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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8 章

  李嵐確實再也不想讀書了。


  她向往外麵的世界。


  但麵對滿屋子的親戚朋友、鄰居鄉人的誇讚, 以及黃牙爹提來的彩禮,十四歲的李嵐一下子就手足無措地懵了。


  她大聲地吼著:“你做夢!”胡亂用那些紅綢布包著的禮物砸了黃牙一身, 從門口衝了出去。


  李嵐年輕,身體輕便,一口氣繞了大段路,甩開了大部分人。


  土路跑出一大段後, 她跑到了街上。


  夜已經深了。


  但臨街的那一條還燈火通明,商鋪都開著門, KTV門口還有車子停著。極少數的網吧裏還有人在醉生夢死, 其中估計就有她的同學。


  鄉鎮甚至是村裏的年輕人, 有點閑錢就喜歡在街上逛, 從這帶著粗糙現代城鎮雛形的小小一條街上,野望大城市的徹夜燈海。


  但是這裏仍舊沒有智能機裏那些城市的熱鬧。


  因為街鎮上年輕人不多。


  都是老人、中老年、一些穿睡衣懷孕的女的,還有一些滿地打滾, 路都走不穩的小屁孩。


  即使政府下來扶貧, 下來推鄉鎮企業, 給政策, 但是沒多少人回來。


  跟她同齡的人, 還有她的哥哥姐姐們早就跑出去了。


  李嵐每次走在鎮上, 走在鄉下,都覺得自己要被那一片片龜縮在黑洞洞土平房裏的濃重的老人味給熏到了。


  她走過了那間隻被打工的小姐妹帶進去過一次的KVT門口,駐足站了一會。


  裏麵走出一對小情侶, 男的女的穿的都不錯, 一邊走一邊說:“明天八點還要去局裏上班呢……”


  女的則撥弄著自己的新手機說“我明天也要開會。”


  李嵐眼睛斜了斜, 不屑地吸口氣走開了。


  留在鄉鎮上的大多都是這樣的年輕人。


  他們的父輩,乃至於祖父輩,估計就是在鎮上某個公職、事業單位從事某個職位。世代在這小鎮上紮根,盤根錯節。


  他們在大城市讀完普通的學校,長長見識,回到家,爸爸提著禮品上親戚家,媽媽酒席上嘮嗑嘮嗑,在這個小鎮的許多蘿卜坑裏,就總有一個蘿卜坑等著他們舒舒服服地蹲下來。


  即使這些單位的薪酬同樣微薄,但對有房有車有補貼有資源積蓄的“年輕蘿卜”們來說,這個在政府主導下修好的公路,發達的物流,到處開花的通訊,開始完善基礎的小鎮,土已經夠他們蹲了。


  但是李嵐和她的哥哥姐姐要蹲下來,卻隻能蹲在家裏的幾畝田裏。


  雖然她是女孩子,田也沒她的份。


  但即使她爹給,李嵐也不肯去種。


  種田可太辛苦了。


  要不然爺爺不會累得早死,當初媽媽也不會跑掉。


  李嵐沒多久就已經把街上逛了一遍了。


  她沒有錢。她很快累了。也不想回去,蹲在路燈下某個商店外,頂著寒風開始玩那台跑出來也不忘帶上的初級智能機。


  一想到明天就要還給小姐妹了,戀戀不舍。


  她熟練地點開某個APP——她不懂英語單詞,但對這樣的網絡用語耳熟能詳。


  點開,為打發時間,目光留戀地滑過那些購物頁麵裏不停被美妙詞匯包裝的商品。


  各種各樣,被高知識人士用她不懂的數學原理、心理學知識、藝術設計過的折扣、推銷的文案,從她張大的黑眼珠裏流光而過。


  她的眼睛裏映出一個五光十色,美妙天人的宏偉宇宙。


  宇宙中每一張圖片,每一場直播裏的人兒都被裝點得宛如世界中心,打著光的公主。


  她情不自禁地點開了。


  但是美妙的圖片下,又轉眼跳出冷颼颼的數字。


  李嵐摸了摸空蕩蕩餓口袋,砸吧一下嘴。


  鈔票的張數每一張都是她爹口袋裏掏出來的皺巴巴紙張。但是屏幕裏這些隻是數字啊。


  不要緊的。


  這個五折。這個三折。這個一折。這個可以分十二次付。


  十四歲的李嵐不喜歡數學,數學那些東西跟天書一樣。她沒耐性去數那些數字,但是,這麽宏偉的宇宙怎麽會騙她?

