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2 章
不要怕, 她暫時進不來。
見謝元、李嵐麵露驚慌，那女聲以為他們是對這樣奇異的遭遇感到恐懼, 便出言安慰他們。
她的音色雖然與外麵那詭異的“少女”一模一樣, 卻中正溫和，攜奇異力量，撫平了兩人的惶恐情緒。
李嵐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她回過神來，越想越覺得神主牌上“妙用真人”這個名號耳熟，靈光一閃，不由脫口而出：“您是瑤姬娘娘？這裏是神女廟？”
她終於想起來, 祖輩偶爾會祭祀一位尊神。
尊神封號妙用，有時候又被人叫做雲華夫人, 是巫山十二峰的正神。
而奶奶、姥姥給她念叨的時候，則多直接喚這位尊神“瑤姬娘娘”。
瑤姬這個名字比“妙用真人”要有名得多。
謝元文化水平不低, 走南闖北，當然知道巫山神女的傳說。
也知道在後世的神話中, 有人認為楚辭裏的山鬼與巫山神女是同一個人。
女聲默然片刻：我曾經確實叫瑤姬。
謝元試探道：“您是巫山神女瑤姬？那外麵那個是誰？”
他端詳廟宇正中的破敗女神像。
神像雖然雕漆斑駁, 麵目模糊，卻一手持劍，一手執書，生婀娜之貌，具凜然之氣。
隻是破舊的案幾前, 繚繞的三柱青煙, 添神女三分眉間寂寥。
瑤姬不答, 隻道：雖然她進不來，但你們得快些離開。我力量有限，恐怕難以庇佑你們太久。
她沒有騙他們。
就在一問一答之間，原本圍住神女廟不得寸進的雲霧，又開始蠢蠢欲動起來，一圈圈向中心逼近。
甚至有一絲雲霧順著廟門的縫隙鑽入了廟宇。被青鳥趕緊用翅膀打滅。可還有更多的雲霧絲絲縷縷往廟宇裏鑽。
門外，那少女的聲音再次響起，伴隨著豹嘯狸啼，似乎就在廟門外，森冷：“香快燒完了吧？妙用，你先救了那三個，這又救了兩個。可還救得了幾個呢？你一次次壞我好事，這一次我一定要打爛你這座破廟。砸了你的偶像！”
香？謝元、李嵐的視線移向神主牌前的香爐，果然看到那三柱香已經燒了大半。每當香矮一截，那雲霧便往神廟逼一寸。
那回蕩在他們腦海的女聲也看到了這一幕，卻並沒有屈服。
破敗的神像霎時生光，從木雕泥塑的偶像裏，走出位虛幻女子來。
她風雨為鬢，秋水為容，翠裙搖曳如巫山諸峰，帛帶飄飛如縹緲朝雲。一手持光耀耀寶劍，一手握無字天書。
雖然身形虛幻單薄，如一吹即散的幻影，但仍凜凜不可直視。
與那尊破敗的神像，竟然神態一般無二。
謝元、李嵐，情不自禁低下頭去，不敢多看她一眼。
瑤姬負劍而立，對青鳥道：“流光，帶他們走吧。”
青鳥有些難過，深深地回頭看了一眼主人，便撲打翅膀，對謝元、李嵐道：跟我來！
謝元、李嵐糊裏糊塗，但外麵的“少女”肯定是不懷好意的不知名存在。他們本能地選擇信任眼前的瑤姬，便緊緊跟上救過他們一次性命的青鳥，被它帶著從小廟的後門繞了出去。
一陣清風自廟中吹來，忽然吹散了四周霧氣。、
前方忽然傳來豹子的怒吼，狸貓的尖利啼聲，以及少女吃痛的憤怒，還有堅硬的爪牙與刀劍碰撞聲。
青鳥說：快，往江邊跑！
雲霧暫時散去的刹那，他們不敢回頭，在青鳥的帶領下，一氣往臨江跑去。
身後有時會響起豹子的咆哮，狸貓的啼叫，但始終被某種力量隔在一定距離之外。
