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消息被通報給了文本世界當中的幾人時, 他們正跨越了一頁又一頁的世界的夾縫,看到了古今中外的人類,孜孜不倦地索求真知。
而郝主任拿到手的《科學發展史》,則正好驗證了陶術猜測方向的正確——這確實是一本與科學相關的史學類讀物。
此時, 文本世界裏,正是深夜。
漆黑的夜空中,月亮隱身, 唯有群星在列,呼應著人間城鎮那點可憐的微光。
千門萬戶,昏暗的油燈照出的光,尚不足以亮一尺之地。
漆黑的街道上, 兩邊列著低矮的房子, 堆積著穢物與塵泥的街麵,地上汙水橫流,蟲豸成群, 帶著病毒嗡嗡亂竄。
這是十六世紀的波蘭街道, 昏暗,肮髒發著足以熏暈一頭牛的惡臭。
幸而這處城鎮位於波羅的海附近,雖然海邊陰沉多霧, 但是此時恰逢秋日,氣候爽朗許多, 海風連夜吹來, 吹去了許多不堪的氣味。
褚星奇、陳薇、陶術都是一臉窒息的表情, 勉強忍住, 跟著一輛鬼鬼祟祟的馬車,前往他們的目的地——波羅的海畔,一座教堂之中,一位波蘭神父晚年的居所。
他們走進去的時候,因陶術的隱身,沒有任何人注意。
而此時,陰沉的教堂深處,蠟燭燃燒,黯淡而昏黃。
一位久病的年邁神父,正罕有地掙紮著爬了起來,他坐在窗前,久久凝望著此時天上的群星。
門被風吹開,他回頭望去,隻看見燭火搖曳,風從打開的門裏嗚嗚地吹進來。
蠟燭搖曳,即將熄滅。
老邁而生病在身的神父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如蠟燭一樣熄滅了。
但留在他身邊的,隻有滿懷惡意的,教會派來監視他的密探。連照顧了他許多年的愛人,也早已被教會趕走了。他隻剩了孤獨的一身,夜夜對著窗外的群星。守著身側的手稿。
隔壁教區的主教匆匆趕來時,看到尼古拉神父,正摩挲著自己身側的手稿。
他連忙叫他:“哥白尼,你最近還好嗎?”
哥白尼向他點點頭,但是又咳嗽起來。
主教歎道:“你……你一生,既然信仰神,又為什麽要將它寫出來,而不能一直緘默下去呢?”
老邁的神父,卻道:“我已經沉默了半生。”
“可是,我雖信仰偉大的主,主使我沉默,卻並不能叫我說一句違背真知的謊話。”
“既然,我看到了……咳.……咳咳……更接近真知的學說。那麽,我便要說出來。”
即將熄滅的燭火,照著他年邁的麵容,尤帶回光返照一般的天真。
這並非人世稚子的幼稚,而是下定決心簇擁群星列仗,托身與永恒,而不顧一切的天真。
這一刻,主教張到了眼,卻紅了眼圈,默然片刻,摘下帽子:“朋友,我會將你的手稿送到。一刻不停。”
沉默了半輩子的神父年邁臨終,想要把這份手稿出版。因此主教匆匆趕來,打算將這一份手稿秘密地轉交給尼古拉神父的學生,再由學生將這部這本著作付梓。
但這位傾向於進步的主教,在拿著手稿剛剛出門,走出了一半的時候,忽然覺得眼前一昏,身體軟倒——
他被人無聲無息地接住了,手裏的手稿掉落下來。
掉在走道一側的石像腳下,此時,走道兩側的油燈與蠟燭,正照著走道兩旁一列列的雕像。
*
神父與主教正在房間裏交談的時候,教堂後,有一處花園。
深夜裏,花園的小樹林,葉子早已凋盡,地上堆滿了落葉,樹身隻剩了枝幹,張牙舞爪,在黑暗中如同一團團猙獰的陰影。
一位教堂的仆役嘟嘟囔囔提著掃把過來打掃落葉,卻忽地後腦一痛,一聲沒吭,暈過去了。
一位身著軍裝的軍官憑空轉了出來。
這位留著平頭的青年軍官手裏還拿著一本書,正微微發著金光。
“閔中尉。”王勇向他敬禮:“麻煩您送核心文本進來了。”
閔衛說:“我也是奉令前來支援。上麵認為我的能力,也許對各位能起到輔助作用。不知道上校找到內核層的鑰匙沒有?”
