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眾怪物的眼神移來。
整座小鎮的如褪去了保護膜, 刹那森然起來。
屠夫毛孔裏鑽出的人麵雀,已將宿主吞食幹淨。隻剩了一張千瘡百孔的人皮,萎落在地。
隨後,最沒有耐性的它們撲打著翅膀, 集體轉過了非男非女的童稚麵孔,最先發難,尖嘯著直直刺向王勇等人。
迅如閃電, 鋪天蓋地。
尖利的喙,如無數跟匕首。紮在人身上,便將如鑽入屠夫體內一樣,直鑽入人體內。
褚星奇立刻蹲下, 將手按在地上, 準備施展土遁。
但是小鎮的土地,卻如封入了混凝土一般,他使盡氣力, 也隻能軟化了三米。
此時, 人麵鳥早已撲到。
眾人眼前一花,紅光一閃,耳邊隻聽得砰砰砰的連環撞聲。
紅綾正放大了, 卷在他們跟前,擋住了所有的人麵鳥。
它們尖利的喙衝來, 撞釘在看似輕薄柔軟的紅綾之上, 便立刻彎曲折斷。
張玉將紅綾一抖, 地上立刻落了一地折斷鳥喙, 立即死去的鳥屍。
她收回混天綾的時候,忽地背脊一涼,向後急退。卻仍舊沒有擋住一道利爪。
銀光一閃,即使躲閃及時,張玉背上已經被劃了一道大口子。
而那襲擊的生物卻沒有絲毫軸轉騰挪的停頓,在空中,柔若無骨地將腰身扭了一百八十度,銀光朝著少女的麵門悍然劃去。
砰。
金光與銀光猛烈碰撞,濺出火花。
角力中,銀光最終敗退。
那生物被乾坤圈逼退了數丈,一擊未中,落地便拱起背脊,毛發聳立,隨時準備再次攻擊。
乾坤圈沒有再給它機會,它微微一晃環身,化作無數金環,環繞在少女身側,緊緊護衛著她。
張玉這才看清,偷襲她的是什麽東西:
一隻巨大的,身穿皮袍的橘貓,咧著嘴,臉上固定著可掬笑容,人立而起,身上用殘肢做裝飾,背上搭著一個的褡褳。
它們能活活劃開石頭的利爪,在陽光下反射著銀光。
橘貓身後,又慢慢靠攏了三隻貓,將張玉包圍了起來。
它們迅雷不及掩耳地再次發動了攻擊。
貓科動物本來就以靈敏強見長。皮袍貓的速度極快,遠比那些人麵雀還要快上數倍。
張玉行止算是輕盈,卻也遠遠比不上這些笑容可掬的皮袍貓。
她如果想跳往空中,善於跳躍捕捉飛鳥的貓,就立刻封鎖了她往空中的路線。
盡管混天綾舞得密不透風,乾坤圈化生無數,雙方勉強勢均力敵,但它們仍抓到了許多空隙,在張玉身上添了一些傷痕。
張玉身後的王勇等人心中焦急,卻分不出手去支援。
眼前的淡金色描邊,身形虛化的美麗女子就站在那,不近不遠地微微笑著,輕聲細語:“聖女.……回來呀……我在島上……一直等著你……”
金發小女孩此時正冷汗涔涔,似乎忍受著極大的痛苦,麵色蒼白。周身童話般的領域浮現,護住眾人的意識,艱難地與正在攫取他們腦海中意識的力量拔河。
而稍遠處的“牧羊人”正虎視眈眈懸在半空,隨時可能衝下。
褚星奇咬牙,將腦海中不斷輕柔地重複著“死亡”的女聲掐斷一截:“王隊,這個鎮子在削弱我們的力量……”
正在僵持的時候,閔衛手中的白玉環自己飛了出來,青色的靈光微微。
空想女王笑容一滯,立刻掩麵急退。
褚星奇手中的鏡花水月自動化作一麵鏡子,鏡子裏,傳出來因夾層的屏蔽,而失聯很久的,郝主任的聲音:
“王上校,讓開!”
