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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4 章

  中方的一行人, 被“請”到了莫斯科。


  幹淨的藍天白雲,克裏姆林宮頂上的紅星,光華璀璨,與高高飄揚的紅旗相映成輝。


  但旗杆焦黑, 紅場上的彈藥坑洞還殘留了一兩處,工人們正在填補。


  狼藉的廣場上,散著雪花一樣的紙屑, 自發攜帶清掃工具的俄羅斯老百姓,正有說有笑地在清掃紙屑。


  陳薇彎下腰,撿起一張較大的紙片,服食過翻譯魔芋的她, 讀到了印刷精美的“欺騙”、“惡魔”、“地震”等俄語單詞。


  “敬禮!”稚嫩整齊的童聲, 她抬頭看去,卻是一隊脖子上係著紅領巾,生得特別可愛的斯拉夫兒童, 看見了前麵引路的紅軍戰士, 立刻停下敬禮。


  等紅軍帶著中方人員,走遠了,兒童們才散開。


  “美國人和歐洲人, 直接空襲了?”陶術皺眉打量著殘留著襲擊痕跡的紅場。


  “他們已經被我們擊退了。剛開始,我們不熟悉當代的武器, 並且缺乏技術兵種, 讓他們突破了防空領域, 得逞了一次。”


  王勇道:“原俄政府的態度……?”


  “竊國者逃出去了。”前方的紅軍將領神色平靜:“他們向美國人表示, 寧可要一個被打擊得千瘡百孔的俄羅斯,也不要一個赤色的蘇維埃。”


  陳薇喃喃:“他們瘋了?”


  紅軍將領卻回過頭來,看著那群曾經做過街頭混混的兒童,向著她笑了笑:


  “他們沒瘋。當年白匪,也和西方的資本家一起,不惜代價,圍剿過我們。”


  陳薇看張玉也撿起了一張紙片,上赫然有“核平”、“蘇聯毀滅”之類的字眼,打了個冷顫。


  “請吧,前麵是克裏姆林宮。人民委員會的主席團,在等著各位。”


  一行人踏進了俄最高權力機關的設立地,陳薇覺得很好奇,褚星奇一臉無所謂,王勇麵無表情、陶術卻皺著眉心事重重。


  “我們找中國的各位來,為的是什麽,相信各位一路上,應該也有所了解了。”主席團都很親切,坐得筆直端正,帶著一股當代人絕難有的,從無邊硝煙中走出的果決氣質。


  “是的。”王勇頷首道:“但是此事,我們要求要與我們國內進行商議。”


  主席團答應了他們的要求。立刻有人帶他們前去了聯絡中方。


  將情況匯報上去後,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們才得到了回複。


  回複電話的是郝主任:“.……中央的意見是,如果能和平解決此事,最好不過。你們每一個人,都是很寶貴的。關於文本的情報,也不是什麽機密,他們遲早能從別的渠道得到。”


  “是。”王勇了解了國家的意思,胸中有數,便對紅軍的負責人道:“我們可以配合貴方的要求。”


  接下來,麵對“蘇維埃”人民委員會的詢問,一行人知無不言。


  主席團一邊翻看原俄政府沒有來得及帶走的資料,一邊對照他們提供的情報,艱難地理解著這些詞匯。


  “我們是……‘文本生物’?”


  “文本世界融合,實體化後會引起全世界人民的特大災難,最近的沿海地區的海嘯和地震是.……?”


  主席團中的一個兩撇胡子,容貌剛毅的男子拍了一下桌子忽然站了起來,看到對麵一行人的眼神,他才擺擺手,並不解釋,隻是掏出根土煙:“抱歉.……我出去吸根煙,過一會,再回來。”


  他悶聲出去吸煙了,錯身而過的一霎那,張玉卻看到,這位麵容堅毅,有鐵一般神態的男子,眼圈微微發紅。


  另一位則說:“抱歉,這位同誌脾氣急躁了一點,但是,請原諒他心裏不好受。”


  卻皺眉道:“可是,我們的科學家,告訴我們,海嘯與地震跟所謂的文本世界無關……”


  話剛出口,他就明白了,自己也嗟歎了一聲,不再說話了。


  等會議廳裏的氣氛逐漸冷卻下來,才有人問:“如果,要,要,那個詞叫‘剝離文本’,需要什麽手續?”