  她堅信如果自己也跟小姐妹、哥哥姐姐一樣到了工廠裏,她的口袋肯定會鼓起來。


  這些數字上麵的五光十色就會跟流水一樣落到她枯燥的生活裏,她也會成為這些光鮮亮麗的女郎。


  叮咚,新聞推送。


  她點開圖片,在那張穿著華麗衣服的中式明星婚禮上停留了半天,期間動了動酸麻的腳。


  她抬頭看了一眼夜色裏的街。


  油漆嶄新而樣式落後的街道建築,寂寞地旋轉光影。


  商店的光空照在灰色的水泥。


  路燈投下的光隻拉長了她一個的影子,伶仃。


  李嵐的眼睛沒有在冷落落的街上多停留一秒鍾。


  她迫不及待地把這冷落的世界拋下了,鑽回了屏幕裏那邊的香車寶馬,十五秒一刷的快樂視頻。


  刷到腳麻身體冷,就站起來跺跺腳。


  不知道刷了多久,街上各色店鋪的門也漸漸無光了。


  李嵐聽到夜裏有人在喊了。


  喊的是她的名字。


  有人來找了。


  李嵐站起來想躲,腳麻,跌跌撞撞沒躲幾步,被人一把攫住。


  來人聲音清脆高昂,女聲。


  是她表姐。


  表姐拉住李嵐,喘著氣抱怨:“可算找到你了,我就知道你在這。”


  表姐也是年輕人,今年才十七,當然知道這些小年輕喜歡往哪裏躥,所以跑來街上找她,果然逮住了李嵐。


  李嵐沒好氣地推開她:“別找我,別想我跟那個黃牙當……當.……”她說不下去,因為覺得惡心。


  表姐炫耀說:“我知道,但是其實結婚也沒啥。結婚了你爹你公公都會給你一筆錢,估計你媽我姨也會給你打一筆錢。這些可都是你能自己隨便用的。而且結婚了就是大人了,你想買啥想去玩,都不會有人攔你。就是生孩子疼點,在家裏無聊點。但生完就沒人管你了,想幹啥都成。”


  表姐十七歲,已經有個滿三歲的兒子。


  她也是初中輟學,十四歲嫁給了比她大一歲的丈夫。


  平日裏就是躺在家玩手機,兒子都可以丟給公婆帶。婆婆做飯,公公帶兒子。她坐在床上塗腳趾甲,或者專心打排位,兒子哭都不帶抬一眼的。


  “實話告訴你,我也要走了。你結個婚,到時候我先去沿海等你。或者咱和你一起走。出去打工,和老公就各玩個的。”


  兒子滿三歲酒的時候,百無聊賴的表姐在鄉鎮老家實在呆不住。就打算要去沿海找她打工的丈夫,一起進廠打工了。


  表姐眉梢眼角帶著大姐姐看不起小妹妹,覺得小妹妹幼稚,沒享受過人世的那股勁。


  李嵐羨慕表姐平時不用上課讀書,還能想怎麽玩手機就怎麽玩,手頭雖然錢不多,但是也總有錢花。


  聞言看了一眼表姐的新款智能機,又看了一眼自己借來的低級智能機。


  不過她也沒那麽傻。李嵐想。


  表姐現在跟她炫耀,但平時她也沒少聽表姐抱怨兒子煩人,抱怨生娃難受。抱怨鄉下一個人無聊。


  表姐還抱怨老想找人玩,但是她都生娃了,她原來的那些還在讀書或者還在打工的同學就都不帶她玩了。


  李嵐隻想早點出去耍,但不想背上個討厭的孩子,那會叫她不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雖然短視頻裏也有跟她一樣年紀的大肚婆,但是李嵐覺得那太難看了,她討厭醜不拉幾的東西。


  她微微糾結時候,被表姐往回拉:“走啦走啦,那麽冷的天,回家想,又不是叫你現在就答應。你都沒看見,他們——”表姐指的黃牙家,“他們抬了好多值錢的來。傻子,那本來有你一份。”