王勇立刻避讓,鏡子浮在半空,半身鏡子正對著淡金色的女人。
空想女王張口想尖嘯,卻如被扼住了喉嚨,戛然而止。
她看見鏡子中,漸漸浮現出一個雪發素衣,肌膚白得近乎透明的青年。
青年身上纏著玉質的鎖鏈,此時微微抬手,按在了鏡麵上。
下一刻,鏡麵與白玉環呼應,齊放靈光。
靈光鋪天蓋地,空想女王與它附近的怪物鎮民,身上滋滋地開始冒出黑煙,它們如受了極重的傷,驚惶地看著那鏡中的青年,立刻後退。
卻已然遲了。
見大貓們身軀驟然一凝,開始僵直起來,張玉抓住時機,出手,乾坤圈化生萬千,一齊砸下!
穿皮袍的貓被砸中,便慘然叫著,煙消雲散。
張玉終於空出手來,掌心一翻,赤色的五星小印便當即浮出。
赤印浮出的一霎,原本隻是驚惶後退的怪物們駭然不已,扭頭就跑,轉眼看不見身形。
翻天印高懸空中,光華遍灑。
沒來得急跑出翻天印籠罩範圍的的怪物們,都僵立不動了。
過了一會,它們的身形化作灰煙,悄然散去。
小鎮的陰森色調,倏爾褪卻。
怪物們原地消失,仿佛從不存在。
浪靜風平,又是豔陽高照,行人來往的小鎮了。
清正的男聲帶著一絲笑意響起:
恭喜你們擊敗怪物,強行獲得了一次提示
‘賣花女哭著回到家,她對母親說:它們把他偷走藏起來了,我聽到了,我聽到了!’
你們有三次鍾鳴的時間,根據提示尋找人之美學的一部分具象化。
翻天印落回張玉手中,消失不見。
少女咳嗽起來,拭去了嘴角的一抹血痕。
鏡子緩緩落回褚星奇手上。素衣青年身上的鎖鏈又沉了幾分,他看了一眼正抹去唇盤血跡的少女,便伴隨著濤聲淡去了。
郝主任的大臉則擠了進來,如強行切過頻道
“情況怎麽樣?都沒事吧?”
王勇有些虛脫,他站定了:“沒事。請主任替我謝過霍上校的援助。我們能否.……”
不帶他說完,郝主任便知道他的意思:“霍上校最近不能離開長江,隻能幫你們一次,還是因為我申請了之後,因為霍上校個人的強烈要求,國家答應下來,已經是破例了。”
“難得聯係上,你們現在立刻把情況告訴我們。這邊看看能否派資深者部隊進去增援。”
現在小鎮仍舊是一片祥和,王勇看了一眼正在給張玉做止血包紮的陳薇,將情況一一報告。
王勇在做報告的時候,陶術的袖子突然被人拉了一下。
之前的那個賣花的小姑娘,又出現了。
她依舊提著一籃子與秋季的環境截然相反的,十分新鮮,尤帶著露水的紅玫瑰,怯生生地站在他們跟前。
隻是這一次,她沒有再問他們要不要買花。而是一幅鼓足勇氣的樣子,竟拉了拉最麵善的陶術的袖子:“大哥哥,我都看到了,你們把那些怪物打跑了,你們是很厲害的好人,對不對?”
她大眼睛裏浮起一層水霧,卻不敢驚擾街上的其他人,盡量壓低聲音:“求求你們,你們救救他,救救他,好不好?”
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
他們清楚地記得,之前,那個清正的男聲提到的提示。
褚星奇蹲下來,拯救了手足無措的陶術,笑眯眯地:“小姑娘,你要救誰?”
賣花女這一次不敢張口,隻是目光謹慎地掃過街上所有其他狀似毫無異常的其他人。
張玉此時忽地開口:“有東西,盯著我們。”
賣花女連連點頭,悄悄向他們指了一個方向,比了比一個動作,意思是:跟我來。
一行人對視一眼,王勇在頻道裏說:跟上。
*
聽取完報告,西方文學史的女教授一邊聽,一邊凝眉:“伊莫遜,神之美學,人之美學?”
喃喃道:“我總覺得,有些耳熟……是哪部偏僻作品裏的?”
