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思慮
這回答顯然不甚讓公主滿意。
她也不說,隻是歎道:“大房那小姑娘欺負我昭昭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我常不在襄城,也找過王氏幾次,王氏卻拿什麽姐姐妹妹間的打鬧來糊弄我,我是不懂這些,可當年我與阿惠怎麽可能是這般的?”
“大房不過是看不慣公主罷了,姑娘也是受了無妄之災,大姑娘性子本就不大好。”
鬆子小心翼翼道。
如今晏府的局勢誰都看的明白,表麵一團和氣,可老太君和公主從不對付,王氏和公主也一樣,上一輩的恩怨,難免牽連到下麵的小輩。
“她看不慣也得憋著,我是阿惠的妹妹,昭昭是阿惠的親外甥女兒,合該有這滔天的富貴,她羨慕不來,也受不了。”
阿惠是女帝梁惠的小名,先帝去世之後,這世上也隻有琮陽公主敢叫她一句阿惠。
琮陽公主帶兵打仗多年,身上自有一股京城夫人沒有的硬朗颯氣,她說這話的時候,眸中仿佛有刀光劍影飛過。
“晏芳華什麽出身,她想要我昭昭的小玩意兒,也不瞧瞧自己拿不拿得了。
我往日不與他們計較,是覺得我若計較了,仿佛是拿了我的身份和權勢壓人,隻是我一日兩日縱著她們,還給她們慣出毛病來了!”
琮陽公主是先帝親封的公主,這大羲的半壁江山都是她打下來的,除了女帝,她確實有看不起這襄城每一個女子的資本。
“那白玉鸚鵡,是陛下賞給姑娘玩兒的,姑娘願意給明和公子,那是姑娘心善。”鬆子見公主已動怒,隻得勸道。
“往常你說,大房三房的人看不慣明和,我常年不在府裏,也不好多加幹預,可這回晏芳華也敢直接動手搶明和的東西,可見這起子人是實在見不慣我了。”
公主站起了身,走到窗邊去,隔著一層珠簾瞧見對麵飯廳裏晏珩正在喂晏昭昭吃芋泥,小丫頭臉上笑的開心,她心裏才覺得熨帖下來。
鬆子隻覺得公主話裏有語,揣測道:“公主的意思是......?”
“我庫房裏還有一對和田玉的孔雀大擺件,是當年征戰大食國的時候所獲,王氏當年曾求過一回,你給她送去吧。”
琮陽公主語氣微嘲。
鬆子是琮陽公主在府裏的大丫頭,鮮少跟著她上戰場,如今看到琮陽公主眼睛之中流露出來的殺意,不免心驚。
“這......”
“你跟了我這樣多年,不知道我的意思?”
公主的容貌肖似她的生母先皇後孝儀順太後,眉目明豔風華,不過她麵目冷淡,常常神情蕭冷,旁人看她先被她渾身氣勢所震懾,便常常忽視她的懾人容光。
鬆子不敢直視公主雙眼,心中已經明白她的意思,急急忙忙地便下去了。
“對了,你叫王太醫再來一趟。我兒一貫身體康健,我倒要問問這兩年是怎麽回事。”
“是。”
公主不喜人伺候,鬆子一走,整個屋子就靜了下來。
昭昭是她梁琮的女兒,此回反擊確實幹淨利落,令她也拍手稱讚。
琮陽公主從前不涉足晏昭昭和晏芳華的矛盾,是她不想將女兒養成一個柔弱天真的女子,想看她自己能否成長起來,故而那些沒有對昭昭造成傷害的小打小鬧,她也就放任自流了。
她早熟的厲害,十幾歲就在軍營裏打仗,在大漠前線見過千般陰謀詭計萬般刀光劍影,便害怕自己哪日離去,昭昭如若還是那般天真可愛,怕不是會被這滿襄城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魔吞了!
今日見昭昭已經學會反擊,公主心中已經安慰不少。
可這回她才猛然驚覺,自己從前仿佛做錯了。
是她忘了,人心最惡,即使世上沒有什麽事情比屍山血海還要可怕,後宅之中同樣殺人不見血,與外頭其實也沒有什麽根本區別。
她再希望女兒成長起來,也不應該忘了她不過是富貴窩裏長大的小娘子,如今才八歲,年紀尚小,不應當對她要求如此之高。
有些事情,可以她來做,昭昭看著,便能學。
即使晏昭昭方才不曾說,可她分明在自己嬌嬌女兒眼裏看到了後悔與驚懼——她一個富貴堆兒裏長大的姑娘,若非是被欺負的狠了,怎麽會有這樣強烈的情緒?
大房真是皮癢了。
公主瞳色微深,轉過身去,抬手喊了其他人來。
昭昭其實已經料到,娘親叫她去喝牛奶,不過是要支開自己,問問自己的身邊人究竟是發生了什麽。
她不怕旁的,隻怕娘親看出自己與從前不同。
重生是多麽荒誕離奇的一件事情,晏昭昭覺得自己得捂好了這個小秘密。
晏珩察覺昭昭走神,伸手去捏她的鼻子,父女倆鬧了一趟,晏昭昭才發覺一旁如同局外人一般的南明和——他沒有父親,自己這樣是不是有些刺痛到他了?
南明和接收到自己身邊小丫頭身上不斷傳來的擔憂,忍不住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她的發頂。
豈料這一動手,晏珩便一下子不高興起來了,頓時覺得自家還沒養成的小白菜仿佛已經遭人窺探,看南明和愈發覺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我先前叫你抄的詩你可抄完了?”
晏珩興許還不知道瀟湘閣被砸的一塌糊塗,南明和抄的詩更是遭了毒手。
晏昭昭生怕自己親爹為難他,搶白道:“昨日大姊帶了一起子烏煙瘴氣的人來,瀟湘閣都亂成一團了,哪裏還有什麽詩呢。”
晏珩被自己的女兒給堵了一口氣,隻覺得這個小沒良心的還沒長大,胳膊肘就朝外拐了,愈發覺得自己平日最喜歡的學生一下子惹人討厭起來,扁了扁嘴說道:“那再重抄一遍罷,你來我書房抄。”
晏珩叫了南明和走,南明和當然不會不從,他起身跟著晏珩走,到門口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回頭看看昭昭。
那小丫頭笑的眉眼彎彎,忽然揩了揩自己的唇角,南明和禁不住學著她的樣子一抹,竟摸到自己唇角結了一塊牛奶。
南明和的眉眼舒展開,仿佛一襲帶水青綢。
若他也能說話,是不是也不算得寸進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