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6 章
他話音才落。資深者麵色齊齊一變。氣氛瞬間變得劍拔弩張。
灞陵亭邊隨風擺動的柳樹停止風中。
不遠處來相送李白的人也凝固了。
周圍的一切淡去, 淡去, 變成了一副灞陵送別的古畫。
遠處長安城中的王孫公子、高樓舞姬等盛世繁華, 都是麵目模糊的閑筆。
近處青青柳色,寂寞古道,攜酒相送宦遊人的感傷,才是工筆描繪的中心。
而中心的正中,卻空了一大塊。
本應被朋友們圍著的主人公,卻從古畫中走出,提酒攜劍,帶著笑意,生動地站在他們麵前。
王勇不動聲色地問:“敢問太白兄, 要怎麽請我們去?”
李白說:“跟我來!”
他帶著眾人,沿著出長安的古道往外走,路過了凝固的送行人。
李白取了他們捧著的送行酒, 一口飲盡,將酒樽一丟, 便“噌”地抽出腰佩寶劍, 霍然一劍劈向眼前的景象。
灞陵送別的畫麵霎時裂開,眼前混沌一片, 各種色彩、各色畫麵雜糅,數不盡的聲音猛然襲向他們。
那些支離破碎的畫麵、色彩,由韓國所有凡人的迷夢匯成。
有些是小女孩在沉沒航船上祈禱, 惶惶, 絕望的黑色;
有些是年輕少女癡迷地擠在人堆裏, 仰望俊美的男子組合,瘋狂,不詳的血色;
有些是父與子在工廠裏完成一生交接的沉默瞬間,兒子將頂替父親在雙星的工廠裏繼續幹活,壓抑,灰暗的藍色;
有些是西裝革履的世家公子,在明亮大廳裏對著熙熙攘攘的記者,在屏幕裏說著永遠不曾實現過的許諾,虛偽,油膩的黃色。
如此種種,千萬種畫麵,就是千萬種色彩。
它們分散、雜糅,又匯聚,分分合合間,以扭曲的形狀,不規則的色塊,出奇的線條,硬是扭出了一幅幅抽象的盛唐畫卷。
血色與黑色凝固的樓瓦高堂。
來往行人灰暗的藍皮膚藍麵孔。
油膩的黃色塗抹著大明宮。
褚星奇看了片刻,精準毒辣的評價道:“像抽象畫版大唐風物圖。”
這些畫卷在虛空中糾纏,飄蕩,將這片混沌空間渲染得不可名狀。
唯獨李白帶著他們走的古道,在這些顏色紛雜,形狀抽象的畫卷間,像一條畫風格格不入,老老實實的中國工筆畫,穩定地延伸向某個方向。
路上景象稀奇古怪。
有果身女子站在路邊,連聲呼喚,試圖迷惑他們。
她應該是嬌美動人又可怖的,因她聲音嬌嫩,下半身卻是白骨,從地下的藤蔓裏長出。是一株奇詭的女蘿。
隻可惜,畫風毀了一切。
她的整個軀體由各種血紅色的、幾何化了的、帶角的平麵碎片裝配起來,似乎人的立體感全被分解成了平麵。臉歪鼻斜,身體流線。整體看去類同宛如《格爾尼卡》裏的風格,站在那搔首弄姿,隻叫人想起X光片。
組成她身體的血紅平麵幾何碎片,還如鏡子一樣,每一片就是一幅畫麵。有甜美如水蜜桃的少女,卻眼下青黑,精神憔悴失常地對眾人道:請多疼愛疼愛我;有從大樓頂上一躍而下的女星;也有外貌可愛,平時要強健康,卻最終莫名其妙罹患“抑鬱症”而死的年輕女人。
這些有棱角的碎片都發著沉鬱悲憤的囈語,讓這個抽象幾何圖案組成的奇詭女蘿,散發著一股漫天的悲憤之情。
眾人覺得這幅景象有些眼熟,卻因這畫風,一時目不忍睹。
隻有陶術還在皺眉搜索記憶中的眼熟感來源。
李白卻見怪不怪,道:“哈哈,看慣了這裏,這畫法都還挺有趣!就是那些女郎不知道是哪裏生人,著實可憫。”
“太白兄,您帶我們來的這到底是什麽地方?”
李白想了想,答道:“是我有一次喝醉酒後誤入的,不過,此處並非凡人之境,我管他叫‘天地真容’。是條捷徑,很好玩!但是這裏也很危險,你們萬不可隨意離開道路。”
天地真容?
