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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3 章

  身後早已場景轉換。


  他們浮在半空, 腳下是高大天山。


  風雪茫茫中, 老鳳與施夷步履維艱, 向山頂爬去。


  童顏鶴發的仙人與他們一起站在半空, 望著兩點小小黑影在風雪中逐漸模糊:


  “我說過,我們或許有再見之時。”


  他或者說祂側過臉,看向眾人。


  王勇箭步,將其他人都攔在自己身後,盯著老人:“你到底是什麽人?”


  麵色紅潤的仙人啞然失笑:“隔壁的小孩們,你們還真是多疑又多忘。我說過,我有很多名字, 有時候, 我叫新羅,有時候, 我叫高麗, 有時候我叫朝鮮,有時候,你們在地圖上說我是朝鮮半島。”


  “一塊土地, 哪有什麽固定的性別與身份呢?那孩子覺得我是母親, 我就是母親的模樣。他們覺得我是‘仙人’, 我就是‘仙人’的打扮。”


  幾句話的功夫,《行路難》場景飛速演化。


  仙人笑道:“你們別怕, 你們已經知道了一切真相, 還有什麽可怕的呢?跟著我一起去見見那孩子吧, 他也是你們的舊識。”


  說著, 將大袖一揮,眾人的身體急劇下沉,眨眼就融入了格格不入的場景當中,成為了天河場景中的一員,像是河流中的一滴水、花叢裏的一朵花那樣,幾乎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


  而此時,老鳳與施夷已經從天河溯流而上,登上了白玉京。


  原來還能看到些許的人間,已被白茫茫的雲海取代。


  天河盡頭浸沒著一輪熱氣騰騰的金色大光輪,上站著一隻三條腿的金色烏鴉;還有一輪小一點的銀玉盤,上有一株桂花樹。幹淨見底的河水裏,則有無數星星在肆意遊蕩。


  一小舟順水飄蕩,被群星拱衛著。


  舟上坐個須發皆白、一身雪袍的人。


  他看起來是個老人,但是麵色紅潤又勝嬰孩,一手握著釣竿,竟在天河上垂釣。


  老鳳、施夷好似全然看不見正站在老人背後的資深者們,隻激動不已地上前問道:“仙人,您是白玉京的仙人嗎?”


  隨後的故事發展,與王勇等人上次在《行路難》場景中所見一模一樣。


  老鳳、施夷向仙人提出了自己的請求。


  但仙人卻將他們困境的真相一一展示給施夷、老鳳。


  問他們:“如果是這樣,你們還要實現原來的願望嗎?”


  施夷不願向富貴折腰來換取世人的尊重,婉拒了仙人。


  老鳳則憐憫子民,明知當年被逐的真相,明知臣民是遭天譴而化木石,卻仍向仙人懇求,懇求將子民變回人樣。


  仙人答應了老鳳的請求,給了深秋之國三年的機會,三年後,如果他們誠心悔改,就有機會重化人身。


  鳳卻認為三年恐怕不足以凡人警醒,仍自苦苦哀求。


  仙人無可奈何,隻得道:“我愛惜品行高潔的人。這樣吧,如果三年後他們仍沒有懺悔,你就再來找我。我可以看在你的麵子上,再給他們一次機會。”


  “但我即將帶著白玉京一起遠渡極北之地,再不回轉。到時候便不在這天河之上了。如果三年之後,你的臣民們仍不悔改,你便得飛度整個無垠海,到極北之地找我。”


  無垠海難測際涯,單靠鳳一對兒翅膀,不知道要飛多少年。


  但這總算是一線希望,鳳自是感激應下。


  鳳是這樣的高興,迫不及待地要回到深秋之國,去看看他的子民們是否變回了人形。


  但他不曾看到,他離開之後,白玉京就開始崩塌。


  仙人站在崩塌的白玉京中,祂的麵容開始極速衰老,目光卻一直追隨著凡間的鳳,帶著慈愛與憂傷。


  張玉說:“你在騙他。”


  其他人沒有說話。經曆了兩次同樣的場景,再笨的人也看出來了:

