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7 章
大江忽起咆哮, 滾滾如雷,似錢塘君驟變的神色:“龍女托你傳信?”
他疾步而前:“本座封神錢塘, 旁邊就是我兄長洞庭君。書生, 那位龍女叫什麽名字, 如何形容,人在哪裏?可有憑證?”
柳毅從袖中掏出一枚赤色龍鱗,一支碧玉簪, 雙手奉給錢塘君:“小生落榜回鄉, 回鄉途中誤入陰世妖魔領地,路遇一位大姐在金河邊牧羊哭泣,自稱是洞庭龍女九娘, 托我傳信回洞庭。大王請看,這是龍女給我的龍鱗,說是叔父錢塘君化龍時贈與她的;這是龍女給我的碧玉簪, 說是您昔日給她的生辰賀禮。”
錢塘君收了那舊龍鱗,又摩挲碧玉簪, 不由心內大慟。
龍鱗是他親手拔下。那時候他兄弟倆身逢亂世,征戰四方,無暇顧及九娘兄妹, 於是先化龍的錢塘君拔下長出的第一片龍鱗,贈給了侄子們。
而簪體碧色通透,簪頭刻成一朵豔麗可愛的花卉, 意喻親情、兄弟姊妹和睦。確實是當年他送給侄女九娘的生辰禮。
“書生, 信在哪裏?”
柳毅從懷裏掏出一方洗得發白的巾帕, 上麵閃著金紅色的字樣:“這是公主所寫血書,她怕龍血引來過路妖魔注意,故而不敢多寫。”
巾帕上隻寫了短短幾行字:
亂世命如草,天倫盡失散。聞立天庭,喜不自勝。血書一封,盼救心切。望嚴尊早到金河,拔生救苦。
不孝女九娘拜上
字體還是他當年教侄女所寫的簪花小楷,隻是寫者匆匆揮就,字體散亂似女子雲鬢鬆弛,形容憔悴。
錢塘君如此英雄漢,見這短短幾行字,悲怒七情上心頭,霎時紅了眼圈。
柳毅看錢塘君神色,心下微微鬆了一口氣,上前再次作揖:“還望大王們快去搭救九公主!小生見她時,她雖是得道龍女,卻形容憔悴、衣衫襤褸,執鞭在河邊牧羊。望之病骨支離,比凡人更加孱弱,可見是受盡了妖魔折磨。”
錢塘君怒極卻反而冷靜下來:“書生,把遇到九娘的情形細細道來。”
柳毅道了一聲是,將當初情形和盤托出。
*
柳毅家住天庭治下的一處瀕臨陰世的縣城。
他千裏迢迢去天庭治下的下京赴考,落榜回鄉,途中經過荒野,聽見女子的哭聲不絕如縷。
他迷迷瞪瞪間,不知何時跨過了陰陽之界,誤入陰世。
寸草不生,焦土上流淌著金色河流的熔金河,無數幽幽的可怖感覺藏在陰影深處。
他清醒過來,大驚失色:他是個讀書人,知道這裏是普通凡人來不得的陰世,正想趁沒有遭遇妖魔時快些離開,卻看見了奇異的一幕:
河畔有一女子正伏在河邊的一塊石頭上放聲哭泣,腳邊丟著根牧羊鞭。
一群頭上奇異犄角的雪白羊羔圍繞著她,似在安慰。一頭身上黃色斑紋的豹子坐在女子身邊,似在守衛。
而那淒切的哭聲,赫然就是吸引他進入陰世的聲音。
柳毅聽見她一邊大哭一邊自傷:“魚耶,雁也,我待你們不薄,為什麽卻不為我傳信回鄉?”
她衣衫襤褸、形容憔悴,卻不掩殊色。骨清神秀,與周圍的妖氣魔氛格格不入。隻是哭得實在可憐。
柳毅被善良的寡母撫養長大,可憐這些苦命女子。看她實在不像妖魔,又哭得淒切,便心下不忍,壯起膽子上前詢問:“大姐為什麽如此自傷,在熔金河畔哭泣?”
黃豹對他齜牙,喉嚨裏呼嚕,作勢要攻擊。
柳毅嚇得一退,女子抬起頭看了柳毅一眼,連忙喝止黃豹:“哥哥,不可如此,他是個好心的凡人。”
柳毅以為自己聽錯了:女子叫豹子什麽?
但女子上下打量他一番,拭淚道:“此河生妖誕魔,凡人不可靠近。書生,你是凡夫,還是快快離去吧。”
她這番話讓柳毅更加相信她不是壞人:“小生雖是凡人,大姐說出煩惱,小生或許也可盡綿薄之力。”
他話音剛落,其中一頭綿羊用犄角拱了拱女子。
女子歎了口氣:“也罷。書生請聽:小女名喚九娘,我兄妹都曾有微薄功德、些許法力,也曾庇佑一方,斬妖除魔。誰知道亂世之中,人命如草,天倫離散。九娘與兄長們力小氣薄,不敵強大妖魔,被強行擄走,帶到了陰世。幾位哥哥要麽被妖魔迷惑,淪為妖魔的打手,要麽被關在陰世深處的魔域裏受盡折磨。
我則被迫嫁與鎮海的魔王為妾。因為不肯墮落為魔,不肯向魔主獻上所轄百姓,我被惱羞成怒的鎮海王禁錮了法力,打發到熔金河畔牧羊,日夜受熔金河畔妖魔襲擾。”
“近日來,聽說天庭赦封兩位赫赫大將,原來是我父親得道洞庭,我叔父封神錢塘,同治南國。九娘喜不自勝,想要托人傳信洞庭,叫尊長們得知我兄妹尚在人世,救我兄妹還鄉。”
柳毅聽罷作揖:“失敬!原來是龍女尊駕!錢塘君、洞庭君都是庇佑陽世的真龍,小生仰慕萬分。”
他指著黃豹道:“對了,九公主,你剛才喚這黃豹叫做‘哥哥’,它、它難道也是一位龍子麽?”
