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1 章
陰風大作, 烏雲密布, 荒蕪花園外虎嘯聲聲。
天邊已經飄了雨絲, 王韶神色凝重。
張玉道：“這一切跟下雨有什麽關係？”
王韶道：“清平縣已經受了汙染，縣中人將會逐一變作妖邪異類。白日裏陽光下，他們還能維持正常的人、植物、動物模樣。但是一到雨夜，或者浸沒水中, 它們就將顯出被汙染後的妖異真身。”
岑子琪一愣, 指著地上的女蘿叫道：“如果這女蘿就是人變的, 可是剛剛沒有下雨，也是白天, 她還是這幅植物的鬼模樣……”
他話音未落，怔怔地看著被他用手指著的女蘿開始在雨中扭曲變形。
雨水落到委頓在地的藤蔓上，原本隻是普通植物模樣的女蘿, 開始發生驚人變化：
一大捆結繭的藤蔓粗壯如蟒蛇, 藤上垂下無數如線細枝, 長數米, 似糾逶迤披下的女子長發。看其形狀，又如菟絲，又像鬆蘿。
似女子如雲長發的細枝裏半遮半露, 結一張秀美絕倫的芙蓉麵。可惜眼眶處卻是兩個黑窟窿, 膚色慘白發青。
而芙蓉女麵下, 那些長數米的地衣須裏, 還置著數個“繭”, 那些繭呈人形, 血直把繭殼滲成暗紅色。
張玉認出來，這就是她在山裏見到的女蘿。
王韶用劍一劃，繭子破開，幾具幹癟猙獰的屍滾出來，皮貼在骨頭上，精血鮮肉都半點不剩。看衣著打扮，赫然是那些失蹤的混混。
“汙染分為三類情況。第一類，是徹底被同化為妖邪的，白天也會是異類樣子，隻有雨夜會現出妖邪真身。
像這女蘿，它本是清平縣中的某些女子被汙染後集中變化成的妖異。
陽光照著的白日，它會蟄伏如普通植物。等到下雨時，才顯露這真身去四處捕獵。”
張玉問：“第二類呢？”
王韶朝屋裏示意。
蛛女倒在地上奄奄一息，雨絲順著陰風吹透重重蛛絲，點在了它的軀體上。
它本來已經褪去了麵部的蜘蛛剛毛，消失了其餘三對眼睛。但當雨絲落下時，蛛女四肢抽搐，麵部再次向蜘蛛頭部轉化，額上生出了新的眼睛。
“第二類，是即將徹底轉換為妖邪的，他們身體雖然異變，卻保有一定的人類神智。隻是每經過一場雨，它們就向妖邪跨出一大步，這種轉變無法逆轉。如這蜘蛛婦。”
“第三類……”花園外虎嘯聲越發逼近，王韶微微眯起視線，盯著那扇花園門：“第三類，尚未被同化為妖邪，但已經受到了汙染。白日裏，他們是正常人模樣，過人類生活。但每到雨夜就顯出被汙染後的樣子，逐漸向第二類、第三類轉化。”
他眼睛盯著花園門，卻問資深者們：“你們知道哪一類最強麽？”
吳教授道：“聽起來應該是第一類完全體的妖邪最難對付。”
虎嘯聲已經近在眼前，碰——花園大門轟然而倒。
猛獸的咆哮聲襯著漫天烏雲，活活激出人類繼承自萬年前祖先的本能恐懼，所有資深者都起了雞皮疙瘩。
一人多高的斑斕巨虎人立而起，幽暗天色下，它那兩對綠瑩瑩的燈籠大眼裏閃著人類獨有的惡毒與貪婪，死死盯著眾人，尤其是盯著王韶和張玉，張開的血盆大口裏一滴滴涎水。
知縣的官服七零八落掛在它如鋼針般的皮毛上。它身後是為數眾多、生著屍斑，麵容腐爛，半透明半青灰色的倀鬼。
王韶笑一聲“錯了！”便手提寶劍，一躍而起，賽一道銀電，劈向猛虎。
資深者早在越來越逼近的呼嘯裏握好武器，彼此對視一眼，跟上了王韶，結陣。
但惡虎一聲咆哮，卻反而向後退，驅使倀鬼如潮水般湧向他們。
它仗著自己的靈巧，不斷躲避王韶的攻擊，甚至還觀察著他們一行人的破綻，指使倀鬼朝資深者中戰鬥力最弱的吳教授、趙琴突破。
趙琴背後悄然逼近了一隻對準她心髒的鋒利鬼爪。
