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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0 章

  文本的最後一絲能量也散去了。


  潭州市恢複平靜, 人們交頭接耳談論著全市人一起做的美夢。


  本地論壇上一個又一個冒爆款帖子, 又一個接一個的無故被刪。


  微博上熱搜剛剛上了#潭州一夢, 立刻火線被撤下,快到不少人連截圖都來不及。


  所有在領域沒有撤去的時候, 做過舉手機動作的市民,都被約談去喝茶,不刪完照片茶就喝不完。


  而所有曾經在地下市場買賣過“粉色神藥”, 並利用其特性控製過無辜者的, 都當即被抓捕。


  為此,整個潭州市的官場幾乎被洗了一遍,所有黑惡勢力被連根拔起。


  特殊安全部隊確認這一次直接、間接因塚蠅與《青春》汙染而死的人近千人。


  自殺、猝死的人數在其中占了接近三分之一。


  大多是被間接逼死的。其中以工薪階層居多。


  因《青春》而間接造成的社會財產損失則上千萬。


  若非《雷鋒日記》直接對撞《青春》,及時阻止了《青春》的擴大, 塚蠅的汙染, 造成的損失恐怕不止這麽一點。


  郝主任卻歎了一口氣。


  但即使如此,因《青春》並非直接作用於現實, 而更接近於影響社會中人的意識。這一次的損失, 在屢次B級文本造成的社會損失當中, 都可算是損失最小的情況之一了。


  等收拾完殘局,郝主任等人又要馬不停蹄地趕往京州市。


  京州市這一次倒是幾乎沒有損失,要頭疼的不是特殊安全體係,而是當地政府。


  因為京州市的民眾都很清醒, 甚至是清醒過頭——《雷鋒》文本存世期間, 全市資方對勞方的退讓已成定數, 如果要再改回去, 恐怕會激起全市勞動者的情緒。


  幸而很快上麵的指示就下來了:京州市保持現在的樣子。


  說是最上麵的那位對此很滿意,認為更符合深化改革的要求,並要求其他省市的代表團來京州參觀如何保證勞動者權益。


  京州官員剛舒一口氣,以為自己至少無過的時候,很快,有一批人被撤掉了。


  被撤掉的,都是公開支持996等違法做法,親自下場幫資方擼袖子鎮壓勞動者的。


  “被撤掉的那些都是糊塗蛋。”郝主任這樣說,深藏功與名,收起了他告黑狀的小黑本本:“要求雷鋒們那樣無私奉獻的前提,那勞動者也得有當年雷鋒們不用擔心吃穿住行的社會保障啊!”


  陪伴在郝主任身旁兼他助手的學生,陶術的一位師弟,不解地問:“老師,雷鋒應該是很愛新中國的吧?為什麽‘雷鋒’文本卻反倒激化京州的矛盾了?”


  郝主任不輕不重地卷起資料,在他頭上敲了一記:“你背得出那句名言的全文嗎?難道你們這些孩子,隻記得‘對待同誌要像春天般溫暖’了?”


  助手頓時想起了這名言的全文:

  對待同誌要像春天般溫暖,

  對待工作要像夏天一樣火熱,

  對待個人主義要像秋風掃落葉一樣,對待敵人……要像嚴冬一樣殘酷無情。


  郝主任見他想起來了,又問學生:“‘鄉願’,怎麽解釋?”


  學生摸摸頭:“鄉願,德之賊?老師,我文言文學的不怎麽樣.……隻知道這一句.……”


  一旁的常教授笑道:“老郝,你就別拽你那點古文素養了。”


  常教授一向對郝主任的學生比郝主任更有耐心,他笑著解釋:


  “孔子和他學生的對話,曾經具體詮釋過‘鄉願’的意思。


  一次,子貢問孔子:老鄉都喜歡一個人,這個人怎麽樣?孔子說:不怎麽樣。子貢接著問:鄉人都厭惡一個人,這個人又怎麽樣?孔子說:不怎樣,不如鄉人裏麵品格好的人喜歡他,品格不好的人厭惡他。”


