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5 章
我們應該還在《登科後》的場景中。
他們幾十個人分散成幾個小隊,包下了王城中一家酒樓的大堂, 點了酒水。
王勇坐在最近的位置, 眼角覷著那書生。
書生長著年輕時盧武的臉, 看上去大約三十出頭,正獨自地坐在大堂最角落的桌子後,一杯接一杯地悶頭飲酒。
為什麽這麽肯定?科迪擬的外貌是個刀疤臉大漢。
王勇回答:
沒有空間能量波動。每個場景變換的時候都會有能量波動。這一次沒有。
三位領域類特質者都沒有察覺時空變換的波動。
但時間有變化。安琪拉卻道。
他坐在窗口,路上的女子不住往窗口看來, 看到他閉著眼睛, 拄著盲杖,才紛紛露出失望之色。
我察覺時間的弦動了, 跳過了一段時間。這裏應是同一場景的不同時間段。
科迪皺眉:安琪拉大人, 您是說, 像那樣?
安琪拉道:有可能。
為了驗證這個猜測,他們叫來跑堂的夥計,問了幾句。
夥計證實了安琪拉的說法, 皺著眉笑:“您說的這是哪朝哪代的事?大豐二年?那都是十五年前的事了。現在都是大豐十七年了。”
十五年前的事了!
安琪拉的感覺被印證了。
大堂裏的眾人大多擰了眉頭,夥計一邊給他們倒滿茶水,一邊殷勤地問:“客官, 你們還有什麽想知道的麽?”
這些外來的客人分外大方, 一出手就是小塊金子打底!還不要什麽吃食,隻點了些茶水。
夥計想著伺候好他們, 指不定他們指縫裏漏點出來, 都夠他受用的了。
王勇看了褚星奇一眼。
褚星奇會意, 借著寬袖的遮掩, 隨手將一杯子點化成金,拿出來放在桌上,晃花了夥計的眼:“我們倒有些好奇小二哥你。如今天下百姓大多歸於農莊,依附各家,你應該也是農莊裏出來的吧。”
夥計的眼睛幾乎長在了金杯上,機靈地不去計較這些客人為什麽“缺乏常識”,隻一麵嘴裏答道:“瞧您說的,那是當然。如今天下人基本都是各士族的莊戶,但是人人種田那也不成啊。現在是各大家的莊戶裏,都分撥出一部分人,散到百工去,從此世世代代,子承父業。像我家,原來也是莊戶,給劃撥出來,指定當了食肆的活,我爹,我,以後我兒子,都在這大堂跑活了。”
“多謝小二哥給我們這些鄉巴佬長見識。”褚星奇將金杯一推,夥計連忙搶到懷裏藏好,左顧右盼一陣,見沒人注意,便千恩萬謝,直到他們打發他自去幹活,才搭了毛巾,笑嘻嘻地往其他桌去了。
陳薇說:聽著倒像我們明朝時候的‘世籍世業’。
小林美子笑道:和舊日本所謂的代代相傳的‘匠人’也類似呢。
陶術推了推眼鏡:明朝早期的‘世籍世業’,是承了元代的製。而元代之所以這樣劃撥,是跟元代劃撥四等人,遊牧民族時期的奴隸製有幹係的。而更早時候的中國也曾有過這樣的時期,大多是上下隔離,階級固化的時期。
倒是樸應賢舉杯一飲而盡,冷嗖嗖地回道:這一切,於中國,是元明時期乃至於更古早。於日本,是幾年之前的舊日本時代。於韓國,卻是今日之韓國。
“這就是今日之豐朝!”韓國資深者都不講話,那廂卻有個書生嚷嚷著一模一樣的話語。
說話的正是那長得與盧武年輕時候極為相似的書生,他自然聽不到眾人在四維頻道內的對話,但他聽到了夥計的自述。
書生喝得滿麵通紅,醺醺然,眸子卻十分清醒,以至於清醒得帶了孤憤。
他“砰”地一聲,將杯子投擲在地上,站起來,大聲道:“這就是今日之豐朝!權貴世代作權貴,百工農戶卻世代貧賤當牛做馬!這是為人的道理嗎?這是為人的道理嗎!何況那些世代高門大戶的,連是不是人都不知道呢!”
書生擲杯子開始嚷嚷的時候,夥計、掌櫃原本隻是被嚇了一跳,夥計還嘀咕了句“又開始了”,等聽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掌櫃險些跌了手裏的算盤,連忙向夥計使了個眼色。
跑堂的夥計,並幾個青年雜役,忙不迭地上地架住書生。
夥計直接把汗巾捂在了他嘴上,壓低聲音:“書生,我們這還做生意呢!您這話要是傳出去,別說您還要進一次大牢,我們這也一個跑不了!您也是老主顧了,您最落魄的時候,掌櫃的賒了好幾次的酒,還給您送過行,您怎麽一回京,就坑起我們這些熟人來了?”