  “最好是先找到核心文本,進入文本世界的內核層,根據核心文本與融合點的呼應,找到融合點,毀掉核心文本。剝離文本世界。”


  “為什麽不直接毀掉核心文本?”


  主席團的各位,穿著樣式土氣的蘇聯最早的紅軍幹部的製服,卻神態認真,態度嚴謹地與他們討論著如何損毀自己存世的根基,一如當年,他們也曾如此篳路藍縷,討論著新生的蘇維埃的製度。


  王勇冷峻的神態,微微動容,態度也更為有問必答,他答道:“在找到融合點以前,核心文本是無法損壞的。因為核心文本被文本世界的特殊能量包裹著,它看似有客觀實體在人間,實則是將真實藏在了融合點中。隻有找到融合點,核心文本的特殊能量層才能與融合點的特殊能量抵消,可以進行銷毀。”


  一行人靜默下來。


  那神色剛毅的男子掐滅了煙,坐回了位置上,忽道:“你們說,我們是《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這一本書裏麵的角色?”


  “不是‘角色’。”王勇本想解釋,看了看他的神色,卻道:“如果你們非要這麽想,也可以。”


  男子說:“這書名聽起來不錯。像一個蘇維埃戰士的氣質。”


  “這就是當年一位紅軍戰士的自傳式小說。”


  “這樣啊。那找到文本後,我打算先看完這本書,讓其他同誌,也一起來看。”男子笑了,對其他主席團說:“怎麽樣,是個好主意嗎?”


  其他人也都笑了。


  “請東方來的朋友們,先休息一晚,明天,我們就開始尋找‘核心文本’。”主席團最終這樣決定,“隻是,我們需要一點兒時間,我們還要把這一切,同人民講清楚。”


  這一夜,王勇等人在蘇方提供的招待所裏住下了。


  熱情的招待所工作人員,一聽他們是蘇維埃的客人,忙裏忙外,格外親切,一口叫一個“東方同誌”。


  陳薇看著那熱情的工作人員,悄聲問王勇:“她是現實世界的人嗎,王隊?”


  王勇“嗯”了一聲,陳薇就不說話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這一夜,他們在招待所開了個小會。


  王勇問他們對白天的事情有什麽看法,陳薇直言:“王隊,我心裏,不是滋味……”


  “那招待所的工作人員,我和她私下聊天的時候,她告訴我,她原本失業在家,靠丈夫的微博工資過活,時常被丈夫打,眼看嚴冬就要來臨,她丈夫卻也失業了,一家人不知怎麽過活的時候,後來蘇維埃回來了,改組俄羅斯聯邦,成立計劃委員會,沒收寡頭財產,以分配給人民,公有化寡頭企業……重新組建的婦聯上門,教訓了她的丈夫,又為她夫妻兩個分別分配了工作,又分到了財產,一家人不用發愁會不會凍死、餓死了。”


  “如果,我是說如果,他們走了,她會怎麽樣?”她歎了口氣:“如果她知道,我們來,是來趕‘蘇維埃’走的。她還會對我們這麽熱情嗎?”


  眾人不語。


  張玉則道:“真,就是真,假就是假.……”


  陳薇擺擺手:“可是,小玉,你覺得,對她來說,更願意哪種生活是真的?”