不知跑了多久，他們安全地穿過深林，踩過女蘿，終於聽見江水滔滔聲。
這是一處絕壁懸崖，底下就是波浪滔天的巫峽。
天色陰沉，長江波濤滾滾，兼天而湧。
他們惶然至極。沒處可去了。
身後的野獸咆哮聲卻越來越近。霧氣也漸漸從林中重新湧出。
但阻隔這些的力量已經十分微弱，以至於沒有辦法再保護他們的安全。
耳邊響起了一個虛弱得一觸即散的聲音，瑤姬的聲音雖然仍是溫和的，卻縹緲得幾乎像一陣微不足道的風，即將從巫山諸峰間消逝：
“跳下去吧。江裏的大人會保護你們。”
可是這麽高的地方，這麽凶猛急湍的江水，這樣冰冷的天氣。
跳下去豈不是更加沒命了？
謝元、李嵐麵麵相覷，都躊躇不前。
一連串銀鈴一般動聽的少女笑聲卻隨著逼近的霧氣而越近。
李嵐嚇壞了：“是她、她來了……”
青鳥見他們還猶豫，急壞了：你們還猶豫什麽？快跳啊！別讓殿下白白犧牲，現在除了江裏的大人，沒人能救你們了！
謝元這一刻忽然想起了那送他前來巫山的船家。
那大漢也說過同樣的話，他說碰到性命危險，就往江裏跳。江中有神明，會庇佑你們。
前有虎，後有狼。有善意的瑤姬又明顯沒法再保護他們。
他咬牙，橫下心，拉住李嵐縱身一躍！
李嵐還來不及尖叫，就被謝元拉下了懸崖，身體失控。
兩人即將砸進洶湧江水，粉骨碎身。
拍著兩岸的長江水卻忽然平穩了下來。
“唉。”從江底悠悠傳出一聲低柔的歎息，伴隨什麽碰撞的清脆響聲，似乎幽深水府下，有人自沉沉夢中醒轉。
江水化作一隻巨大的手掌，輕輕接住了他們。
李嵐絕望地等待自己摔個稀爛時，卻覺自己仿佛跌進了一團棉花雲。
她睜開眼，如墜迷夢，看到了自己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一幕：
滾滾江水被一股奇異的力量平靜，變成一江溫順的碧緞。
水中若隱若現一截飄逸華美的尾。
那尾雖然上麵纏著一道又一道沉重的鎖鏈，卻掩不住瑩白潤澤的鱗片。
薄紗一樣透明柔軟的鰭，順著江流的方向飄動招展。
那尾微微一擺，碧波裏便托出白衣如雲。
白衣人蹙起淡淡煙眉，睜開永遠脈脈，似含著不散露水的眼睛時，江麵便也浮起了霧。
巫山十二峰彌散的雲霧刹那不再聽“少女”指揮——巫山雲雨，也自長江水裏蒸騰而來。
“少女”不敢置信，在發現自己失去對霧氣控製的一霎，便帶著赤豹文狸悚然後退。
卻已經遲了。
不消片刻，原本孕育出她的雲霧驟然反噬。
她連慘嚎也來不及發出，就化作齏粉，消弭在了霧氣中，似從未出現。
而赤豹、文狸在“少女”消失的同時，身上消失了神話色彩，體型縮小，變回了普通的，無知無覺的山貓、狸貓，驚慌地跑入山林。
白衣人伸手一點，江水化作的巨大手掌，動作輕柔地將謝元、李嵐放到了山崖上。
李嵐落地的一霎。忽然想起鄉裏鄉親念叨爛了的傳言：
這二十多年來，三峽附近再也沒有溺死過一個人，沉沒過一艘船，整條長江再也沒發過一次洪水。
他們站定，李嵐甚至揉了揉眼睛，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但那白衣人並沒有如夢一樣消失。
他站在升起的碧波中，雪發白衣都順流飄蕩，仰麵看向遠處的神女峰，低柔而疑惑地喃喃：“.……瑤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