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4 章
他們最初經曆的場景《詠史》當中,曾出現過一位前去祭拜親人的貧窮老婦人。
她是山穀中的重要角色, 隻有救下她, 才能激活後續的情節, 獲得森林幫助。
經過陶術提醒,其他資深者,尤其是反複經曆過《詠史》場景的美國人,一霎時就想起了這份眼熟的來曆。
“她怎麽會在這裏?”科迪皺眉。時隔三個場景再看見這個角色, 他並不覺得親切, 隻有悚然感。
“也或許隻是長得一樣。”王勇道。
但身後魔潮濤濤,越靠近光路盡頭的茅屋, 那些幹屍倀鬼便追上來的越是稀少, 催促著他們隻能前行。
不, 不是追上來的越來越少了。是越靠近這裏,倀鬼們落地重生的速度就越發緩慢。
以老婦人的茅屋為中心, 附近是一口水井、一圈田地。再外則是一排排驅趕獸類的柵欄把田地圍了起來。
他們真正踏入柵欄內的時候, 倀鬼們忌憚什麽一般, 再不往前。
其中一隻倀鬼衝過了頭,被乾坤圈打成齏粉,粉末灑落在老婦人耕種過的田間,卻沒有再次和著泥土生成新的倀鬼。直接失去了重生的能力。
魔潮終於止住了。
數不清的幹屍以老婦的茅屋田舍為界限, 似黑壓壓的潮水被隔離在外。
天空中的黑色漩渦也停在了千米之外虎視眈眈。
身心俱疲的眾人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有極疲倦的美國資深者, 幹脆一屁股坐倒田壟, 壓彎了稀疏的莊稼。
老婦聽到動靜, 撐著門, 愣愣地看著這一幕,以及站在她田裏的資深者們:“你們.……”
眾人盯著她,想看看她會說出什麽話來。
她還會記得他們嗎?
老婦卻仿佛當真不認得他們,隻抬眼看了看數不清的幹屍、漫天的詭異黑雲,問道:“年輕人,你們是打哪來?”
“從很遠的地方來。”王勇答道。
“那應該是很累了吧?”老婦笑道:“可惜我家地方小,坐不下你們幾十個人。你們要是不嫌棄,就在這田邊歇歇腳吧。”
說著,進屋提了一個破壺,取幾個破碗,倒滿茶水,遞給他們領頭的王勇、小林美子幾人:“來,喝點茶水。”
王勇和小林美子互相看了一眼,接過茶碗。
聽老婦道:“你們安心在我這歇腳,我這是幹淨地方,髒東西進不來。”
“您說的髒東西,是指外麵那些?”王勇道過謝,問道。
老婦道:“是啊。這裏絕大部分的地啊,都被人的血肉澆過了,這些髒東西隻要在吃過人肉的地上,就厲害得很。偏偏我這地是沒吃過人肉的幹淨地,它們進不來。”
聽老婦言語,顯然是對他們目前的境況一清二楚。
張玉忽然開口:“沒吃過人肉的幹淨地,它們為什麽進不來?”
老婦看見張玉,渾濁的雙眼微微一亮,麵上浮現一種別樣的慈愛,竟有問必答:“因為髒東西們要靠血肉複生。沒吃過人肉的地裏,它們吃不到血肉,就會虛弱。”
眾人對視一眼:如果這些倀鬼要靠吸收人類血肉才能複生,怪不得它們在外麵的土地上一倒下就能複活。
他們親眼看過莊戶們如何踐行“秘術”,可以說如今豐朝這些肥沃的土地,十之□□都是被人類血肉汙染過的。
老婦告訴他們,豐朝君臣在所謂神祗的支持下,帶著大批的人馬、糧草、金銀,更攜來了所謂的“秘術”。
李朝原本的土地是十分貧瘠的,而這秘術恰能夠肥沃土壤,使莊稼在最短的時間內成熟。
原李朝農民,隻要接受他們的條件——搬進那些被規劃好了的一級級農莊去,成為豐朝君臣的莊戶。那麽,就能獲得秘術傳授,肥沃土壤。從此後,一周就能收獲一次糧食,吃喝不愁。
同時,莊戶有莊戶的義務。譬如,每個莊子都要定時選出一批嬌嫩的年輕男女,送進依附的士族莊園裏。
“隻要送進去了,就從沒有人回來過。”老婦說:“我家不願意搬進莊子裏去,也不想要那吃人才能換來的好田。窮就窮,命賤就命賤,但是活得幹幹淨淨就夠了。”
“您的家人呢?”