  壁爐裏溫暖的火光跳躍,印在幾人的臉上。


  陶術也長長一歎。


  王勇不語。


  褚星奇笑道:“想這麽多做什麽嗎?我們的任務就是驅逐文本世界。完成任務就好了。”


  “都睡吧。明天,我們還要跟著蘇方,去一起尋找核心文本。”


  但尋找核心文本的事情,一夜之間,就仿佛僵住了。


  蘇維埃召開了一次次大會,在電視、廣播裏,向他們的人民,講述了文本世界的事情,動員人民群眾去尋找核心文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效果是非凡的。


  非凡在,沒幾天,莫斯科的,甚至是俄羅斯境內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幾乎斷了貨。連各個公立的和曾經是私立的圖書館裏,為數眾多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最後,文管方麵的幹部一看監控,是有不少普通民眾模樣的,包括老頭老太太們,將這些書一裹,裹了就走。


  隻要他們拿走的是《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而圖書管理員、圖書館工作人員,就好像看不到這一幕似的,甚至於,工作人員自己也卷了好幾本書走。


  王勇他們接到消息的時候,雖然有了一點心理準備,卻仍是瞠目結舌。


  而王勇他們的身份也不知怎地,悄悄地被傳開來。現在,他們走到大街上,時不時就會有當地人憤怒的神色。


  沒有辦法,甚至隻得靠了陳薇的畫皮,才得以正常行走。


  沒有辦法之下,中方通過郝主任運來了簡易的儀器,再一次確定,核心文本,就在莫斯科。


  並且,有極大的可能,在被普通民眾藏起來了。


  最後,實在沒有辦法,這一次,在莫斯科,重新召開了一次大會。


  人民委員會的主席團全體出席了。


  紅軍戰士站滿了附近。


  台下圍著從四麵八方趕來的各行各業的群眾。


  主席團的首位主席,握著話筒,望著自發趕來的人民群眾,望著那一雙雙眼睛,顫抖了一下嘴唇,最終,仍說道:“今天,我又接到了一份報告,最近,僅一周,就發生了三、四次地震,沿海發生了兩次海嘯。”


  寒冷的風吹動了紅旗,台下烏壓壓的人頭,一張張男女老少的麵容,卻沒有一點兒嘈雜聲,連年紀最小的小孩,都仿佛知道,不應該在這個場合說話。


  握著話筒的主席,就再也說不下去,他幾乎是哽咽地說:“.……我們必須走了!”


  他重複了一遍,看著那一雙雙眼睛,一張張麵容,幾乎說不出預定的文稿,隻能重複了一遍:

  “我們必須走了。”


  一位老人在台下問:“你們走去啥子地方?”


  “你們去的那地方,我們能跟著去不?”


  一霎那,好像話頭被打開了,一個女孩說:“以前,你們一走二十八年。現在,你們去了,還回來不?”


  主席團裏,剛毅的男子接過了話筒,他說得很慢,很堅定,那雙如鋼鐵一樣堅定的眼睛裏,竟然含了眼淚:“我們去的地方,很遠,很遠,大家跟著去不了。但是,我們一定會回來。”


  他說的這樣堅定:“我們去那裏,一樣是建設蘇維埃。建設好那裏的蘇維埃,我們一定會回來。”


  男子一字一句,斬釘截鐵道:“我們就是你們,我們一定會回來的。”


  他的語氣之堅決,鎮住了所有人。


  台下又沒有聲音了。


  紅軍戰士們也在台下勸說,說了很久很久,一直到黃昏的時候,在所有戰士都說得口幹舌燥,以為這一次又無功而返的時候。最終,一位老婦人慢慢走上台來了。


  “阿繆莎”叫了一聲“老媽媽”。


  老婦人提著一個籃子,把籃子上蓋著的布掀開,露出裏麵的餡餅,然後,她拿開餡餅,露出下麵一本被包得嚴嚴實實的方形紙包。


  她小心翼翼地拆開,露出了裏麵紙張發黃發卷,可見有年頭了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這本書的封皮上甚至還留有圖書館的我編碼。


  老婦人說:“你們說的,我聽不懂。你們要走,我攔不了。但是,讓我送送你們吧,送送我的阿繆莎。”


  “別像以前那樣,走得那麽快。我們來不及送。”


  “早一點回來,好不好?”