“線索目前指向哥白尼的《天體》手稿。”
拿到核心文本之後,此前文字層的現象,大部分遊刃而解。
現實世界當中,郝主任他們認為,此前,魔改版的海的女兒,大約是投射了文藝複興時期哥白尼、布魯諾等人的事跡。
如果按照科學發展史來看,這幾位當中,進入內核層的鑰匙,應該在哥白尼身上。
他作為文藝時期的天文學家,挖掘古希臘的學術成就,承前啟後,後麵的布魯諾、伽利略,等人,都是從他整理的體係上,進一步發展驗證。
哥白尼的日心說,以及維護日心說的那批科學研究者,所代表的科學的青春初露的光芒,與路德的宗教改革的光芒,相映成人的光輝。
從此後,科學再也不是神學的奴婢了。
它從神學的枷鎖裏掙脫了出來,獨立了。
而這幾代人的前仆後繼,看似隻是天文學的發展,實則,為後世的牛頓第一次大綜合科學成就,開辟近代科學體係,起了極大的鋪墊。
兩人會和,王勇一邊簡單地將目前劇情層的情況告訴閔衛的時候,一邊趕去教堂,與取哥白尼手稿的其他人會和。
他們剛剛靠近教堂,王勇忽然一驚,巨大的兔子紳士化出,立刻一手把他和閔衛摟住,像摟小孩子一樣,飛速後退。
下一刻,劇烈的風夾雜著碎石與爆炸的灰塵,朝他們猛然轟來,所幸被兔子玩偶全然擋下——教堂塌了。
整個劇情世界開始猛烈晃動,那些低矮的樓房,惡臭的街道,都開始扭曲。
劇情,崩塌了。
*
彎腰撿起那冊手稿的時候,陶術忽然聽到了一陣咳嗽聲。
那咳嗽聲,太過撕心裂肺,幾乎是要咳出血來,叫幾人都一驚。
陶術道:“哥白尼托付手稿的時間點,距離他去世還有兩年,他現在不至於病的這麽厲害吧。”
隨即想起什麽,略微緊張地問:“我們拿走他《天體》的手稿,會不會導致‘劇情’崩塌?”
把主教靠牆放著,褚星奇道:“有可能。但王隊那邊已經在接應送核心文本進來的人了。我們拿到鑰匙,與王隊那邊會和,直接進入內核層即可。”
屋子內,哥白尼咳嗽得越來越厲害了。
兩側的石像還森然立著,陳薇眼前一花,似乎隱隱看到其中一尊石像的眼球轉動了一下。
她嚇得倒退了一步,揉了揉眼睛,破空聲傳來。
“小心!”褚星奇的聲音。
下一刻,她的腰部被某種力量一攬,險險低避開了破空而來的一道石劍。
石劍劈在了地上,碎石火花猛然濺起。
大理石的地麵,竟然被劈開了一道裂痕。
如果劈到人身上,隻怕人早已被從頭劈成兩截。
陳薇後怕之際,卻見張玉微微一凝眉,紅綾飆起,擋在她身前,而褚星奇一手拉著陶術,與她們背靠背,警惕地望著那一道正伸展著身體,手持石劍的中世紀騎士雕像。
而極目望去,教堂長長走廊裏分列著的看不盡的石像,似乎都正在舒展筋骨,一卡一卡地,重重頓在地上,朝他們幾人湧來。
混天綾繳住其中為首的騎士石像的劍柄,但是它力大無窮,張玉的雙臂竟都被震得一時發麻。
乾坤圈禦空而起,但是這裏內部高度與空間不夠,如果乾坤圈貿然出手,隻怕到時候教堂崩塌,麻煩更多。
而更多的石像還在不停湧來。
那雙眼放著紅色血一般光的騎士石像還在一步步逼來。
幾人心道要與其惡戰之時,近處的石像們忽然停住不動了,它們僵硬笨拙的身體彼此互相碰撞,似乎在竊竊私語,也似乎在畏懼。
褚星奇回頭一看,隻見幾人背靠背,不自覺向後退去,竟一路退到了哥白尼的房門不遠處。
石像們似乎畏懼那扇房門一般,慢慢地往後退了幾步。
正此時,房間裏麵的尼古拉.哥白尼,也似乎聽到了房門外砰砰乓乓的響動,一邊咳嗽著,一邊嘶啞著問:“.……門外是誰?老朋友?”