“都沒啦。夫君拿起鋤頭去參加什麽義軍,再也沒回來,聽說已經死在外麵了。阿香的丈夫也是死在了什麽義軍裏,阿香看家裏沒糧食了,就抱著阿載去走親戚,結果進了莊子,一去不回。家裏就剩我一個走不遠的老太婆了。”
老婦人說的身世,跟《詠史》當中的老婦人基本差不多。
誰知,正說著,茅屋內一陣哐當,竟咕嚕嚕滾出一顆蛋來。
那顆蛋足有半米高,蛋殼潔白如雪,在地上滾了一圈也沒有沾上半點塵灰。
它在眾人腳下滾了幾圈,仿佛在打量他們,最後停在了張玉腳下。
在這顆蛋滾出來的刹那,柵欄外的妖魔鬼怪又齊刷刷向後退了一步,似有畏懼。
眾人的視線都被它吸引了。
張玉低頭,莫名覺得這雪白的大蛋有一種親切之感。
老婦卻望著那自行滾出來的蛋,歎了口氣:“你就這麽想早點出世嗎?”
蛋在原地蹦躂了一下,蛋殼上冒出了一圈帶著金光的赤焰,似在應答老婦的問題。
這圈帶著金光的赤焰一冒出來,王勇的戒指就冒了金光,兩廂呼應。
這下,眾人都明白了,方才那道衝天而起的赤焰,正是這顆奇異的蛋在呼喚他們前來。
老婦沉默了片刻:“也罷。”
那蛋見她應允,便十分高興地蹦了一蹦。
王勇見此,問道:“老人家,這是?”
“唉,”老婦歎了口氣,“這是我的一個孩子。”
老婦便告訴了他們蛋的來曆:
女兒和外孫一去不回。老婦知道,女兒和外孫也再也回不來了。
周邊的鄰居也越來越少,一戶又一戶,慢慢地全搬進了那些“農莊”。
到最後,這附近沒有搬進莊子裏的,隻剩下了老婦人。
絕望的她守著貧賤過日子,為這片土地而日夜祈禱。
終於有一天,從她日夜祈禱的地方,悄悄長出了一顆蛋。
“長出了,一顆蛋?”
老婦人道:“是啊。我一看見它,就知道,是上天終於回應了我的祈禱,才賜下了這個孩子。”
“隻可惜,這孩子心善,卻也心急的很,沒到他出世的時候,他便幾次三番地想到人間去,這才喚來了你們。”
言罷,老婦對那蛋道:“孩子,既然這是你的願望,我送你一程。但你要記住,凡事不可操之過急。”
蛋在地上朝老婦的方向蹦了兩下,竟似在恭敬地磕頭。
老婦又歎了一口氣,慈藹地向張玉招了招手:“小姑娘,你過來。”
張玉沒有察覺到任何惡意,她看了王勇一眼。
王勇點點頭。
她便走到了老婦身旁。
老婦指著那顆雪白的大蛋道:“這孩子不到時候卻偏要出世。小姑娘,借你的火一用。”
火?張玉微微迷惑,尚未反應過來,她身前忽然浮出了一對白玉輪。
白玉輪上環繞紫電青光,更有色澤豔麗卻冰冷的火焰燃燒。
老婦將手一招,那火焰竟向老婦作了個類似頷首的動作,主動分出了一小朵焰火,飛向大蛋。
在碰到蛋殼的刹那,真理之焰熊熊大作,竟將整顆蛋都包裹在內。
哢擦。
沐浴真理之火,潔白無瑕的蛋殼上出現了一道裂縫。
哢擦。
哢擦。
裂縫越來越多。
蛋內的生物發出一聲清啼。
細細的,卻令聽到這一聲啼叫的人都覺得心胸一清。
“這是……”王勇向前走了一步。
砰。
蛋殼裂開了。
極為華美絢爛的羽翼,尾羽如彩虹流霞在空中滑過,尤帶火星。
雞頭、燕頷、蛇頸、龜背、魚尾。身有五彩文。
