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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2 章

  “各地的海嘯、地震的跡象, 消失了。”航母上,各國的負責人,都接到了消息。


  黃昏細雪,血紅的泥土, 都一寸寸消散。


  最終,一行人憑空出現在東京郊外一條幹涸的河道旁。


  小林美子站在原地,還維持著雙手捧著碎成兩片的賀卡的姿勢, 垂著頭,一動不動,看不清神態。


  王勇道:“小林美子,我國將把貴方避難的相關人士送回國內, 你作為目前日本特殊安全省的最高負責人之一, 請配合我們的行動。”


  頓了一頓,他略帶寬慰似的道:“算是,將功補過。”


  將破碎的賀卡合攏, 小林美子終道:“我知道了。”


  再次進入東京的時候, 小林美子一語不發,隻講雙目,一點一點看將過去。


  她看消失的老人院, 空餘野草。


  她看隱沒的教養院,隻剩山花開滿地, 孤獨燦爛。


  她看曾經被搶險救災修繕好的公路, 重又裂開, 如大地身上不愈的傷疤。


  她看曾經懸掛著紅旗的杆頭, 空空如也。


  她看著滿大街茫然初醒的人們。


  她沒有再哭泣,甚至沒有微紅眼圈,隻是沉默。


  一個小孩子嚎啕大哭著喊著“五角星叔叔”,撞到她身上時,小林美子隻是扶起他,孩子手裏的毛巾髒兮兮的,她也沒有說什麽。


  安琪拉對張玉說:“她是灰色的了,灰蒙蒙地,像一株死去的植物,現在。”


  小林美子幫那孩子拍了拍膝蓋上的塵土,站起來的時候,踉蹌了一下,卻被一雙年少的手扶住。


  她抬頭,看見中國那位年僅十四歲的最小特質者,便低低道了一聲謝。


  街邊,正有醒來的人群結伴而過,小林美子聽見幾聲畏懼而恐慌的“怎麽辦,我們之前鬼迷心竅,參與了聲討內閣的大臣、議員.……”


  “我還向其中一個丟了菜葉子……”


  “可、可是,他們家族確實是像那些.……那些……說的一樣,世世代代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原來之前的福島的危險度,確實是他們隱瞞的……”


  也有人說:“我早已醒來了,即使是那些人回來了,我也不想再回到舊日的日子裏去了!”


  更多的人,卻是望著街邊的廢墟,臉上蒙著白布的遇難者,望著哭泣的老人孩子,一臉迷惘。


  救災工作,尚且沒有完成。那些組織救災的,寧可不眠不休,背著傷患,扶著老人孩子的“人”,卻早已消失無蹤,那些尚且埋在廢墟下等待救援者,又要怎麽辦?

  他們苦苦等待著帽戴紅星的救援者,但是救援者卻在眾目睽睽之下,與紅旗一起消散。


  難道他們要指望那些剛剛還在台上,指責日本人民是暴民的門閥遺老救災嗎?


  小林美子越走越慢,她喃喃著:“對不起……對不起.……”走到最後,卻連“對不起”都說不出了,全乎是茫然。


  航母上,日本的門閥的年輕一輩,望著衛星和鏡花水月同時傳來的日本災後的慘狀,卻興奮而迫不及待地向中美雙方,要求立即返回日本,好重掌政權。


  甚至,他們有些激動,父輩在這場災難裏早就被摧殘得差不多了,他們雖然失卻了不少親人,但是,高門情薄,比起哀悼父輩被赤色鬼怪所害,他們更迫不及待地要重返家園,取代父輩,進內閣,入各省。


  至於平民的損傷,他們倒不甚在乎。


  其中那位為首的門閥公子,熱切而含情脈脈地道:“請幫我轉告美子,我們可以原諒她。”


  親眼見到這一切,反而讓他們對這位“當代晴明”的強大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美國人真情實感地安慰他們:“你們遭遇這等赤色大災,噢,上帝啊,卻還能原諒一位失去了女兒的可憐女士,真是紳士風度。”


  頓了頓,美國負責人道:“不過,我相信,你們不會忘記我們的友情?”


  “當然,當然”日本政治、經濟的門閥殘部,連聲道。


  他們準備登上飛機或者船隻,重返日本。卻不敢隻這大貓小貓幾隻地就回去。


  “我們希望能在貴國叨擾一段時間,等我們的人都回來得差不多了,再一起回去,重組政府。”


  但是日本政府殘部分散在全世界,想要收攏回來,尚且需要一段時間。


  為首的日本門閥公子暗示這段時間可以落實報酬:“當然,這段時間,我們還要鞏固我們的友情。”


  郝主任則搖搖頭,等待著中央的指示。


  *

  接到日本政府殘部正在匯合,要延後一段時間,準備一舉重組政府,再重返東京的消息時,小林美子對日本前途的茫然,所有人都看出來了。


  美國人道:“女士,你節哀。不過,驅逐了這些赤色……咳,這些鬼怪,國家總算不再動蕩,你們可以重新恢複民主社會了。”


  小林美子慢慢道:“美國操縱幾個日本家族,而幾個日本家族一代代操縱整個日本的民主社會?”