  學生若有所悟,郝主任瞟了賈文豪一眼,冷笑道:“隻知道沒有立場地一味做好人,好人壞人都說他好,那是鄉願,德之賊。而雷鋒是戰士,不是專作好事的德賊。”


  賈文豪全程陪同,聽得麵如死灰。


  他當然也想過掙紮:“無故扣押美國公民.……”


  但被一旁荷槍實彈的士兵按住了脖子。


  郝主任冷笑道:“無故扣押?美國佬,你和我們玩文字遊戲?知道我黨玩什麽起家的嗎?”


  賈文豪雖然當了美國人,但是前半生畢竟是上過中國的大學,這點曆史常識當然有:

  TG本來是玩文宣起家的。解放前的文藝界,基本是赤色分子以及地下赤色分子、以及赤色分子的同情者組成的。


  可以說,當年的國黨雖然明麵未倒還是當政者,可社會輿論以及意識形態輿論,早就被TG完全掌握了。


  見他識相地閉上嘴,不拿美國壓人了,郝主任收了那不善的笑,沒好氣道:“以前是沒人跟你計較,現在有什麽說什麽,懂?”


  賈文豪是個沒骨頭的東西,現在被士兵按著脖子,就露出平生最識相的態度來:“懂……”


  “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偷梁換柱的?”


  “從、從李峰,不,從雷鋒的身世開始.……”


  *

  天黑下來的時候,所有事情都處理完了。


  霍闕也必須回長江去了。


  此時,霍闕與張玉一行人漫步江前。


  張玉好奇地問素衣青年:“你為什麽說他是雷鋒,又不僅僅是?”


  霍闕歎道:“因為那孩子不僅僅是單個的存在,他作為人類共同記憶凝聚的形象,是一個時代的象征,代表著無數‘雷鋒’們。黃繼光、邱少雲、雷鋒、王進喜、焦裕祿都是這個時代的群像。”


  “塚蠅,怪物,很常見?”


  其他資深者也等著他解惑。實在是他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怪物。


  霍闕道:“並非如此。它追腥逐臭,喜歡在英雄墳前撒野,卻又生性謹慎。隻喜歡挑揀已經自我汙染英雄的智慧種族與時空。”


  眾人聞言沉默。因為他們突然想起,前段時間,《青春》的電影正火得轟轟烈烈。資深者裏還有人看過這部電影,卻從沒覺得有半點不對。


  而更早之前,對岸英、黃繼光、邱少雲等烈士的侮辱更是鋪天蓋地,都到了不當回事的地步。以至於英烈法出台。


  而更早之前,早已解體的前蘇聯,更是早已開始對他們自己的英雄進行汙名化——一直到蘇聯的大廈轟然解體。


  一時之間,氣氛壓抑了下去。


  江水滔滔,卷起浪花,似英雄淚。


  霍闕也停住了腳步,站在江邊,素衣浸沒一截在江水之中,望著那滔滔東去的江水出神。


  此時,天已經黑的差不多了,銀澄澄的月照了下來,它千年如一,年年照著江水,照著人間,也照得江邊素衣雪發的青年神態如此落寞。


  過了半晌,他才回過身來,看到已經露出了一些自責壓抑之色的眾人,似看穿了他們的想法,溫言安慰他們:“不必如此。時代如浪濤,一朝有一朝的風浪而已。”


  “到此為止罷,不必再相送。”鎖鏈叮當響,霍闕一步步踏下江水,孤零零還身水府。


  他的衣角被拉住了,回過頭,少女拉著他,似乎在笨拙地安慰他:“但是,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


  霍闕啞然失笑。他安慰他們,她卻安慰他。


  他拂去少女肩頭的一朵浪花,溫言道:“是。時移世易,真的東西總會留下來。”


  少女張了張口,還想說些什麽,霍闕卻低眉親了親她的額頭,就像親那隻鳳雛的翎羽一樣,眉眼溫柔:“你們都是好孩子。”


  一直到江麵徹底浪靜風平,少女還站在那發呆。


  “霍上校已經回去了,我們也要回去了。小玉?小玉?”王勇見她還有些發呆地站在那:“你還有什麽想問霍上校的嗎?”