首文曰德,翼文曰順,背文曰義,腹文曰信,膺文曰仁。
一隻極為年輕,剛剛脫離雛鳥狀態不久的鳳凰,自蛋殼裏展翅而出。
在鳳凰展翅而出的一霎,所有的場景都凝固了。
黑氣漩渦凝固不動,雲也不再流動。
幹屍們靜止在原地。
鳳凰華美的羽翼不再飄動。
眾人顧盼四方,見整片時空似乎都凝固了,隻有眾人還鮮活地站在凝固的場景裏。
不,鮮活的還有眼前的老婦人。
她目光帶著一絲悲憫,最後看了一眼那靜止的鳳凰,竟打開了柵欄,往外走去。
那瘦弱佝僂的身影,晃著蒼白的頭發,典型朝鮮婦女外貌的老太太,穿過靜止的魔潮,與那一具具倀鬼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一步步,一步步。
她一步步穿過了它們組成的魔潮。身上開始散發著淡淡的光芒,與此同時,身形也漸漸淡化。
蒼老的聲音,似噙冷笑,似帶悲憫,似含譏諷。
“昔日齷齪不足誇,”
她走過那些早已幹癟,與生前迥異的倀鬼。
它們有的頭戴羽毛,穿著印第安人服飾;有的皮膚漆黑,嘴唇肥厚,手腳都戴著枷鎖;有的是東亞人麵孔,身著破爛工裝,臉上還留著一個個被踩出來的腳印,那早已幹癟的麵容,卻凝固在諂媚的討好。
“今朝放蕩思無涯。”
她走過那卷著無數人麵的黑氣漩渦。
那黑氣漩渦隱隱構成了一麵星條旗的形狀,被一隻青銅巨掌握在手中。漩渦中的男女老少早已死去,卻盡皆高歌,以神魔臨世的自豪高唱著“天佑美利堅”。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朝看盡長安花。”
她走過那些跟在黑氣漩渦後正匆匆飛來,卻凝固住的肥碩群雞。
它們做人時,讒害百姓,麵對四起烽火、舉旗平民,卻畏懼不已。等變成畜生,靠食人血肉和“秘術”來治世後,倒開始狐假虎威,在平民的山呼海嘯裏自詡富庶上國。
最終,老婦的身形化作了一道光,一陣風,消失在了原李朝的土地之上。
而無邊的幹屍、魔潮、群雞,卻似時空倒流,似錄影帶倒放。
幹屍退回地底,黑雲縮回王宮,群雞撤回王城。
風中的蒼老聲音卻隨著那縷風越來越低,終至不可聞:
“可笑。”
竟然是這首詩!
中國的資深者們都怔了怔,尚且來不及反應,卻見老婦徹底消失的刹那,凝固的時空扭曲了一刻,巨大的白光猛然一閃,時間重新流動了起來。
眾人被白光刺得眼睛流淚,情不自禁伸手去擋。
他們被淹沒在了白光裏。
等稍稍適應後,卻見荒原、茅屋、魔潮、黑雲、鳳凰、老婦,陳薇懷中的小蓮,都消失不見了。
他們正站在豐朝的王城外,此時正是白天。
天光正亮,王城沒有了之前黑氣漩渦噴湧而出時的可怖陰森,此時反而像一座正常的古代封建王朝國都,熱熱鬧鬧,人來人往。
一個清臒的年輕書生正站在他們身後,說:“各位讓一讓,你們不進城,小生卻要進城。”
他們回頭看去,樸應賢嚇了一跳:“恩公?”眼前的書生,容貌正是年輕版的盧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