人麵前給晏昭昭上眼藥,隻是拉著一臉憤憤的梁思思離開了,走的時候目光如流水一般在晏昭昭臉上劃過,並沒有多言。


  事出反常必有妖。


  晏昭昭自詡對晏芳華的了解已經十分深刻,晏芳華決計不是個多麽隱忍溫和的人,她這回吞了這口氣,背後恐怕有大坑等著她跳。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於己,仿佛迫不及待地要將自己送到晏昭昭的手上去,令她有些無奈。


  晏昭昭從不害怕這些她已然初見端倪的陰謀陽謀。


  晏昭昭便喊她:“大姐姐。”


  她一個人靜靜地站著,稍稍偏了偏頭,待到晏芳華回了頭,便微微一笑:“大姐姐尋我,不是要讓我寫詩麽?”


  晏芳華知道晏昭昭其實並不擅寫詩,所以她忽然這樣說,倒令她有些驚愕。


  “不過眾所周知,我晏昭昭並非是什麽文采斐然之人,不如叫我瞧一眼姐姐的詩,為姐姐作畫一幅罷。”


  晏昭昭笑著往晏芳華的方向走了過來。


  她明明是一步一步緩緩而來,身上的氣質卻陡然一變,仿佛從驕矜無害的大小姐,一瞬間便成了懸崖邊的峭壁流火——一絲絲的冷峭裹雜著噴薄而來的危險,於是她的麵容都有些看不清了,竟隻剩下她柔軟的衣擺在地毯上落下的摩擦聲。


  上輩子最後幾年,晏昭昭就是這般令人驚懼害怕的模樣,如今她甩脫了身上關於梁喑的桎梏,便格外耀眼。


  眾人皆看明白了,往日這位深居簡出卻驕傲非常的五姑娘,已然變了。


  改變是悄無聲息卻也是砰然而至的,她的氣勢逼得晏芳華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這半步便已經可以窺見兩人之間高下立見。


  晏芳蕪的眼睫抖了抖,隨後也退了半步,避其鋒芒。


  而晏昭昭已經走到了她的身邊,她不過抬抬手,便已經有了識趣之人將剛才晏芳華的詩遞到晏昭昭的手裏。


  晏昭昭垂眸看了一眼,呼吸微微一窒。


  詩是好詩,卻十分恃才傲物,仿佛自己滿腹才華無處宣泄,於是隻好借此詩咬緊了牙,一口氣全數傾瀉,帶著滿腔孤勇一般的怨氣。


  隻消一眼,便能看出來此詩並非晏芳華所作。


  晏昭昭原本還想給她留兩份薄麵,可今日她眼巴巴地湊上來叫自己打她,也算是給晏昭昭百無聊賴的日子裏增添了一分有趣。


  兩人挨的極近,晏昭昭垂眸念詩的時候收了一身鋒芒畢露的銳氣,微微垂下的雪頸肌膚柔膩白淨。


  但她很快便笑了起來:“大姐姐,此詩是你所作?”


  晏芳華的心裏突突一跳。


  她看著晏昭昭帶笑的雙眼,不知為何,忽而便覺得驚懼起來。


  詩......


  無論如何,晏芳華的詩都是剛剛在眾目睽睽之下提筆寫來的,如今紙上的墨跡都還有些未幹涸。


  但她又想到了什麽似的,將自己眼裏的驚懼皆藏了起來,換回剛剛那般文雅柔順的模樣,輕聲道:“是。”


  得了這個話,晏昭昭仿佛就輕鬆起來了。


  “那可真是不湊巧,我早已拜讀過這首詩了。”


  晏昭昭將手裏的紙輕輕一鬆,仿佛拿著的不是剛剛受了諸人百般讚歎的一首詩,就這樣輕飄飄地讓這首詩從指間落下。


  滿室寂然。


  誰也沒有想到晏昭昭竟敢直接這麽說,大羲世家向來講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姑娘們在後宅裏鬧成什麽模樣,出來也是頂著一個姓的,再氣不過也不過如晏芳華一樣說兩句上眼藥,還從未有人和晏昭昭這樣張狂肆意。


  晏昭昭直接從這張紙上踩了過去,就像是她方才直接將晏芳華的麵子踩在了地上一般。


  左右之人被她這般話語與閑庭漫步的態度震住,竟不自覺地讓開一條路來,讓她一個人走到了主座前。


  主座上坐的是福王府的兩位姑娘,她們對視一眼,年紀小些的梁憶便站起了身,將自己的位置讓了出來。


  晏昭昭便這般施施然地坐了下來,嬌聲之中仿佛碾碎了胭脂紅粉與鴛鴦利劍,直指一邊臉色已經蒼白下來的晏芳華:“大姐姐,我再問你一次,這首詩是你自己寫的麽?”