  “哦。”張玉慢吞吞地搖了搖頭。


  她隻是想問素衣青年:既然如此,那你又為什麽流淚呢?


  但是她懵懵懂懂,不知道為什麽,終是沒有問出口。


  *

  《青春》影評區:


  “雷鋒有人性嗎?他是一個虛假的神化的偶像!李峰這樣的才是真正的人!”


  “一個會貪小便宜,有欺淩弱者快感,各種小惡劣,或者各種欲望才是人。我就是看了,才覺得那個時代也有李峰這樣真正的人!”


  潭州市某地,一個中學生正在瀏覽影評區,看見自己從前點過讚的幾條評論,想起那夢中的青年,忽覺心裏紮了一根刺,食不下咽。立刻啪啪啪地打字回道:

  “雷鋒當然有人性。隻是他的人性,是他被黨和國家從舊社會救出來,撫養長大,衣食住行,愛憎分明不忘本的人性!和惡臭的作者、導演眼裏,貪小便宜,欺淩弱者的人性完全不一樣!”


  但很快就有人回道:“整天就什麽黨和國家的,假大空。正常人都有親情和愛情,這才叫人性!孤兒雷鋒有嗎?”


  還留了個嘲諷的笑臉。


  中學生登時被氣了個半死,氣呼呼地,打算去搜索更多的資料,瀏覽一遍雷鋒日記,從真實的記載裏還原一個真實的雷鋒,去打這些影評的臉。


  但當他搜到雷鋒日記,打開瀏覽的第一頁,他便愣了一下。


  *

  “主任,主任!”屬下一路小跑過來,打斷了賈文豪的自述。


  他把一本書遞給郝主任:“《雷鋒日記》的核心文本找到了!”


  “哦?”


  郝主任打開那本早已被無形的力量撕成兩截,再也不見了半點能量氣息的《雷鋒日記》,翻開第一頁,忽然愣了一愣。


  因為,這一版的雷鋒日記的序言,和其他公眾版的不太一樣。


  這篇序言竟然直接用的是1963年一位偉人“向雷鋒同誌學習”的題詞作為序言。


  筆走龍蛇,光明磊落似日月,又攜雷霆之勢。


  序言下麵赫然寫著一首詩,是當年偉人身邊的秘書所寫紀念雷鋒的:


  “飛來何處,鳳凰雛騰做一團烈焰!

  墜地當年階級苦,小小孤兒嚐遍。大地身翻,親人仇報,我亦開眉,千言萬語,握槍是關鍵。”


  郝主任記得這首詩,當年曾說新中國浴火重生,宛如鳳凰。


  而雷鋒也與自己的祖國母親一起浴火重生。


  隻是,他卻早早犧牲,英年早逝。


  所以詩中喚他做鳳凰雛。


  郝主任翻開第一頁,便看到雷鋒親手抄下的一首歌的歌詞:

  唱支山歌給黨聽,我把黨來比母親;母親隻生了我的身……

  一筆一劃,端端正正,沒有任何其他的言語,隻有一遍又一遍的撰抄。


  見郝主任看著那一頁歌詞,久久不語。


  屬下問道:“主任,這個文本的代號還沒有定,我們都同意您之前提的‘戰士’,您看?”


  半晌,郝主任撫著那一頁幾十年前,被工工整整抄下的歌詞,一時想著現實裏京州雖然矛盾激化,卻勞動者地位改善,黨的聲譽回升的事情;一時卻又想起文本中那青年望著鐮刀錘子的紅旗時滿眼的溫柔繾綣。


  最終,他說:“換一個文本代號吧。”


  “那換成什麽?”


  郝主任低低地歎了一口氣:


  “換成‘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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