就一頭紮進文學參謀團裏,和其他人嘀嘀咕咕。
郝主任卻摸摸頭,若有所思地盯著賣花小姑娘給他們帶路的場景,想:我也覺得,好像有點耳熟……
*
跟著賣花女七拐八彎繞了一大圈,小姑娘走走停停,時不時鬼鬼祟祟打量四周,終於,他們到了一處汙水橫流的小巷子,比外麵髒汙遍地的中世紀街道還要額外髒幾倍。
賣花女才停下腳步,回頭看看,鬆了一口氣,拍拍門喊道:“媽媽,我回來了。”
門咯吱一聲開了,裏麵探出頭來,是一位極蒼白的婦人,她眉目憂愁,微微咳嗽著,五官竟有幾分像伊莫遜的母親。
“媽媽,我找到了能幫我們的人了。”
賣花女興奮道:“這些大哥哥大姐姐,他們雖然沒有買花,但跟外麵那些怪物不是一夥的!”
婦人的臉色一霎時變了:“住口!”她四望一遍,見附近沒有其他人,才微微鬆了一口氣,對賣花女道:“我家隻接待買了花的客人。”
又對四人客客氣氣道:“抱歉,孩子不懂事。”
賣花女失望道:“媽媽!”
婦人卻奪過她手裏裝滿玫瑰花的花籃,一把將女孩拉進門來,就要把門砰地關上。
“等等。”褚星奇撐住了門框,他笑眯眯地說:“我要買花。您既然隻接待買花的客人,那麽,我買花。”
誰知,婦人卻掃了他的笑容一眼,毫不猶豫地答道:“您不像要買花的客人。”
褚星奇愣了一下,婦人便仍要關門。他連忙去撐門:“您等一等,我是真的想要買花……”
一爭一奪間,婦人手裏的花籃,掉了一支玫瑰花。
那玫瑰花眼看要飄落在肮髒的地上,張玉伸手接住了它。
她低下臉,低低地湊近那支帶著露水,散著甜美香氣的紅玫瑰,嗅了一下,微微一怔,記憶中,無數浮光掠影一樣的氣泡浮了出來。
一霎時,周圍的髒臭全都消失了。唯有帶著一連串芬芳的氣泡咕嚕嚕地從記憶之海中上浮。
但全是極美麗的。
少女捧著那一支玫瑰,忽道:“我可以,買花嗎。”
婦人和褚星奇都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少女仰起臉,玫瑰花襯著她的臉頰,一對眸子格外清澈,如水銀裏汪了兩顆黑珍珠,難得笑意微微。
婦人怔了怔,盯著她看了一陣,突然鬆開了門:“可以。進來吧。”
一行人就這樣莫名其妙地進到了婦人和賣花女的家中。
背後,門被賣花女關上了。
眾人一進屋子,便驚呆了:
屋內沒有門窗,卻並不昏暗渾濁。
站在原地,隻看見這間小小的,母女二人生活的屋子裏,如此簡陋,隻有簡單的桌子和床椅。
但是,又是如此的奢華:
地上,床上,椅子上,全都開滿了紅玫瑰。
每一朵玫瑰的紅色,都有微微的差異。
有的像天邊的晚霞,有的像少女害羞的熏紅,有的像甜呼呼的糖果,有的卻像火焰熊熊。
但無一例外,都從花瓣到枝葉都琉璃般剔透,都微微發著光。
千種明淨而多彩的紅玫瑰,剔透,放著光輝,滿室生光。
不同色的玫瑰,散發的香氣都有微妙的不同。卻最終匯聚成了極其美妙奇幻的芬芳,充盈著每一寸空氣。
眾人一聞到這些香氣,一見到這些玫瑰,情不自禁地,記憶中所有的令人心中觸動的片段,都一一上浮出心靈之海。
連最沉穩的王勇,也不禁麵上露出一些動容之色。
婦人仔細觀察他們每個人的表情,終於徹底放下了心,眼圈紅了:
“你們真的是……你們終於來了.……終於來救他了。”
張玉道:“救誰?”
婦人卻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來,隻捧起地上的一大捧玫瑰,到她跟前。
正沉醉於花香之中,思緒各異的眾人,一看之下,卻豁然清醒:
這些晶瑩剔透,美跌千姿百態的紅玫瑰,竟然無一例外,花瓣的邊緣,都染上了如被焚燒的焦黑。
這些焦黑,可怖得像是人被焚燒後的腐爛的肌膚,上麵蠕動著一條又一條的細細的蛆蟲。
他們這才看清:
這些玫瑰雖美,但是,全都生氣懨懨,竟是全都快要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