  晏芳華的答案已經寫在了臉上,可她還是挺直了背,看著晏昭昭:“是。”


  晏昭昭注意到晏芳華與身側的晏芳蕪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之中的相處模式並無不妥,卻令人無端覺得奇怪起來。


  更何況——晏昭昭覺得晏芳華的神情總有哪裏奇怪的地方,前幾日才病來如山倒,今日竟活蹦亂跳起來,

  到底......有哪裏不對?

  聯想到上輩子晏芳蕪對自己的救濟,晏昭昭心裏有些微微的茫然,卻很快滑過了。


  “那真是太不湊巧了,我竟不知道大姐姐如此蘭心蕙質,竟能與旁人靈感共通。”


  這話不過是拖延之語,她要扇晏芳華的臉,從來不靠隻言片語——她在等南明和帶著任謠過來。


  任謠——晏昭昭總覺得這個名字有哪裏不妥當,可上輩子任謠太過曇花一現,她身上的傲氣和風骨在官場之中並非什麽好事,於是很快就沉寂了下去,晏昭昭掌權的時候,任謠早已成為了曆史之中已經離開的一個死人。


  晏芳華,晏芳蕪,任謠,四月四,福王府,這其中仿佛隱約有些關聯,可是上輩子能用的消息實在太少,晏昭昭什麽也想不起來。


  晏昭昭抿了一口手裏的茶,抬眼便瞧見小翠的身影在一側躲躲藏藏,南明和淡淡地站在她身邊,目光之中一片幽深。


  也正是她抬頭的那一刻,晏昭昭才看到南明和冷硬的頷角鬆動了下來。


  於是她勾唇笑了笑,無聲地給了他一個眼神。


  隨後一個爽利的嗓音響了起來:“奴婢竟是不知道,閑來無事裏寫的詩,竟也能與人雷同。”


  與在座的各位世家小姐不同,這嗓音成熟的多,譏誚之意卻十分明顯。


  任謠的身影一下子就從外頭的紗幕裏走了進來,她的身上仿佛還帶著廚房裏的膳食香氣,人卻是極冷的,從她幾乎瘦削到病態的麵目到她唇角擴大的笑容,都是冰冷入骨的。


  這個女子從出現的那一刻就占領在周遭所有人的目光,就算她的神情冷淡非常,對所有人都沒有一絲一毫尊敬之意,她骨子裏淌出來的不屑卻足夠讓所有人呼吸一滯。


  任謠啊,上輩子的女探花,竟是這個模樣的。


  矛盾仿佛一下子就激化了起來,任謠的目光在所有人身上一轉,略有深意地停在了晏昭昭的身上,又轉過去看了晏芳華。


  她做事情幹淨利落,一步一步走到晏芳華麵前,十分挑剔苛刻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晏芳華的模樣,冷淡地一掀嘴唇:“用我的詩,你也配?”


  任謠從袖中抽出一遝紙稿,用力一甩,便如同雪花一般落了漫天,隨後轉身就走,絲毫不留。


  左右有人撿了詩起來,隨意念了兩句,便念不出來了——十幾首一般格調的詩,滿紙都是張狂的厭世,與剛才晏芳華的那首詩風格完全一致。


  這般狂妄仿佛與晏昭昭如出一轍,可她的身份不過是這銅雀台裏的一個廚娘,哪由得她這般放肆?


  更何況晏芳華臉色忽然就白了下來,她大咳了兩聲,竟張口吐出血來,直接暈在了身後的晏芳蕪懷裏。


  左右立即騷動起來,自然有銅雀台的人要上來將任謠扭送出去。


  亂糟糟的一片之中,晏昭昭隻覺得有一條線將所有的消息都串在了一起,但還差一個關鍵的節點。


  人群喧鬧之中,任謠不僅不懼,甚至回首將眼神遞到了晏昭昭手邊——她的意思十分明顯,她是晏昭昭的人找來的,此回便要晏昭昭保她。


  保她?


  晏昭昭來了興致。


  她已經很久沒有遇見過這般狂妄肆意之人了,若是她有足夠的資本,晏昭昭也願意保她。


  前世的女探花,這個名頭足夠晏昭昭出手。


  “阿文阿武,將她帶走。”


  晏昭昭垂下眸子十分閑適地彈了彈自己手裏的茶盞。


  天子暗衛,她也有兩個。


  晏昭昭知道他們時刻都在背後守著自己。


  果然她話音剛落,紗幕外忽然走進兩位身著飛魚服的侍衛,一人一手架起了任謠,就這般走了。


  滿堂驚愕,從前的晏昭昭雖有些驕矜傲然,卻從沒有今日這樣做事雷厲風行,也不知今日四月四結束,飛回各家的消息又得如何描摹這位年紀輕輕的姑娘。


  事情發展到這裏,仿佛已經全線崩盤,但晏昭昭知道事情決計沒有結束——打了這樣一個花槍,若她不知道背後之人所圖正是任謠,那她上輩子也白活了。


  晏昭昭在等將所有事情串在一起的那個節點,於是在亂成一團的嘈雜之中,她的的目光卻格外閑適冷靜。


  南明和的目光之中略有閃動,隨後被湧起的洪波掩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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