  美國人被刺得一窒,忽地想起小林美子就是這些赤佬的招來者,便有些色變與不快地避在一旁。


  狄克道:“日本總算迎來了和平。女士,你應該高興。”


  “和平?”小林美子望著那些廢墟,苦笑。


  國家的任務完成了,王勇與小林美子沒有什麽衝突了,王勇對她說:“剛剛傳來消息,日本政府決定原諒你了。”


  小林美子道:“但我的對不起,不是說給他們聽的。”


  她的對不起,是說給日本人民聽的。


  日本的舊政治勢力,被清理得差不多了。


  但是新的“政府”卻煙消雲散。


  沒有了君,又失去領路人。


  滿目瘡痍,卻又如何收場?

  她雖然做出了抉擇,但是心卻如死灰一般,冷了大半,神態越發茫然。


  其他人都沉默下去,不知如何勸解她。


  她的雙手,終被另一雙手拉住了。


  那雙手帶著少年人的纖瘦,也帶著少年人灼熱的溫度。


  曾經在忘川岸邊,對她說“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的小少女,一臉認真地看著她:“你的女兒,說,以後,自己的願望,要靠自己。”


  組織了一會語言,這位特質在身時銳氣四溢,卻拙於語言的少女說:“有髒東西,自己劈開。天破,補起來。天太熱,就射太陽。”


  張玉說得簡樸,但是像小林美子這樣的神話靈異類特質,曾經,卻必須熟讀各國神話。


  她怔了怔,知道張玉在說中國的盤古開天,女媧補天,後羿射日。


  她想要說話,張玉卻搖搖手,拉著她,看向另一邊的一處廢墟,那邊,有青年人擼著袖子,和一個小男孩一起,開始一塊一塊吃力地搬動著石塊,一邊喊著:“我們來救你了,撐住!”


  廢墟裏,傳出一聲微弱的:“紅星哥哥,是你們嗎……”


  紅旗早已消散,那青年人蒼白瘦弱,看著是素日的宅男形象,他卻毫不猶豫地“撒謊”道:“是我們。對不起,我們來遲了。”


  小林美子見了這一幕,仿佛被重錘錘在胸口,渾身一滯,卻聽少女重複了一遍道:“天破了,補起來。自己。”


  過了好一陣子,曾經在心裏嘲笑過少女畢竟年少天真的小林美子,卻舉起衣袖,在眼角擦拭了一下,歎道:“是啊,天破了,自己補起來。我剛剛才答應了愛子,眨眼卻忘了呢。這終究是我們的社會。”


  文本世界破碎的時候,早已是黃昏。


  是夜,一行人宿在東京幾個尚未破損的旅館裏,小林美子卻不知所蹤。


  第二天下午,他們才看到穿著便服,戴著安全盔,擼著袖子,一身灰塵的小林美子,身後跟著一行婦女、青年組成的百來人的隊伍。


  而日本的街上,新多出不少戴著安全帽,帽子畫著統一的錘子標誌,穿著各色拚湊的防護服的隊伍,正在啟動吊車等“鬼怪”殘留下的專業救災工具。


  小林美子向一行人鞠躬:“我可能,沒有辦法送各位離開日本了。我有了更重要的工作。”


  “我已經安排了人等在機場了。多謝各位這段時間以來的幫助。”


  上了飛機,飛機起飛,即將離開日本,王勇卻看著張玉一直托腮,在看著窗外不斷縮小,正百廢待興的東京。


  “小玉,你在看什麽?”


  “髒東西。”張玉說。


  “很多?”


  張玉想了想,不知道怎麽描述這個狀態,她說:“比之前,多。但在變,變得少,慢。”


  她說,比之前文本在的時候,空氣中髒東西要多了。但是,卻在變化,慢慢得一絲一絲變少。


  往異國的飛機過高空,帶出破音,氣流嗡鳴。


  正在清理廢墟的人們抬頭看了一眼,便低下頭,繼續在女子的組織下,清理家園。


  *

  這樣劇烈的國家級文本,以至於日本政治格局大變,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


  因日本的前車之鑒,一時之間,各國對於特殊安全的重視,又提高了幾個級別。


  各國的特殊安全部,卻更加焦頭爛額。


  日本社會發生的變化,那麽大一塊土地的異變,日本人不可能真當是大夢一場,全世界也不能。


  文本世界的信息,在網絡上暗中流傳得更加劇烈。


  而郝主任,總算將功補過了幾分,可以重新挺直了一點兒腰板。


  文本最終的平息,延續了相當長的事件。日本政府殘部終於收攏回分散的力量,粗糙的匆匆宣布重組政府,便立即回返日本時,已經是幾周之後。


  等他們重踏日本土地之時,迎接他們的,卻是小林美子,與她身後的秘書。


  曾經被他們視作工具的小林美子向他們不緊不慢地鞠了一躬:

  “各位好,我是新成立的日本治理臨時委員會的主席,負責組織委員會,進行救災治理的工作。”


  “歡迎各位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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