  被拉回家的時候,李嵐垂著頭,根本不去看還坐在那的黃牙和黃牙爹。


  “嵐嵐.……”黃牙在他爹示意下,惡心又肉麻地叫了一聲,張大嘴,傻乎乎地笑,把一個亮閃閃的東西遞到了她眼下。


  李嵐低頭一看,幾乎要蹦起來,那是一部最新款的梨子手機!上麵還貼滿了亮晶晶的粉色兔子貼紙,完全是李嵐的喜好。


  手機殼裏還壓了三張百元大鈔。


  李邦從來沒一次性給過李嵐這麽多錢。


  李嵐意識到這是送給她的。


  她猛地抬起頭,黃牙又摸著頭笑了一下,還跟她以前看的一樣惡心,難看。


  黃牙爹說:“媳婦拿著,爹給你的禮物。”


  “別這麽叫我,誰是你……”李嵐反駁了一句。但是她太想接了。


  想接得那亮晶晶的粉色貼紙都和黃牙的醜臉一起旋轉起來,混成了暈眩的模糊花紋,天旋地轉。


  她爹悶悶地坐在一邊抽煙。一眼不往這邊看,等她自己決定。


  李嵐縮了又縮手,憤怒又崩潰又慌亂地說:“我想想,我想想!”


  黃牙在他爹示意下接過手機,硬塞在了李嵐懷裏。


  黃牙那雙猥褻過其他女生的手不經意碰到了她還在發育的胸部。


  李嵐幾乎想尖叫,打開他的手,但是怕弄掉那手機。她最終低下了頭,沒有打掉他的手,隻是往後退了一步。


  表姐和親戚們在一邊發出會意的笑,指指點點。


  李嵐懷著複雜到極點的心情揣著禮物跑回屋子去了。


  第二天,天際微亮,梁建國作為班主任,已經早早到了學校,打開辦公室,取了語文書和教案,準備帶早讀。


  推開教室門的時候,卻看到已經有人坐著了。


  他下意識以為是最積極的那幾個學生,定睛一看,發現竟然是李嵐。


  空蕩蕩的教室裏,她麵色憔悴蒼白,眼睛下掛兩個大大的黑眼圈,趴在桌子上發呆。


  梁建國有些意外:“李嵐啊,今天來得很早啊。來了就拿出書來早讀吧,今早上是語文。”


  李嵐“哦”了一聲,一動沒動。


  如果是往日,梁建國批評她幾句,也就算了。


  三年前,他還曾經管束學生嚴格,會親自去網吧找學生帶他回去上課。


  直到某次,一個整天逃課,屢次被梁建國嚴厲批評的初二男學生,再次被梁建國堵門從網吧帶回學校。


  這個初二男生因憎惡梁建國讓自己在網吧戰隊同伴眼前丟了麵子,懷恨在心,回到學校,在懷裏揣了一把刀。早讀之際,當眾持刀追砍梁建國。


  而憎惡老師管理嚴格的學生們,在那男生亮出刀鋒的時候,在已經逐漸年邁,書生體弱的梁建國惶然跌倒的時候,大部分學生竟然都在一邊拍手稱快,看笑話,發貼吧的發貼吧。


  稚嫩的臉一張紙從教室探出來,帶著懵懂的惡毒,閃光燈哢擦哢擦落下。


  所幸學校保安接到其他教師的信,及時趕到,救下了梁建國。


  但事後甚至還有家長找上門來,聲稱梁建國的嚴格管束傷害了他年少兒子的心靈。


  最後,沒有賠償,隻有幾句敷衍的道歉,那學生洋洋得意地坐回了梁建國的課堂。


  而為教育事業奉獻半生的梁建國身上落下了一道劃穿胸膛的滲血疤痕。


  從那以後,他眼裏的光灰了。整個人變了。他全然放棄了育人第一的理念。變成了和許多同僚一樣的自保第一,變得溫和起來,做了糊塗班主任。


  但今天,梁建國默然半晌,還是歎了口氣,擦了擦自己的老花鏡:“你拿出書來讀吧。隨便什麽,班裏的課外書也好。或者讀課文裏你喜歡的篇目。多讀讀書。”


