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1 章
李嵐迷迷瞪瞪, 不知身處何處, 朝雲霧深處一味走。
越走越深, 人世間越來越遠。
十四歲的女孩體力有限。
腳下一絆, 她跌在石頭上，磕破了膝蓋。
疼痛由神經末梢傳導到大腦, 她忽然清醒，惶然四望茫茫雲霧：“這是哪？我怎麽走到這來了？”
她想往回走，身前身後都是浸沒霧中的藤蘿樹林。
霧茫茫, 林森森，不見來路，不知去路。
她扯起嗓子喊, 一邊跌跌撞撞, 摸索前行：“大叔！大叔！有沒有人在！”
聲音傳入雲霧，轉瞬消弭。寂靜。不聞山林半點動靜。
李嵐開始害怕，喊著喊著聲音裏帶哽咽。最後蹲在地上, 開始一搭一搭擦眼淚。
“咦？你為什麽哭呢？”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
聲音嬌柔動聽異常。
李嵐勒一把眼淚, 鼻子裏嗅到奇香撲鼻。
她抬起頭：不遠處的霧裏，正站著個體態婀娜，無端給人以絕代佳人之感的少女。
隻是雲霧環繞，神奇地隱去了少女的具體容貌。
明明離得不算太遠，卻看不清麵貌，隻能看到少女大約年紀十六七歲。一身古裝電視劇一樣的雪白曳地長裙, 長發迤邐, 發間編織著藤蔓, 腰間環佩香草。
臉上大概是在笑吧。
她身後更深的霧裏，似乎還伏著一大一小的黑影。
在深山裏看到人，還是個打扮怪異，美麗到近乎非人，年紀大不了她兩歲的少女。李嵐往後退了兩步：“因為我迷路了。姐姐，你也迷路嗎？”
“我沒有迷路呀。”少女道：“我家就住在這。趁好天氣，我出來玩耍，就聽到你在哭。”
這山裏有人家住著？
可是李嵐就是附近人，也沒聽說附近有什麽村子。
而且，這樣大霧彌天的日子，算是好天氣嗎？
那少女見李嵐呆立在那猶豫，便在雲霧裏招招手：“你是迷路了才哭嗎？來，到我身邊來，我帶你出去。”
那呼喚聲如此柔美，李嵐不自禁邁開腿，一步步朝她走去。
越走越近，李嵐漸漸看清了少女的臉：
那張她以為非常美麗的臉，竟是一團蒼白雲氣！
雲氣在那臉上蠕動，與細雨一起，交織出隆起的模糊五官。
而少女發間那本以為是裝飾的藤蔓香草，是直接從她肌膚裏長出來的。
李嵐駭然，拔腿想跑，雙腿無論如何都動不了。
低頭一看，她尖叫出聲：“腿、我的腿——”
從腳尖開始，一直到膝蓋以下，李嵐的血肉之軀已消逝殆盡。
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絲，一縷縷的雲氣，濕潤，縹緲，與籠罩山林的這場大霧勾連在一起。
她的身軀正一點點霧化，被吸入巫山的霧氣中。
“別怕呀。”不遠處那雲氣作臉的少女，綿柔道：“你不是想要好吃的，好玩的，想要英俊的男子喜愛你嗎？你不是不想再這麽辛苦地讀書嗎？可是，你沒有美麗嬌媚的容貌，沒有能迷得世人顛三倒四的本事呢。”
“變成我，我的容貌蓋世無雙，人人都會喜歡你.……你想要什麽，都不用這麽辛苦，就能得到。而正好，我也想離開這裏呢.……”
距離一寸寸拉近了。
近到李嵐終於能看清少女的雪白裙裾。
少女沒有腿，裙子沒有邊。因那雪白曳地長裙，就是從雲霧裏蔓延出來的，與雲霧渾然一體。
或者說，少女與雲霧同樣一體，她就是籠罩諸峰的雲霧。
少女見她神態駭然，笑道：“妾巫山之女，旦為朝雲，暮為行雨。”
“能與妾身融為一體，卿為凡女，當覺榮幸。”
*
謝元在霧裏摸了半天，沒找到人。繞了半天，總在原地打轉。
他正焦躁時，忽聽見一絲細細的聲音直接響在腦海裏：跟我來。
便見雲霧畏懼地散開一截，一隻奇異的雀鳥從天上飛了下來。
它體格類似麻雀，似鴉非鴉，羽毛卻是翠色的，每一根都閃爍流光。漂亮極了。