  祂隻是在哄騙鳳。


  “仙人”根本沒有打算再給深秋之國三年又三年的機會。


  白玉京也不會隨著仙人遠行,去什麽並不存在的極北之地。


  它要塌了。從此後,世間再沒有白玉京了。


  “可是,不騙他又能怎麽辦?”仙人喃喃,似是在自語,也似在回應張玉的質疑:“宇宙尚在變化,天人亦有五衰,世上誰能長生?潮水漲落不由人,國度興滅自有時。偏這孩子太執拗激烈.……倘若……知道還有一點希望.……他就不會走上絕路……”


  千年來,祂在這片半島上,見過很多來來去去的。


  有稱王的,也有舉旗的。


  看過大奸大惡的,也看過大慈大善的。


  有亂哄哄的年月,也有安安穩穩的時候。


  這些孩子對祂來說壽命如蜉蝣一般。


  但祂總希望,那些分外光彩的孩子,能活得久一點,更好一點。


  三年後,倘若再次失敗了。


  那這倔強而激烈的孩子會遭受怎麽樣的命運?


  但無垠海廣闊無涯,若能心存希望,一處處地去找,便不會輕易走上絕路。


  一個心存希望的人,總是多幾分活下去的盼頭。


  張玉站在祂身側,看著祂黯然神傷地望著鳳遠去的影子,忽覺祂這一刻的神態,有些眼熟。


  明明相貌迥異,她卻不期然地想起在上一個文本中,望著戰士化作日月筆、雷霆文,忽然落淚的霍闕。


  待到鳳凰與施夷的身影融入塵寰,再也看不清了,“仙人”才收回視線,對他們說:“那些外來的客人和你們的爭端,我早已知曉。”


  祂已經答應了那孩子,會幫幫他們。


  在轟然崩塌的白玉京中,塵土漫天,眾人見仙人將手一指。


  下一刻,他們看見:整個文本世界,水波一蕩,代表六個場景的微縮水晶球被一條金線徹底串起來了。


  那條金線將他們按照《登幽州台歌》、《登科後》、《擬行路難》、《詠史》、《賈生》、《行路難》排好的六個場景串聯了起來。


  就在金線串起了六個場景那一刻,他們宛如聽到了酒杯碰撞的聲音,親眼看到代表文本層的黑框字體一點點淡去。仿佛世界的假麵被揭開,整個文本世界都顯得更加真實了。


  這是進入劇情層的象征!


  仙人淡淡一笑:“李太白的詩看似奔流無稽,變化多端,實則常以自身的情感為詩骨,詩附情而變。”


  資深者和現實裏的學者們,卻立刻明白了:“仙人”是在告訴他們:這六個場景的正確順序,竟然就是主線劇情。換而言之,《將進酒》全詩的感情變化,就是這個文本的主線劇情!


  此時,天人五衰已經到了極點,“仙人”的身軀已經變到了之前貧寒老婦那樣衰老虛弱的狀態,或者說,那才是祂的真實狀態。


  為什麽自稱土地意誌,卻會衰弱成這個樣子?

  為什麽自稱土地意誌,看起來態度卻反而是在地球和文本世界之間隱有中立的態度?

  眾人來不及多想這些問題。


  既然自稱朝鮮半島的祂,現在似乎對他們沒有惡意,還透露了這樣的重要信息。那就是暫時願意幫他們。


  王勇和小林美子對視一眼,便立刻抓住時機問:


  “您知道進入內核層的鑰匙是什麽嗎?”


  仙人的身形逐漸虛化,化作流光散入山河,卻反而笑了,最後指了指心髒的位置:“是這個呀……那個傻孩子……”


  聲音悵然而低……有些不甘,又有些解脫。


  終是徹底消散了。


  刹那,朝鮮半島上,所有土生土長的凡人,心髒都猛然一縮。


  包括跟文本生物對峙的盧武和被文本生物控製的所有韓國人。


  他們心中大空,宛如失去了什麽極為重要的東西。不由自主地抬頭試圖尋找什麽,卻隻看到天空劃過四散的流光,

  最終,無數流光徹底散入三千裏河山,從此後,山無聲,水無言,永遠靜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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