咚。
他似乎勉力下了床,往門邊走來。
一步,兩步,三步,腳步聲響在教堂走道裏,腳步極輕,回響卻分外清晰。
這是虛弱無力的病人的腳步聲。
但是隨著他離門越來越近,很快,那腳步聲消失了。
腳步聲消失的刹那,半合著的門,門縫裏,一隻眼睛在往外看,哥白尼的聲音還在響起:“老朋友.……”
然而視力絕佳的褚星奇卻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那隻往外看的眼珠裏,抽出了無數粘糊糊,往下滴著某種液體的細小肉芽。
肉芽大約隻有幾厘米,宛如神經觸手一樣,每根細小的肉芽的尖端,都長著一顆小小的眼珠子。
肉芽們從眼睛裏探了出來,這些小小的眼珠子也隨著肉芽的轉動,而不停地開合。
“.……不是……滋.……老朋友.……外來者.……”
嘎吱,門縫慢慢擴大了,門背後的哥白尼.尼古拉——或者說別的東西,一點一點流了出來。
一霎時,油燈不約而同扭曲了光線。
乾坤圈開始嗡嗡作響。鏡花水月炸毛了。
不約而同的警示主人:門背後的東西,不是善茬。
褚星奇:“走!劇情崩塌了!”
張玉似乎並不畏懼,但褚星奇強硬地拽住了她。
文本生物將從“劇情”的束縛中被釋放出來。誰知道門背後藏在哥白尼皮子下的文本生物會是什麽東西?
褚星奇跟著王勇出任務,曾經某一次的特殊文本碎片中,遭遇過某種文本碎片裏的文本生物,這類文本生物有視覺類攻擊的技能。如西方的美杜莎一般,見之即死。
因此,隻要文本生物掙脫了劇情,立刻撤退才是最好的應對。否則,麵對尚且未知的文本生物,出事故的可能性極大。
在第二波摧毀人精神的可怖聲波襲到以前,褚星奇直接拽住張玉和陳薇,陳薇拉著陶術,大理石的地麵如沼澤融化,迅速沉入了“沼澤”之中。
下一刻,門背後的生物化作液體狀流出來了,整座大教堂開始轟然崩塌。
此時,王勇兩人也將將趕到,卻見除去張玉外,其餘三人灰頭土臉,所幸土遁出來的時候,躲在混天綾下,沒有被建築倒塌的衝擊波及到。
褚星奇在拉著三人土行的時候,硬是接了一擊從背後傳來的某種陰晦精神的衝擊,此時正擦了唇角的一道血跡,笑著把手稿丟給王勇:“到手。”
這捧手稿靠近王勇手裏的《科學發展史》,便慢慢融化,化作了一團光,融入了《科學發展史》當中。
倏爾之間,天地間似乎靜止了一霎,無形的震蕩晃開,又停止了。
他們遠處的崩塌的教堂,仍在原地。他們似乎沒有離開劇情層。
王勇漸漸皺起了眉,他說:“奇怪?它是內核層的鑰匙,但是,似乎不是完整的鑰匙。”
而遠處,傳來咚——咚——咚,教堂的鍾聲被敲響了,有人在扯著嗓子喊:“有賊來搶劫教堂了!有賊來搶劫教堂了!”
似乎是之前,他們打昏的仆役的聲音。
“賊——”
“賊——”
張玉腳尖一蹬,跳到樹頂一望,卻見鍾聲越傳越響,小鎮上,無數鎮民正從家門中走出,手持利器,機械地聽著那鍾聲,開始湧向教堂。
他們每走一步,身體就融化一點,地上留下了一灘灘的血痕。
仿佛,全是蠟人,在高溫下正在融化。
*
鏡花水月前,現實世界中,文學參謀團麵麵相覷:“不是完整的鑰匙?”
常教授蹙眉,忽道:“這版科學發展史的主編,是誰?”
郝主任道:“是一位著名的科學界前輩,怎麽了?”
“他還在世嗎?”
“在是在的.……”
“是誰?”
郝主任沉吟半晌,說:“是……侯盛明。”
常教授愣了愣。
難怪郝主任說他是著名的科學家前輩。這個名字.……如雷貫耳。
他定了定神道:“我們立刻去拜訪侯先生。”
文學參謀團裏的一位老教授卻道:“你們要找侯盛名?可是,他昨天才剛剛因為病重而住進醫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