九娘撫摸著黃豹髒亂打結的皮毛:“它是我孿生哥哥‘豹臣’。他為人剛烈正直,屢次頂撞鎮海王,不肯為虎作倀當鎮海王攻打陽世的先鋒,因此被魔主變成了一頭黃豹。”
柳毅聽得義憤填膺:“妖魔可憎!公主,你父親洞庭君,叔父錢塘君,都是當世的大英雄,大豪傑,妖魔聞風喪膽。公主正該傳信回鄉,請兩位大王帶兵來掃平魔域,解黎民倒懸,救龍女龍子還宮。”
“書生,我正苦惱的就是此事。我被妖魔禁錮了法力,行不出熔金河畔。哥哥變成了黃豹,寸步不敢離開我,生怕妖魔將我害。我隻得幾次托了有神智的善良生靈去為我傳信洞庭。”
“誰知道,不是途中妖魔吃了信使,就是那信使一去不回。天上飛的、水裏遊的、地上跑的,我都托遍了。隻是音訊斷絕在陰陽,思鄉無人傳家書。”
柳毅稍作躊躇,便道:“公主不要煩惱,小生願意為你傳書洞庭,送信南國。”
九娘歎道:“書生,此去南國何止千裏,更何況路上還有妖山魔海。此前為我傳信的都是有法力的生靈,尚且一去不回。你是凡人,如何去得?我看你親緣線尚有一脈,想必家中還有高堂。”
“公主,見義不為非君子。見到苦命人怎能夠袖手旁觀?母親從小教我正直做人,也必會支持小生。”
九娘見他堅持,沉吟片刻,取出一枚赤紅龍鱗、一支碧玉簪和一捧血書:“君子,你拿著這龍鱗和碧玉簪。龍鱗是我叔父錢塘君初初化龍之時,送給我兄妹的。裏麵有我叔父的法力,普通妖魔聞之喪膽,這段時間,我全靠它保命。隻要你一路沿著直線向南而行,隻要不遇到天魔,一路上可以庇佑你不受妖魔侵擾。碧玉簪則是我的信物,你入南國,到洞庭,用碧玉簪敲響湖邊橘子樹,便有水府神兵來接引你。”
柳毅大驚:“公主,這龍鱗是你保命所用,怎麽能送給我呢?”
“君子高義,我卻不能讓你去送命。你放心,我雖然沒有龍鱗護身,但是我哥哥化作黃豹,我的信徒化作白羊,都護衛在我身側。一時半會,我不會出什麽事。”
九娘堅持把龍鱗贈給他,柳毅隻得接受,一路上果然妖魔聞風而避,雖然受了點驚嚇,但平平安安到了洞庭。
*
錢塘君皺眉問:“那你怎麽不去洞庭,反而跑到錢塘江來了?”
柳毅悄悄覷一眼一邊站著的洞庭君。
洞庭君聽聞龍女的遭遇,一言不發,儒雅麵容怔怔地,流淚滿麵。看起來這位父親似乎是過度悲傷,以至於木了。
柳毅收回視線,定定神,恭敬地回錢塘君:“說來也是奇怪,小生依照龍女所言,到了洞庭湖邊,敲了湖邊大橘樹,誰知道沒有人出來見我,也沒有神將分開水路引小生去龍宮。小生在湖邊徘徊幾個日夜,沒有辦法,怕耽誤龍女得救,隻得轉道錢塘,試試來尋您。”
“你身後又是什麽人?”
柳毅連忙介紹道:“這位是王勇兄弟,他們一行人都是高人義士。小生離開洞庭往錢塘時,因貪圖捷徑再次誤入陰世,遭逢天魔,龍鱗失效。多虧了這幾位義士將我救下,一路送我到錢塘江來。”
他身後冷峻的黑發青年便上前一步,代表其他人向錢塘君、洞庭君見過。
錢塘君掃了一遍這群義士:冷峻的黑發青年,身上披著一層皮,皮下是個金發藍眼的小女娃。
他身後站著個一身道袍,卻沒有心跳聲的道士;一個披著美豔人皮,猙獰腐臭的紅衣厲鬼;一團裹著人形的空氣等奇形怪狀的存在。
錢塘君一直盯著王勇等人。
他盯得太久了,久得現場所有人都有點不安。
這時候,錢塘君才慢慢道:“書生,你確定你遭遇天魔,是你自己誤入陰世嗎?你確定護送你的這些‘義士’沒有問題?”
“畢竟,鎮海王是飼養天魔的魔主之一,而這些人身上卻有鎮海王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