那書生雖然穿著長袍,帶著方巾,一副文士模樣,卻腰上佩劍,身強力壯,掙紮起來,竟然幾個大小夥子都按捺不住。
他聽到最後一句話,才放棄了掙紮,任由夥計們把他架到後廚去了。
掌櫃見此才鬆了口氣,走出來,竟親自四下鞠躬,挨個向四周賠罪:“對不住,對不住,這客人就是喝醉了酒,發酒瘋,嘴上沒個把門,嚇到各位客官了!”
王勇和褚星奇對視一眼,褚星奇作為明麵上的“出錢包下大堂的有錢公子哥”,笑道:“這倒是是沒什麽。誰喝醉酒沒嚷嚷過幾句不像話的?不過,掌櫃的,聽你說來,這是個熟客啊。”
掌櫃的見他們不計較,擦了擦額上的汗,苦笑道:“確實是熟客。他過去常常在我們這喝酒。”
褚星奇笑道:“他的樣子,這一身打扮,像是讀書人,這豐朝能讀書識字的,哪個不是和大族沾親帶故呢?瞧他這樣,卻不體麵。我倒是有些好奇這位客人的身份。掌櫃的要是不介意,能不能和我們聊聊?”
掌櫃的擺擺手:“您們不介意打擾了吃茶的興致就成了。也沒什麽不能說的。這位客人,說來也是奇人!他確實是個讀書人,曾經,還是個官人咧!”
“他叫什麽名字?”
掌櫃的回憶了一會,說:“姓賈。”
“賈什麽?”
“他沾著水給我們寫過,不過我們不識字,那個字我們也記不住,大約發音是‘一’,還是什麽同‘一’發音的字來著。”
掌櫃的道:“反正這字我們也不認識,我們就都叫他賈生了。”
這書生自稱姓賈,也不知道他來自哪裏,大約是個窮鄉僻壤吧。
他剛來的時候,一身洗的發白,縫縫補補的長袍,戴得歪歪扭扭的方巾,背著個小包袱,自稱是進京來謀求個安身立命的讀書人。
各大家族也都開設學堂,專門從莊戶裏選一批順從的人進去讀書,讀出來就給他們做幕僚,做管理莊戶的管事。
因此,這十幾年來,像這樣進京企圖攀附在哪家門下做幕僚的年輕人不少。
可這賈生偏偏是個稀奇人物。
他通過考試,當了東家門下的一個小吏後,竟然很快就得到了大人物的賞識,被擢升為幕僚。
“他剛來京時,經常在我們這喝酒,因為沒錢付賬,我看他可憐,就給他賒了幾次賬。他身強力壯的,為人也還不錯,給我們店裏趕走過幾次流氓。”
“他被大人物賞識後,我還以為我們這小門店要發達了,以後可有人照拂了,沒成想啊,沒多久,賈生就得罪了上官,給下了大牢。後來不知道怎麽地被放出來了,又給趕出京去了,要他永世不得回京。”
“那他現在怎麽回來了?”
掌櫃的說:“是啊,我們小老百姓也不清楚,好像是上頭有人給他說了好話,把他給放回來了。但是你們也看到了,他現在無所事事,也不去貴人家謀個啥小吏的差事,就整天在這裏喝得醉醺醺的,不知道這次能在京城待多久。”
大概聽完了賈生的故事,眾人便看到後廚那邊的簾子掀開了,賈生大約是喝了些醒酒的湯,慢慢走出來了。
他抹了一把臉,將荷包裏的十幾枚銅子傾倒在櫃上,對掌櫃道:“結幾天的酒錢。這幾天我都不來了。”
“您找到差事了?是哪家的?”
賈生笑了,將手一指:“最大那家的。”
最大的那家,他指著的是被重重鎖著的王城方向。
掌櫃道:“您酒還沒醒呢?要不要再喝碗醒酒薑湯?”
“我酒早醒了。我清醒得很,沒有比現在更清醒的了。”賈生回道。
“那就祝福您了。隻是以後出京,我就不去送您了。”
“嗯。不要送。好人便應當不被牽連,好好地在人世上活。掌櫃的,你們是好人。”賈生向掌櫃的拱了拱手,挺直脊背,竟然當真向王宮的方向慢慢踱去了。
賈生離開後沒多久,酒樓的大堂內包堂喝茶的客人們,也斷斷續續地結賬走了。
他們分散向東西南北,匯入了人流。
卻悄無聲息,從各個方向,慢慢地重新匯籠,跟在了賈生身後。
他們看到,賈生確實是進了王城。
他走到王城牆下,朝守門的羽林郎拱拱手,拿出一塊腰牌。
羽林郎就出來一個,恭恭敬敬地領著他走進了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