咚。血淋淋的鬼爪像抓在了鐵板上。
軟綿綿的被子卻裹住了趙琴的要害，鬼爪無功而返。
岑子琪張開了他的能力具象化出來的“盾牌”——一床隨心舞動的棉被。
下一刻，一擊金光穿空而來，鬼爪連帶其主人一起化作一抹青煙，連慘叫也沒來得及叫出來。
又一隻倀鬼在乾坤圈下灰飛煙滅。
岑子琪一邊防護著身後的其他隊友，一邊一腳踹開了另一隻倀鬼。又是害怕又是感慨：不強嘛這些東西。
張玉一回手，又卷住了另一邊的吳教授避開了另一隻倀鬼的攻擊。
確實不強。
但張玉皺眉看向始終縮在倀鬼後麵，狡猾異常的虎。這畜生叫來的倀鬼沒完沒了，自己卻失蹤躲在小卒後麵，他們似乎根本碰不到它。
明明府裏的衙役不多，但是惡虎招來的倀鬼卻源源不斷。
而且，她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不要急，隻他一個，當然不算強。說話的卻是王韶。
他持劍，時不時劍光一閃，掃平一片鬼物，逼得猛虎隻能召喚新的倀鬼。但是以他的速度，卻始終放任那猛虎左躲右閃，很顯然是在放水：
不過很快，他就不是一個了。
他話音才落，那被逼得耗盡了倀鬼的惡虎急了，仰天咆哮一聲。
嗷嗚——
下一刻，風雨驟急，宛如天漏。
雨聲化作無邊黑氣落入清平縣。
然後，仿佛是回應這一聲呼嘯。
滿城傳出了第二聲、第三聲、第四聲虎嘯……
還有數不清的地下的簌簌聲。
有巨大的蟲類在絲線上滑動的嘶嘶聲。
偌大的清平縣，竟然在雨中黑氣蠕動，滿城皆是妖氛魔陣。
此刻，有幾十體型稍小的虎，一邊斯文而慢條斯理地捋著虎須，剔著血盆大口，率領著數不清的倀鬼，懶洋洋地走出那些富貴紳士之家，朝縣衙後花園趕來。
清平縣的建築間縱橫交錯著白色蛛網，有碩大卻不笨重的蟲類黑影快速滑過，發出尖細的笑聲。
而女蘿浮出地麵，那些美麗卻雙目空洞從藤蔓上結出的麵容，正齊齊轉向，沉默地盯著他們的方向，鋪展開來的根須，幾乎將花園重重裹住。
而城中還蹦蹦跳跳出了許多木質家具——椅子、桌子、床板、樓梯的木板，甚至是棺材，都浮出著人的五官，和痛苦悲哀的神情。卻被老虎驅趕著前來充作炮灰。
張玉、王韶都感應到了這傾城而出的妖孽。
王韶眸子一沉，冷笑：“總算都出來了。”
他燕子似優美的眉漸漸伸長飄蕩，冷白玉麵浮現一圈圈鱗片，烏發慢慢變做赤紅。
他修長的手卻變成了鷹爪模樣。
聲音也如驚雷：“小輩們，抓好我的鬃毛！”
下一刻，陰雲密布，連綿黑雨的天空忽起數聲驚雷，地麵開始搖晃，半個縣城的建築都在擺簸，雲煙沸騰。
霹靂雷霆間，長吟攪動風雷。
一條赤色巨龍衝天而起，身長千尺，從烏雲裏探出頭顱，擺尾風雷間。
巨大的龍目威嚴無情，俯視清平縣，閃電似從目中劈出。朱鱗火鬣，像陰暗天空燃燒的火焰。
眾人坐在巨龍背上，尚未回過神來，卻被高空的烈風灌了一嘴，臉頰被雨絲刮得生疼，隻得緊緊抓住了赤色巨龍背上飄逸而飛的鬃毛。
卻聽耳邊王韶的聲音放大了千百倍，回蕩在風雷之間，逼迫著整個清平縣：
妖孽，還不伏罪！難道還要等本座蕩平這汙濁地？
然後他們聽到了清平縣那些切切的聲音從下方響起，最終匯成了一個不男不女，不老不少，仿佛由無數惡意匯成，一聽就叫人心裏不自覺冒邪念的聲音。
隻是這一刻，這聲音卻充滿恐懼，齊齊叫道：
“錢塘君！”
“錢塘君親自來了！”
眾人在龍背上對視了一眼，吳教授喃喃：“.……錢塘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