它振翅時，一縷縷陽光環繞羽翼，驅散了周邊的雲氣。
奇異的鳥類停在謝元肩頭，用藍色的喙啄了一下他：快跟我來。
謝元駭了一跳，那周身翠色的雀鳥道：你再猶豫，那穿藍白衣裳的小姑娘就沒命啦。
李嵐！
作為成年人，既然答應送李嵐回學校，怎麽能夠把她的生死輕易拋在山裏？
謝元糊裏糊塗，也不知道該不該信這能說人話的怪鳥，卻隻能一咬牙，跟著它指引的方向摸去。
說來也奇怪，原本摸索前行，似乎繞來繞去都在同一片林子裏打轉，跟著這雀鳥的指引，幾乎沒多久，他發現自己就找到了新路。
前麵的雲霧漸濃，霧氣中隱隱綽綽似乎還有女孩的尖叫聲！
翠色流光的雀鳥拍打翅膀：快、快，那小姑娘要被同化了！
謝元也認出那是李嵐的尖叫。
他加急了腳步，幾乎是飛奔過去，就看到了駭人的一幕：
雲霧中站著一個麵目由雲氣構成的“少女”，而李嵐正半身化作雲霧，被它吸了進去。
把那小姑娘拉出來！雀鳥撲打翅膀，陽光化開一側的濃霧，露出一條山路：往這邊跑！
不消它說，謝元已經撲了過去，拖起李嵐，朝霧氣散去的一側奪路狂奔。
李嵐的半身脫離了霧氣，竟然逐漸化回雙腿。
已經懵了的李嵐下意識跟著謝元狂奔。
雲霧化身的“少女”登時憤怒非常，原本的嬌柔聲音化作尖利的嘯聲：“追上他們！”
應她命令，原本藏在雲霧中的兩個一大一小黑影蹦了出來。
一個是巨大而獠牙橫出的紅毛豹子。
一個是眼睛裏閃著狡詐光芒，身上條紋的狸貓類生物。
兩個生物從一左一右的方向向謝元和李嵐包抄。
它們速度奇快，但隻能在霧中行動。
翠羽的雀鳥飛起，扇動翅膀，引來陽光驅散雲霧，它們便要卡頓一下。等雲起重新湧上，才能行動。
如此，便拖了不少時間。
不知道跑了多久，倆人都氣喘籲籲之際，那雀鳥道：快進去，快進廟去！
倆人定睛一看，前方果然有一座規模不大的破舊廟宇。
這廟宇旁建在山頂，隻有兩三個瓦屋。木門半掩，旁有幾株老鬆。
奇異的是，所有雲霧都避著這座小廟走，竟活生生空出了一大塊空地。
他們被豹子和狸貓追得慌不擇路，顧不得其他，連忙推開木門進了廟。
推開半掩的木門進去，裏麵的一尊女神像塗漆雖然舊了，但是上麵沒有多少塵埃。
神像前的香爐裏，香灰很厚，裏麵還斜插著三炷香，有青煙緩緩嫋繞著盤旋。
就在他們踏進廟門的一刻，豹子和狸貓都停在了小廟外的一段距離。
以小廟為界限，劃出了霧裏霧外。
霧裏站著豹子和狸貓，被霧圈著的中心小廟卻清清爽爽，不見一絲雲霧。
“少女”從雲霧中化身而出，側坐在豹子背，藤蘿從發間垂到地上。見此恨聲咬牙：“妙用！你個廢物！你庇佑凡人，凡人記得你嗎？”
廟宇始終無聲。
但“少女”攜彌漫巫山諸峰的雲雨霧氣，氣勢洶洶，卻無法寸進一步。
她騎著豹子，不甘地繞小廟走了一圈。又徘徊了半天，才不甘不願地消失。
隻是那茫茫霧氣，始終圍著小廟附近，不肯離去。
“‘乘赤豹兮從文狸’.……自稱巫山女.……”謝元終於鬆了一口氣，望著消失的“少女”，隻覺自己平日對世界的看法碎了一地：“這是山鬼嗎？還是巫山神女？”
它才不是山鬼，更不是巫山神女。那翠羽的雀鳥撲扇翅膀，蓋了謝元一臉。
它飛到神像的肩上，親昵地蹭了蹭那木雕泥塑，油漆都斑駁不堪的神像：我的主人才是！
謝元定睛一看，才看到，那神像前有個破神主牌。
上麵寫著“妙用真人”。
這個名號有些眼熟，不過沒有聽過。
“你又是什麽？”謝元問。
我？我叫流光，是殿下的青鳥。雀鳥傲然答道。
青鳥？那不是神話傳說中，居於蓬萊，西王母座下的神鳥嗎？
正在謝元愕然時，廟宇裏響起了第四個聲音，同樣直接響起在腦海裏：流光，你送他們離開吧。
那是一個嬌柔動聽到獨一無二的女聲。
跟剛剛那個少女的聲音，毫無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