眾人不約而同地愣了愣。正此時陶術啊了一聲,終於將那熟悉感聯想了起來,驟然看向那如果不是風格太“畢加索”,想必是香豔與奇詭並存的路邊女子。低聲提醒他們:“這是‘詠史’場景裏,山穀地下□□控的死者之一。”
因為反複輪回,因對詠史山穀印象特別深刻的美國資深者被陶術一提醒,腦海裏霎時有了畫麵:
滿山滿穀,無數柔軟冰冷的慘白手臂從黃泉之下探出,像藤蘿林長出地麵。
手臂之下,一張張生著蛆蟲的的女人麵孔:
眼眶,鼻子蛆蟲食用殆盡,草係根莖爬滿臉龐,卻仍看得出生前的美麗。
接著麵孔下,早已腐爛的身體也浮出了地麵,這些軀體不著寸縷,一半香豔,另外半邊胸膛卻隻剩白骨,風從胸骨前穿堂而過。
它們似從黃泉之下浮出,隻有雙腳還留在泥土裏,像植物的根莖不能離土,又如浮出海麵的死去的塞壬一般,張著空洞眼眶,慘白手臂如藤蘿,無限伸長,迷戀地纏向天上展翅的安琪兒,要將她與老婦人一起拖入黃泉。
可是眼前這個由各種血紅色的、幾何化了的、帶角的平麵碎片裝配起來,似乎人的立體感全被分解成了平麵。臉歪鼻斜,身體流線,足可以拿出去冒充畢加索作品的攔路女人,與記憶裏那樣香豔又奇詭的畫麵,哪裏有半分相像?!
難為陶術竟能認得出來……
在他們兀自驚訝之時,右側又迎麵飄來一幅畫卷:
畫卷裏線條組成身體、五官方塊位移的大型鳥類,後麵跟著個同樣抽象派的老人。隻是組成這大型禽鳥身體的線條、方塊,則是生機勃勃的金紅色。組成老人身體的平麵幾何,則是生機勃勃的綠色和土地的褐色。
張玉盯了半晌,不大確定地通過畫中的氣息,辨認了出來,拉拉王勇:“哥哥,鳳.……”
眾人聞言,神態一凜,忙凝神打量這空間裏漂浮著的一些景象、畫卷。
看慣了那頗為荼毒眼睛的畫風後,他們就逐漸認了出來:這些竟都是六個古詩場景裏的人、物、建築、環境!
隻是在這個奇異的空間裏,它們全變成了由各種色彩、方塊、畫麵碎片拚成的抽象派意象、畫卷。
“天地真容.……捷徑……”王勇琢磨了片刻李白的說法,經驗豐富的他忽然反應了過來:這裏是劇情層的劇情框架!
劇情層並不像文本層那樣隻有簡單的一層。
表世界的“主線劇情”和裏世界的“劇情框架”,共同構成了劇情層。
“主線劇情”就是故事發展的具體過程。
而“劇情框架”,則是整個主線劇情的抽象架構,甚至也可以說是劇情層的底層架構。
通過“劇情框架”,可以便捷地在主線劇情裏跳過一定的“劇情”。
難怪李白說這是到達幾年後的“捷徑”!
劇情框架?劇情層還有表世界和裏世界?有年輕的中國資深者感到迷惑。
陶術推了推眼鏡:你們可以把劇情層理解成安卓係統,表世界就是安卓係統在手機上的具體運行過程,是客戶能接觸的實際運用過程,裏世界,也就是劇情框架,就是安卓係統的底層代碼。
他們在C-B1-0的“神話”裏。
在之前的印度,為了探尋“心願文本”演化的《白老虎》。
都曾特意進入劇情框架。
但他們戴著四維眼鏡,自然是可以進入劇情框架的。
一般文本生物,在沒有脫離劇情束縛的時候,卻不可能主動進入“劇情框架”。
因為進入劇情框架,很多時候,離發現鑰匙,進入內核層,也不遠了。
王勇停住了腳步。
李白回過頭,看見他們不走了:“怎麽了?”
他的眸子很清澈,帶著一些爛漫天真。三十來歲的人了,也經曆過各種挫折,但是灑然豪邁之氣,卻不改昔年。
王勇注視著這位宛如千年詩詞裏凝聚出李白具體形象的存在,問道:“您說的‘幾年後’的長安,到底還有多遠呢?”
“不遠了,不遠了。”李白笑道:“你們看,就在前麵!”
前方,抽象生物亂飄的混沌世界中,唯一安穩的古道盡頭,鼎立著一扇門。
但是,那扇門被緊緊鎖著。
王勇推了推,推不開。
李白見此,咕噥道:“唉?鑰匙?我帶了鑰匙的……”
他在身上摸索了一下,沒有摸到。
王勇靜靜地看著他,指著他的胸口道:“太白兄,這個是鑰匙嗎?”
李白低頭一看,白袍下,他的胸膛裏,有什麽東西正在發光。
他哈哈大笑:“啊,鑰匙在這裏!”便一伸手,將胸膛裏的心剜了出來,果然是一把鑰匙的形狀。
那從胸膛裏捧出的鑰匙上還閃爍著無窮的光輝,他們聽到了一個聲音在鑰匙上不斷重複:“我相信……我相信.……我相信.……”
斷斷續續,但是樂觀豁達,仿佛世上的無窮苦難,都不能磨滅的那樣純摯。
那是李白的聲音,也像盧武的聲音。
在鑰匙被插進大鎖的一霎,古道再沒有來時路。“李白”的身形也消失不見,徒留清風一道,吹散了混沌世界——他赫然就是內核層鑰匙的化身,竟是主動帶著他們來到通往內核層的道路。
等眾人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天地間再次震蕩起來,水波搖晃片刻,能量重組。
大門緩緩打開。
內核層也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