  這種絮絮叨叨李嵐很早就從小學老師,初中老師們嘴裏聽膩了。


  何況梁建國喃喃自語,不知道在說給虛空裏的誰聽。


  李嵐說:“老師,我語文都是二、三十分,還讀書?讀書是挺好,但我讀不出來,還浪費錢。”


  “而且,老師,你幹一年,每個月幾千工資,我姐我哥進廠,累是累了點,一個月也好幾千,但不用費腦子。我看網上有很多不怎麽讀書也能賺錢的。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繼續待在這讀一年半,我能賺到多少錢不,有啥好處不。”


  她抬起頭,少女的眼裏是真正的迷惑不解。


  梁建國顫了顫唇,正要回答,卻聽到門口有人叫了一聲“老師”。


  李嵐側過頭,詫異地看到門口站著她的同桌孫雁。孫雁背後站著她的父母。


  她的父母都是做小生意的攤販,搓了搓手:“老師,我們來了,昨天下午我們給你打電話的事……”


  梁建國的臉色似乎白了一絲。


  他合上書,站起來:“出來談吧。這裏有學生。”


  他們走出去了,但是交談的聲音仍然陸陸續續地傳來。


  李嵐躡手躡腳地走出去,卻吃了一驚,但是又不那麽吃驚——班級裏早不讀了七八個,孫雁成績比她還差,也是倒數的,這也不算稀奇。


  孫雁的父母是來告訴老師,孫雁懷孕了。對方那個男孩也是這個學校的學生。


  兩家父母經過商量,決定負責,讓他們兩個都退學結婚。


  “反正雁子也是個傻妞,整天在學校裏成績差得要命……不是我們不疼她,她但凡讀得下去,砸鍋賣鐵我們也要供她讀到大學.……”孫雁父母的聲音陸陸續續傳來。


  夾雜著梁建國勸說的聲音:“讀書對孩子有好處.……”


  “老師,我們也尊重讀書種子.要是能讀出來,那舒舒服服坐辦公室賺錢,肯定比我們幹辛苦活的賺錢。但這不是孩子笨嘛。”


  “老師,我們也尊重讀書人。但是你看,雁子這成績,就是從現在開始改,考上咱們縣的高中,以後也就是上個二本三本或者大專的。這種學校讀出來啥用?我村裏有個親戚孩子,讀出了個二三本,在外麵當個小職員,還不是一個月混幾千塊,還不如她哥下廠一個月賺的。最後那親戚孩子回來,還不是靠村長爹托關係謀了個公務員的職位。”


  李嵐在教室裏聽得頻頻點頭,覺得雁子父母說到了她心坎裏。


  梁建國的聲音卻微微提高了:“讀書不是交易.……不能這麽功利……”


  但孫雁的父母固執己見。孫雁也一個勁地哀求“老師,我是自願退學的,我就想和他在一起.……”


  這時候,突然闖入一個憤怒激動的聲音,那是經常溫聲細語的小文:“讀書不是交易!不是買賣,不是急功近利的通道,你看起來愛她,但你的考量是純功利的!教育是不能立即變現的,不能立即賺錢的,但是你要為孩子的終生好……很多人家即使孩子一時讀不出來,也一直供他去讀……”


  “老師,我們聽不懂你說的東西。她這都懷上了,打孩子傷身體。她反正讀不出來,她自己也想早點回家結婚生孩子。以後趁我們年輕,孩子我們帶。她和老公安心賺錢,賺夠錢回來蓋新房子開店,我這也是為了她好。”


  老梁小文沒有攔住。


  小文急得麵紅耳赤,李嵐從沒有聽過一向溫聲細語的她那麽尖利的詰問聲。甚至打了報警電話,要告他們強*奸。


  最終還是老梁理智一點,拉住了小文老師。


  因為沒有用。


  女孩十四,男孩十五。他們自願滾在一起,你告強*奸,能告誰呢?


  孫雁父母也生氣地反駁:“這裏本地當地幹公務的,都沾親帶故。拐幾個彎都能扯上關係!隻要自願退學,學校和政府都攔不著!結婚證隨便整整就行。我表侄女結婚的時候也才十五歲,結婚證都辦下來了!”