  男子凝視著老婦人的麵容,她的麵容溝壑縱橫,像這片土地上的道路,她的身軀佝僂,像背著沉重的枷鎖過活的人民。


  她的五官親切,話音溫柔,像大部分殷切囑咐遊子的俄羅斯母親。


  最終,他說:“好,我們走慢一點。我們早一點回來。”


  台下響起了一聲聲的啜泣,開始,是零散的,最終,匯聚成了一大片。


  紅軍戰士們泣不成聲。


  老婦人卻笑了,她擦了擦渾濁眼角的眼淚:“我回去,做餡餅,明天給你們帶上。”


  老婦人蹣跚地下了台。但她下台後,陸陸續續走上來了一位、兩位.……

  老人,婦女,孩子,學生,青年,沉默無言地將自己藏著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放在了台上。


  他們井然有序,而台上的書越疊越高。


  當書堆滿了台上的時候,布爾什維克們,在書稿上澆了油,點燃了書堆。


  火焰衝天而起。


  烈火熊熊,火焰衝天,無數的文稿化為灰燼。


  但有一本書,始終沒有半點焚燒融化的跡象。


  它躺在豔豔的火焰中,反而宛然如新,閃閃發亮,如永不褪色的鋼鐵之心。


  火焰熄滅的時候,紅軍戰士顫抖著雙手,將它從灰燼取出來了,書稿上卻還帶著餘溫,它卻開始躍動著金光,真正地,像一顆心了。


  找到核心文本之後,而文本生物又主動選擇離開,那摧毀核心文本的速度,就極快。


  在進入劇情層前,紅軍就已經人人綁好了綁腿,仿佛要遠征一般,背好了包裹。


  王勇回頭的時候,卻見沿途,布滿了密密的,扶老攜幼相送的人群。


  過山崗,一個戴著紅領巾的學生,跌跌撞撞地,撞過來,將鮮花的花環,貸到了一位年輕紅軍戰士的頭上。


  過白樺林,抱著孩子的婦女,大人的手,和孩子的手,兩雙手,拉著紅軍戰士長繭的手,不肯鬆開。


  年邁的老人,不懂什麽叫文本,就一個勁說:“你們在那建設蘇維埃要是成功了,就早點回來。早點回來。”


  一直遠送過幾十裏路,還有群眾不斷地跟著他們。


  跟在隊伍最後的陳薇忽然哭了。


  其實,送行的路上,沒有群眾哭,連孩子們都格外乖巧肅然,隻有陳薇哭得特別厲害。


  *

  俄羅斯的文本被驅逐後,寡頭們迫不及待地準備回國。


  而眾人,將那本碎裂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埋在了西伯利亞的青鬆之下。


  回程的路上,一行人格外沉默。


  汽車兵看氣氛如此沉默,就扭開了車載音樂,想緩和一下氣氛。


  歌聲緩緩趟過,放到最後,是一首張玉從沒有聽過的歌:


  “ 一送紅軍下了山

  秋雨綿綿秋風寒


  樹樹梧桐葉落盡


  愁緒萬千壓在心間……”


  “.……問一聲親人紅軍啊。幾時人馬再回山?”


  唱到最後,張玉問:“這是什麽歌?”


  陶術告訴了她,這首歌,叫做《十送紅軍》。


  “那麽,他們回去了嗎?”張玉偏了偏頭,問。


  陶術歎了口氣:


  “回去了呀。”


  張玉說:“可是,他們回不去了。”


  陶術就摸了摸她的頭發:“小玉,他們回去了。”


  雖然,當年出發的,紅軍戰士,大部分人,最終,都犧牲在了路途當中,再也沒能夠回去。


  但是,紅軍,最終,還是回去了。


  隻要人世還有需要紅軍的一天,無論倒下多少人,紅軍依舊會回去。


  從千千萬萬需要紅軍的人當中,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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