  教室門外吵得不可開交,驚動了學校。


  然後,一個又一個老師來了。


  老王來了。老頭來了。校領導來了。


  老師們團團圍住孫雁和她父母。


  但孫雁和她父母帶著親切鄉音的語調在這些普通話的圍城裏一點兒不動搖。


  他們背後還有孫雁熟悉的整個鄉鎮熟人社會。


  看似強大的學校和老師們,背靠著的,卻除了一堵圍牆圈起來的五星紅旗和朗朗書聲,再無其他。


  在孫雁父母不斷提高的嗓門裏,學校和老師一敗塗地。


  最終,孫雁滿心甜蜜的愛情,仍然高高興興地收拾走了她的所有課本。


  上課鈴響了。學生們陸陸續續來了,並不稀奇孫雁的位置空了。


  因為大家早就都知道了她甜蜜的戀愛故事。


  李嵐看著紅了眼圈的小文,一臉壓抑的老王,鐵青著臉的老頭。


  她蠕動嘴唇,桌子下的手伸進書包,捏緊了新得的手機。心裏亂糟糟的。


  想說的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但是該來的仍舊會來。


  “老師?”李邦的聲音,還有黃牙父親的聲音。他們來了好幾個人。


  李嵐心緒混亂,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但是她還記得,她是怎麽麻木地收拾書包的。


  她看見了老梁那灰了幾年,已經漠然的眼睛。她看見了老王那跟數學一樣無趣的臉。她看見了老頭顫抖的手,她看見了小文幾乎站不住的腳。


  她看見了很多無關的老師、還有學校領導,他們不教她。但是他們全都一臉灰敗。


  她的腳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冬日的陽光從教室的窗戶照下來,照得教室裏通明。坐在前排的同學已經拿出了書本,開始朗讀背誦,臉蛋在陽光裏紅撲撲的,帶著孩子的紅潤和細細絨毛。


  李嵐知道自己的臉蛋也是這樣的。


  教室外的走廊沒有窗,沒有開燈,昏暗。幽深的走廊一直延伸去,盡頭曾經消失了孫雁的背影。


  走廊不遠處站著她的父親,站著她正牽著小孩的表姐,站著黃牙爹和黃牙爹的兄弟——以後是她的夫家。


  老師們麵對接二連三離去的學生,隻能重複著一次又一次的勸說。


  但迎來了一次又一次同樣的結局。


  李嵐即將走出教室的時候,小文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小文已經戰敗了一次。於是此刻越加用力,幾乎是像同什麽爭奪她,把她從走廊往教室裏拉。


  老王沒有說話,但是也拉住李嵐的另一隻手,指著黑板上昨天她們還沒背完的數學公式。


  老梁的眼睛是灰的,但是他雙唇顫動半晌,最終雙手放在她的書包上。灰裏還有一點點的亮點:“石拱橋還有一課就講完了.……”


  口袋裏的手機發出叮一聲,李嵐知道是新推送的廣告,裏麵有她喜歡的有趣圖片、視頻——精美絕倫的奢侈品被畫著濃妝的鄉村女主播捧在手裏。


  校領導站在遠處,望著幾乎沒有多少年輕老師的老師群們圍著李嵐,落寞地站在公告欄旁——那上邊還貼著前段時間中山裝們吩咐來貼的一些圖片——一些畫風古板的傻不愣登的學生坐在教室裏讀書,附一行枯燥的黑體字“保學”,被學校裏的調皮男女生用黑筆塗成了保胎。


  李嵐覺得自己在被撕扯著。沒人用力。但是像有手在兩邊拉著她。


  李嵐抬起頭說:“老師,我隻是回去幾天……我考慮,我隻是……”


  隻是什麽,她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語文一向不好。


  最終,她絞盡腦汁想出了一個寬慰他們的說辭,她想,或許表明自己獨立思考,早就像大人那樣想清楚了,能寬慰到什麽:

  “老師,這都是我自己的想法。”


  “老師,這真的都是我們自己的想法。”


  中途,李嵐回了一次頭。


  她有些遺憾地看到,老師們似乎並沒有被她安慰到。


  他們垂頭喪氣,像一次又一次戰敗的公雞。


  小文更是呆立在那一動不動。


  李嵐心下一縮,卻寬慰著自己以即將到來的花花世界,慢慢沿著孫雁消失的昏暗方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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